吴亚卓在木一名工作刚刚满半年时,向家里打过一次求助电话。在半年时间里,吴亚卓受尽了寂寞的煎熬。最初她感到的是生活的自由,重回到了一个人生活的自由,每天从杂志社回家,如果心情好自个儿做饭菜,有情调地独自享受烛光晚宴;如果时间充裕,她就创作油画。
“在安静的自由里,潜藏的全是艺术的火花!”
这是吴亚卓在木一名上班后第一个月的想法。
但是,到了第二第三个月,她再也坚持不住了。吴亚卓不满足木一名一周只回家一两次的待遇,每天晚上她总感到内心的孤独和对生活的彷徨,这种孤独和彷徨还很容易在第二天延续到工作之中。
有时,吴亚卓会在晚上给木一名打电话。木一名就用单位宿舍的座机反拨回来,给她好好的一阵安慰,并告诉她:“明天晚上一定回来好好陪陪你!”
日子就在这样的牵牵绊绊中被他们消磨,算是一种奇迹。
一个星期一的下午,吴亚卓一个人在家专心画画,突然收到一条广告短信——
如果您不娶别人的妻子,请别让您的妻小面临不得不依靠别人的风险。为自己买保险,实际上就是为家人作一份经济保障!
请抽几分钟回答下列关系您家庭财产规划的重要问题:
1.您是否希望您的财产保持隐密性?
2.您是否希望在数日之内,就能将您的财产暨私人财物,赠于您的配偶或特定对象?
3.您是否希望选定某人来执行您的遗嘱,而不是让法院来代为处理?
4.您是否希望家人能够避免出现被迫抛售财产来偿付必要费用的窘况(如财产税等)?
5您是否能确定遗嘱将会依您所希望的方式来执行?
6.您是否希望您的家人节省数万元之遗嘱执行费?
若您的答案是肯定的,那么赶快联系我。不要在风雨来临时才想起保险,只要您现在签个名,您的家庭就可以获得一把为之遮风挡雨的巨伞,保护您的孩子一生顺利快乐。
吴亚卓足足愣了三分钟。接着,她又接收到木一名一条极简的短信:“一下班我就回家!”吴亚卓立即给木一名挂了电话,她说:“不用了,这样你太辛苦了,晚上还是在宿舍写小说吧。”她像是突然领悟到了生活的新意:“其实,我只是不能容忍房间里、被子里空荡荡的感觉,但是,我现在已经能很好地处理这件事了。”
吴亚卓和木一名通完电话,还给木一名的父母挂电话,请求他们来桶城照顾她和木一名的生活。吴亚卓是把滚热的胸扑在床上给家里打电话的,打完电话感到胸脯的热量已经消散得冰凉。
木一名的父母年事已高,六七十岁了。木一名和吴亚卓一直漂在桶
城,有三年没有回家看望父母了,加之木一名现在确实需要有人来打理生活。木一名的父母很高兴地答应了吴亚卓的请求。
“爸妈,你们来吧,来给我做个伴儿,有空再让木一名领着你们去看看长城。”
吴亚卓和木一名父母都憧憬起将来的新生活了。
一个星期之后,吴亚卓坐在索家村艺术营院子外面的树阴下,等到了木一名和刚下火车的父母。父母每人手里提着一个大包袱,木一名肩上还扛着一个大蛇皮袋子——这让吴亚卓想到他们自己刚到桶城时的情形。
“妈,你看你们来就来吧,还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呀?”吴亚卓看见木一名把包袱放到院子的实木椅子上,气喘得很,赶紧倒水给父母和木一名,“一名,你赶紧歇着吧,哎呀,咱家离车站真远,一名,你是头一回搬这么沉的东西走路吧?其实你该打车,这么多东西!”
“不沉,不沉。亚卓,你猜咱妈给咱们带什么好吃的了?”
“路远,没啥好带的,”木一名妈妈说,“大包小包装的,都是些换洗的衣服哇!”
“告诉你吧,咱妈带了卤鸭子,地道的乡村柴鸭,家乡秘制卤料,香哦!”
吴亚卓看见木一名把蛇皮袋里的一个纸箱打开了,里面摆放着十多只卤好的鸭子,香味一下飘散到了院子里。关于卤鸭的可口程度,吴亚卓曾和木一名在家乡马城深有感受,她还真有些垂涎欲滴了呢。
“真好,值不少钱吧,这怎么吃呢?”吴亚卓说。
“多?怎么吃?你是知道的,咱们老家的卤鸭再多也不够吃,十二只鸭,要不了一周,就全消灭了。”
木一名在说“全消灭”时正搬弄着鸭子,其中一只鸭子滴了一串油出来,那油水不偏不倚,正好滴在帮忙的吴亚卓手上。吴亚卓没有防备,被温呼呼的感觉吓了一跳,猛地一甩手上的油水。
这一甩,坏了,吴亚卓刚刚创作一半的布面油画被弄污了。
那是一幅鲜艳的罂粟花丛,画布有两米高,一米五宽。画面的内容其实不只有罂粟花:如血的夕阳下,罂粟花遍地盛放,夺目鲜艳,一个裸体、身材稍显臃肿的男人,躺在花丛旁的小径上。吴亚卓为这幅画取名为“青春远去”,是一幅未竟之作,但这幅未竟之作现在有了污点。
吴亚卓心疼地瞅着被油弄脏了的画作——在画的下端,巨大暗红色的罂粟花瓣上,一串油水正淌在上面。她赶紧掏出随身携带的面巾纸,拿纸去吸油,但吸掉之后,仍然留有了明显的印迹。
吴亚卓异常懊恼,强忍住内心的烦躁。
人的生活总是很容易被改变,吴亚卓和木一名的生活在父母来到之后,有了很大的变化。特别是对吴亚卓来说,她每天下班回家,婆婆总是为她准备好了饭菜,而早上也同样准备好了早餐,吴亚卓开始了有规律的生活。
我们无法对生活方式做出评价。有些人喜欢有规律的生活,一切都在事先的计划之中才能感到踏实;而另一些人却厌恶一成不变的生活,他们不想过有限制和没有自由的生活,认为生活如果被规划了就是被剥夺了自由。吴亚卓和木一名都属于后一种人。
木一名和吴亚卓喜欢有变化的生活。在单调的二人世界中,突然有父母来“掺和”使他们感到生活有了新的元素;但同时,正当父母慢慢习惯桶城郊区的生活时,他们在心里深深地对这种稳定的方式感到烦闷。他们不得不时刻为生活寻找新元素。
年轻人诸如此类的内心世界,父母们很难理解。
一天晚上吴亚卓下班回家,吃饭时婆婆问她:
“卓卓哪,你们俩在桶城闯荡,一名他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
“他有没有不上进,不努力工作?”
