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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怨恨会有一种强大的力量,足以毁灭世界。

第一天坐班,苏锦红便被孙天天为她布置的办公室给吸引住了。

说是办公室,倒很象是一个私人会所的VIP包房,漂亮的一圈沙发,被漂亮的一圈灯映照得非常暧昧,房间里放着舒缓的音乐,象是进入了一个与外界完全隔绝的世界,办公室里有一个很精制的书架,里面摆着很多很多的书,有小说,有传记,有杂志,还有一些海报,仅仅是自己在这间屋里听着音乐看看书,已经是很惬意的一件事,苏锦红几乎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即将属于自己的小世界。

"怎么样?还满意吗?"孙天天看到苏锦红的表情,已经明白了她的满意。

"我爱上这个地方了,我要每天都在这里待着。"苏锦红由衷地说,她看着孙天天,孙天天说:"真的假的?你不是在骗我吧?"

"是真的,我好像突然觉得这个屋子很熟悉,真是很奇怪的感觉,"苏锦红走走看看,随手翻着一本书架上的书,《24重人格》,《梦的解析》,《雅菲尔塔的春天》,《黄色房间的秘密》,《天才雷普利》《亲爱的坏品位》……"我喜欢这些书,够杂,够有趣。"

"反正我是在想尽一切办法吸引住你,看来我成功了。"孙天天对自己的成果感到十分满意。

苏锦红没有接受孙天天的好意,给自己搞什么特殊的待遇,她象所有的诊所的工作人员一样,开始了朝九晚五的生活,电台节目是隔天一次,虽然这样的兼职有点辛苦,不过因为有孙天天在,苏锦红几乎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孙天天真的很照顾她,不但会给她安排一些非常简单的客户,更会每天中午给她煮咖啡喝,孙天天是个细致的大男孩,跟他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苏锦红才感到一种难得的随意和放松,两个人经常在午后坐在阳台上一起晒太阳,谈心事,苏锦红以前似乎一直紧绷的着的精神状态,在这种习惯的慢慢熏陶下,逐渐开始放松,原来每天给自己一点点空闲的时间,是一件如此舒服的事情。

梅春有一次来找苏锦红玩,她也被这里幽雅的环境给吸引住,甚至当场就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听起音乐来,好久好久都没有说话,当苏锦红过去的时候,发现梅春已经睡着。

电台的节目,孙天天也跟他们谈了合作,让跟多无法参与节目的人,可以面对面找到他们喜欢的苏老师谈话,这无疑对收音机前面的听众是一个巨大的福音,因此,没多久,天天心理氧吧的客户预约单就多了起来,看上去,一切都很不错,苏锦红一开始对于跟客户面对面交谈有点抗拒,不过因为她实在很喜欢自己的办公室,它给自己一种安全感,又可以跟客户保持着非常好的距离,所以慢慢的,她开始习惯了这样的交流,这远比E-MAIL,电话交流要轻松地多,有时侯一个下午,苏锦红都静静地窝在沙发里,听着对方叙述着来自自己的秘密,有些秘密很焦虑,有些则很愉快,就这样,半个多月过去了。

这半个多月里,苏锦红一直住在父母家,她一直没跟罗凝联系,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在驱使,她似乎对跟罗凝之间永远存在一道逾越不过去的鸿沟产生了一点疲惫的心理,她感觉他们之间很难做到那种互相理解互相默契又可以保持一定安全的距离的那种境界,她越来越觉得,他们之间真正缺乏的,并不是恋爱中所有应该注意的理解和宽容,而是——爱情。

有几次,苏锦红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羞愧,恋爱了三四年,突然怀疑起感情的纯度,这听起来有点荒唐,可是,越来越强烈的感觉在控制着她的行为,她已经可以这么多天内不跟他联系,而丝毫没有感到难过和心焦,这说明什么呢?