“没有。”
“唉,你和小木这么久了,我觉得你们挺好的,你有没有想好今年把事儿办了,早点要个孩子?”
“没有。”
“嗯?这个可以有……”婆婆说。
“阿姨呀,这个真的没有。如果是今年的话,我们真的没有想……”
“傻闺女,为什么迟迟不办呢?”老人家说,“我也不好细问一名,他说呢,你们挺好的,那,是不是你不愿意结婚呢?”
“这个很难说清楚,阿姨,我认为木一名的想法是对的,我以前向他提过,他说‘不能有意让生活变得庸俗’,很多事情不能刻意为之,反正那些只是一个形式,无论怎样的感情,都不能以自由为代价。”
“孩子呀,结婚之后仍然是自由的呀,哎唷,我和你伯之间,这么多年……”木一名的妈妈停了一会说,“哪觉得有什么不自由呢?”
“咯咯,”吴亚卓笑了,“阿姨,你们甭担心,我和一名从来没反对过结婚,我们在寻找一种更适合我们的生活方式。这个世界,没有不限制自由的婚姻,但是,我们就是想寻找一种不受束缚的婚姻。”
的确如吴亚卓所说,任何事情如果处在了“无法界定”的性质,就将有无数的可能。他们喜欢这样的自由状态,相信感情本身自然地流露才是最好的归属。
吴亚卓了解木一名和自己,没有人愿意做出违背内心的事,哪怕是短暂的违背,终归会响应心灵的召唤。在现实社会中,每个人已经被太多等级、职务、身份等限制,难道也要让感情变得不真实吗?
吴亚卓和木一名一直享受着平平淡淡的幸福——自由和自我的幸福。
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吴亚卓和木一名有一个神秘的艺术收藏厅,很多人不知道,就连木一名的父母也不例外。
有一次,木一名的母亲在院子里扫地,在北墙根下看见一个圆形淡青色的石板。石板上面隐约地能看见浮雕,上面刻有北斗星的几点光芒。在淡青的底色下,那光芒根本就是一种想象——它们更像一滴发白的鸟屎,在风雨剥蚀后留下的淡淡痕迹;或者可能是一些青苔、菌类植物死亡后的遗迹。
木一名的妈妈正打扫院子,扫帚长长的木把在放下时倒在了青石板上,发出了几声空响。
木一名妈妈突然发觉这块石头非同一般。
正午。木一名和吴亚卓都上班去了。阳光毒辣辣地烤着院子。
木一名妈妈不由自主地用扫帚木把捣了一下圆形的青石板,石板同样发出哐当的空响,她快速走到院子大门口,看了看外面有没有其他人。院子外面当然没有其他人,夏日正午的院子外面连一只麻雀都没有。她关上了大门,把木一名爸爸叫了过来。
“老头子,你看这青石墙,怎么是空的呢?”木一名妈妈小声说,“我看这是一扇门?”
“一扇门?一个密室?说一声‘阿里巴巴开门吧’它就开了?里面装满了金子?”木一名爸爸说,“老婆子,我看你疯了!”
“哎唷,你自己敲敲看嘛!”
“是的,里面很空,很远,”老头子敲着青石板说,“无法不让你想到它是一扇门!”
“我们给一名打个电话吧?”
“打个电话?说什么?说我们在院子里发现了密室?——我们的儿子正上班呢!”
“那怎么办?”
“没怎么办,我自己检查看看。老婆子,你去把院子的大门关上。”
“哎唷,死老头,我早关好啦。”
木一名爸爸在石头上一阵乱摸,捶打,用手掌拍,除了感到它是一块空石板之外,再也没有任何新的迹象。木一名妈妈也在石板周围团团转,她不小心踩了木一名爸爸的脚。老头子一个趔趄,一手扶住旁边的石头凳子,才没摔倒。
奇迹在这个时候发生——木一名爸爸的一只脚,踩在了石头凳子下面的一块砖头上,那竟然是青石板的开关!
只见整块青石板向一侧缩了进去,把老头子和老太婆都吓了一跳。
木一名妈妈抓住老头子的衣角:“妈哟,真是一个密室呀!”“老婆子,快走!”
木一名爸爸也看明白了是一个密室,但他担心密室里有什么意外出现,赶紧拽着木一名妈妈的手,往洞口外边走!这时,那个石门除了被打开之外,没有任何反应。
正当木一名爸爸和木一名妈妈犹豫不决时,石板圆门又自动关上了。这回,老两口再次觉得要给木一名打个电话才好,但觉得不能这个时候打,必须等到五点木一名下班以后再打,或者干脆等到晚饭时问问吴亚卓,他们觉得这样才显得自然和妥帖。
但是,木一名爸爸和木一名妈妈在家里没待上半小时就再也待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