当然,令她稍微有些好奇的是,这段忙碌而快乐的时间里,罗凝也没跟她联系。

回忆起当年两个人的恋爱状态中,一直都是自己先妥协,从来没有试过超过三天冷战的记录,所以她并不知道,自己对于罗凝来说,是否也值得他操心劳神,上次的争执她很冷漠地刺伤了他,事后她有点后悔,但是她后悔的只是自己的直白,而不是她所表达的意思,两个人原来在差不多的跑道上起跑,即使一个快点一个慢点,都是可以迁就的关系,但是,如果她一直在向终点冲刺,而罗凝一直停在原地踏步的话,她该用什么样的姿态再去继续迁就呢?

这天下午,来了一个中年女人,憔悴不堪,看上去五六十岁的样子,甚至可能更老,看到客户登记资料,姓秦,才只有48岁。

苏锦红微笑的说:"你好,我有什么能帮助你的吗?"

秦女士看到门被关上,只剩下她跟苏锦红两个人的时候,她突然站了起来,双目发出了奇异的光,苏锦红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你是,苏老师吧?电台的那个,苏老师?"

"对,是我。"苏锦红下意识地往沙发里面紧坐了一下,她看了看墙上的铃,准备随时按铃。

听到苏锦红确定的回答,秦女士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一下,她的眼睛看着地板,说:"苏老师,我老听你的节目,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年轻,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这算是苏锦红坐诊以来,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了,苏锦红对此只能报以微笑。

秦女士似乎也并没有在意苏锦红的表情,她只是表达着自己的观点,并不需要别人的回应,她抬起头,四处看了看,说:"苏老师,我有个请求不知道该不该说……"

苏锦红说:"没关系,你有什么要求,告诉我吧。"

"你能把这个音乐关了吗?"秦女士的要求令苏锦红有点意外,现在屋里放的是一张怀旧的经典电影老歌,其旋律令人陶醉,音量也很微弱,非常适合谈话,但是既然秦女士有这样的要求,苏锦红把音乐关掉了,失去音乐的房间似乎一下子就变得冷漠起来。苏锦红有点不太适应。

"不好意思,苏老师,我这些年清醒习惯了,听不得有乱七八糟的声音,尤其是音乐。"

"有的人会喜欢放点音乐,那样感觉放松一些。"

秦女士苦笑了一下,说:"可能每个人的习惯都不一样吧,这次就迁就我一下吧。"

"当然。"苏锦红说,"我们都是会尊重客户的需要的。"

秦女士点了点头,看来如此寂静的环境令她非常满意,她开始慢慢地释放自己,准备倾诉了,苏锦红不知道为什么,面对陌生的秦女士,从她一进门,她就感到了一种紧张的感觉。

"我看上去挺老的吧?"秦女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的笑非常干瘪,是一种强迫性的表情,以表示礼貌,苏锦红相信,她至少已经有好几年,没有真正地笑过了。

"说实话,你是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苍老一些。"苏锦红实话实说。

"这几年老得特别快,感觉时间很无情,好象一下子,就把所有的营养全都没收了,我跟一些朋友咨询了很多保养方法,但是好像都没什么用。"

"心情可能也很重要,是不是这几年,你遇到了很烦心的事情?"

秦女士似乎没听到苏锦红的话,她的表情突然一变,说:"不过,那些个朋友跟我说的,也未必是真的。"

苏锦红愣了一下,秦女士的眼神变得凶恶起来:"她们巴不得看我笑话!谁会真正地希望别人好呢?"

"……你似乎对周围的人有点敌意。"

"不是我对她们有敌意,你不太清楚我生活的环境,我接触到的人,都是素质很低下的。你知道素质高和低的人的区别在哪里吗?"

苏锦红摇了摇头,秦女士说:"素质高的人,会懂得收敛自己,而素质低的人,喜欢看人笑话,喜欢说人是非,丝毫不懂得节制。"

苏锦红点了点头,秦女士继续说:"苏老师,你知道吗?我这一辈子,命运非常惨,我一直觉得生活对我是很不公平的,我没有朋友,邻居们都很坏,以前的同事也都是些素质很低下的人,我跟她们不一样,可以说是格格不入,但是我没有办法,我的环境就是那样的,也就是人常说的命吧?苏老师你说,人的命运是不是早就注定的?还是说,我是因为倒霉,遇到了一帮素质很低的人才导致的呢?这个问题我一直在思考,这几年,我也在思考,但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苏老师,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苏锦红说:"我听明白了,你觉得你跟你周围的人,是很难相处的,对吗?"

"这不是我的问题,"秦女士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坐姿,看得出来,她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心高气傲的漂亮姑娘,虽然现在岁月已经把她的青春给盗走了,但是那份只属于美人才敢有的自信,仍旧残存在她的身上,久久不散。

"这么跟你说吧,苏老师,这些年,我一直活在别人的嫉妒里。你不知道嫉妒是个多么可怕的东西。"秦女士说话的声音开始高了起来,谈到自己的事情,她似乎有点按捺不住的激动,"我不知道你怎么看人性,其实人性是最丑陋的东西,你既不要对它抱有希望也不要挑战它,我这辈子算是看得最清楚的,就是丑陋的人性了。"

苏锦红喝了一口柠檬水,开始听秦女士讲述关于丑陋人性的故事。

"我跟你说,现在我在我们小区里,我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害我。"

苏锦红说:"害你?怎么说?"

"我从别人的窗前走过,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们的嫉妒。她们一辈子都嫉妒我,一辈子都想打压我,一辈子都希望看我的笑话,现在,她们如愿以偿了,可是,你说她们为什么还是不罢休呢?我从她们的窗前经过,她们会偷偷地议论我,我知道她们说的是什么,我当她们不存在,但是,她们的过分是变本加厉的,当我不理她们的时候,她们反而更加败坏,有时侯会故意扔下削断的苹果皮,会装做不小心丢下酒瓶,甚至还会吐痰……"

秦女士停顿了一下,说:"别以为亲人就是可以信任的,亲人有时侯歹毒起来,更加可怕。"

苏锦红打了个冷战,如果此刻用一个形容词来表达秦女士的表情,苏锦红第一时间会想到:横眉冷对。这是一个相当有敌意的人,苏锦红相信,这种敌意在她的生活中已经由来已久,因为那种敌对的目光看似在她的脸上显得那么得合乎情理,比刚才礼貌性的微笑更加合适她那张疲惫的脸。

"我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说到孩子,秦女士又稍微地缓和,温柔了许多,"我年轻的时候,是国家级宾馆的服务员。那个时候,别人都很羡慕我的工作,因为清闲,体面,工资也不错,那不是谁都能干的工作,我特别爱干净,有时侯爱干净到了病态的程度,所有的人都说我有洁癖……苏老师,你有一根头发飘到你的杯子里了。"

苏锦红低头,发现果然有一根头发在她杯口的边缘漂浮着,如果不是秦女士提醒,她根本不会注意到如此细致的细节。

"头发上面的细菌很多,如果掉到水里,这水就别喝了,要不会生病的。"秦女士有点尖锐地盯着苏锦红手里的杯子,苏锦红有点尴尬,满满一大杯水她只喝了一口,但是秦女士的目光过于锐利,她只得去卫生间里把水倒掉了,然后洗了一下杯子,放在了旁边。

秦女士仍旧盯着杯子说:"你只用清水洗了一下吗?你没有消毒水吗?应该消一下毒,那样会放心一点。"

看苏锦红露出了不快的表情,秦女士说:"如果实在没有消毒水的话,用开水烫一下也可以的,有很多细菌是肉眼看不到的,但是不代表它们不存在,细菌无时无刻地不存在我们的周围,对我们的健康影响很大,所以,必须要注意……"

看来,要继续话题,杯子是一个关键问题,苏锦红不想继续再听秦女士对杯子的卫生问题继续发表言论,于是她拿开水把杯子泡了起来,直到看到苏锦红终于把杯子泡起来,秦女士才放下心来,松了口气,苏锦红本来想跟秦女士说让她也喝杯水,但是看起来这个提议完全没有必要,她是不会喝来自陌生的环境中陌生人倒的水的。

"刚才说到哪里了?"

"说你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听上去很幸福的家庭。"

秦女士自言自语地说:"儿女并不是幸福,而是祸害。"

苏锦红皱紧了眉头,从秦女士进屋到现在,所有在她那里提到过的人,全部都是恶劣的坏形象,这不奇怪,但是,提到自己的儿女,也会有这样的感慨,苏锦红倒真的是没有想到。

"我儿女的问题,其实跟我爱人有密不可分的分析,如果不是他们的父亲,我相信他们也会不错的,但是,这又要说到命运问题,我遇到了一个混蛋男人,我的孩子于是就有了一个混蛋父亲,这是我的命,也是他们的命,他们抱怨也是没有用的,人有时侯,就得相信命。"

果然没有错,苏锦红心里暗想,终于,她的丈夫也出场了,也没有出人意料,同样是个坏蛋。

"我那时候在宾馆里上班的时候,17岁。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当时长得挺不错的,"秦女士不太自信地看了看苏锦红,苏锦红说:"我信的,现在也可以看出来你当年的影子。"

"当年我在宾馆,追求我的人很多,那时候人都比较含蓄,一般都是写信,当时我收到的信,必须要当时就要毁掉,要不然实在太多了,放都没有地方放。给我写信的人也很杂,有的是部队的子弟,有的是同事的朋友,还有一些是在宾馆里住宿过的客人,我给他们的印象很不错,他们觉得我漂亮又能干,其实,能干是次要的,主要是觉得我比较漂亮吧。"秦女士在回忆年轻时候的自己,有一些隐隐约约的得意,"男人的话大多不可信,当时有人说为我要死要活,如果我不同意就会自杀,当时我年轻不懂事,还以为真的会有这种人,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没看到有一个为我自杀的,所以说,男人的话,你完全可以当他们是放屁,比放屁更轻松,放屁也需要酝酿,而他们一张嘴,就能说出世界上最夸张的话来。"

苏锦红想笑,有点不好意思。

"我跟老朱认识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是,可以说,他在所有的追求我的男人当中,算是条件最差的,他没什么学问,除了长得不错之外,基本上没什么优点,哦,不,他很会说话,我怎么把他这点给忘了,他呀,怎么说他好呢,他浑身上下就长着一张嘴,马季不是说过一个相声吗?说上嘴唇挨天,下嘴唇挨着地,没脸的人就是他。"

苏锦红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在这种情况下笑起来是非常不合时宜的,但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越是想到面前面对的这个极其神经治的女人,再联想到她所说的话,苏锦红就控制不住地笑,笑,后来发展成笑出声来。

秦女士静静地等着苏锦红笑完,她的笑丝毫没有感染她,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值得面前这位以情感专家自居的年轻女人这么好笑的。

苏锦红看到秦女士的表情,非常尴尬,她收拾好自己的失态,希望秦女士忽略这个小细节,继续说下去,因为她开始感觉到,精彩的故事就要开始了。

"奇怪的是,那些条件好的男人,往往都斗不过这些个无赖,这个道理讲不通,在生活里却实实在在是这么回事,我后来很多年一直在想,如果我当年不是遇到了老朱,而是随便选择哪个军官或者哪个大官的儿子嫁掉的话,我现在就不会过着这种生活,我会住大房子,出入有小轿车,我会穿得很体面,我接触到的人也都会是一些高素质的人,我不会为买几块钱的菜来回转好几个菜市场,更不用不舍得花钱买保养品,以至于现在未老先衰,总之,我的一切悲剧都是当年错误地决定嫁给老朱而造成的,当时,我的父母都不同意这门婚事,因为他是一个农民,是个家里一穷二白的工人,他没文化,又没什么本事,一辈子在工厂里才是个车间主任,我后悔当时没有听父母的话,世界上要是有后悔药卖,我一定倾家荡产去买来吃,我这辈子的命运就会重新改写,我可以出一口恶气,我用不着每天活在气愤里!这一切都是老朱这个混蛋造成的!"

秦女士越说越激动,先前她拼命控制的情绪现在几乎全部瓦解开来,她的状态再一次把苏锦红给吓倒了,但是她又没有办法阻断她的叙述,苏锦红知道,在很所时候,当对方进入了倾诉的状态的时候,最好不要轻易打断,否则,对倾诉者来说,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情。

"可是我当时有什么办法?我已经怀孕了……我没有办法,那时候医疗条件没有现在好,现在的女孩子,结婚前堕个四五次胎都跟玩一样,我们那时候不一样,如果我被发现怀孕,不但我的工作会丢了,我的父母也会把我的腿打断,我的名声没有了,我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老朱是一个彻底的流氓,他明明知道这么做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形象,这是阴谋!他早就设计好的,他早就垂涎我的美色,他也知道自己的条件根本不可能得到我,所以他想了这么卑鄙的一招,没想到他得逞了。"

"你当年嫁给他,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当然是这个原因,我难道还会有什么原因会嫁给他?一个什么本事都没有的贱男人?"秦女士尖刻地说。

"我觉得结婚不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很有可能,因为你们后来婚姻中的关系不好,而使你忘记了当年你不顾父母反对他的一些其他的理由了,我相信,至少你当年,是爱着他的。"

秦女士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爱?你们年轻人可真够酸的,动不动就爱,我听着这个字眼,感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苏锦红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秦女士这代人对于表达情感的拘谨的理解。

"苏老师,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什么是爱吗?你们年轻人整天挂在嘴边的爱。"

苏锦红说:"一种对某个人莫名其妙的好感,愿意为他奉献一切无怨无悔的一种感觉吧。爱这个字眼太庞大,不是一句两句话说得清楚的。"

"莫名其妙的好感,愿意为他奉献一切无怨无悔?那是付出,不是爱。"

苏锦红不想跟秦女士争辩关于爱的问题,她说:"你为什么那么恨他?仅仅因为他没有钱,没有本事让你过上好生活吗?"

"当然不是。他是我见过的最肮脏的人,低级,下流,他当年利用我的无知欺骗了我,我们俩很快结婚了,当时的婚礼简单得连酒宴都没摆,只是象征性地跟车间里的几个同事坐了坐,我那时候怀孕反应太厉害,几乎下不了床,当然,他也没心思办什么婚礼,结婚对他来说,只是人生到了某一个时刻必须要做的一件事而已,他没有责任感,没有廉耻心,我当时只有18岁,我走投无路,本来想跟了他也就好好地过日子吧,谁知道,就在我们俩结婚的那天夜里,他就没回家。"

"他去了哪里?"

秦女士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她说:"我当时反应特别厉害,很希望有个人能够陪在我身边,给我倒点水喝,但是老朱那天没回来,我当时强拖着身子去找他,我去了他的车间,去了他的同事家里,结果,我……我在他车间的一个寡妇家里找到了他!这可是我结婚的夜里,他在寡妇家里过夜,连门都没锁,我进去的时候,两个人光着身子在一起!那种恶心的场景让我一辈子都难忘!"

苏锦红倒吸了一口凉气,渐渐开始理解为什么秦女士会那么地恨自己的丈夫。

秦女士继续讲道:"我当时冲了过去,不顾自己已经是五个月的身孕,我疯狂得打他们,老朱是个胆小的窝囊废。当场就给我跪下了,裤子都没来得及穿的,那个寡妇更是个没用的人,以为我会杀了她,一个劲地躲在被子里发抖,不敢出来,我当时只觉得肚子特别疼,我打他,打累了,就对着肚子狂打,我以为会流产的,如果当时这个孩子流掉的话,我一定会马上选择跟他离婚,可是,老天真会捉弄我,就这么折腾,这么撕打,孩子竟然安然无恙。孩子出生的时候,我一直以为她会有什么缺陷的,但是,一切健康,我的女儿出生了,当时我只有18岁。"

苏锦红听着这暴风雨般的叙述,只感觉到一种说不出来的荒凉感席卷全身,她对于自己对秦女士初步的不好印象感到愧疚,也许生活真的对她过于残忍,才会让她造就了这样的一种性格,她是来求助的,她不该象世俗的目光那样去挑剔她,去检视她,更不该对她有那种天然的抗拒,作为一个情感专家,当然,做为一个被付了费的情感专家,她有职责去帮助她,去疏导她,她该以更多的宽容去面对所有的人,不管她是否存在心理疾病还是精神损伤,比起其他人来,她觉得自己尤其没有资格去讨厌或者轻视任何人。

"女儿出生后,我的工作也辞了,没有人帮我们带孩子,也没有钱请保姆,我在家里带孩子,老朱在车间里干活,每个月的收入非常有限,我开始慢慢地戒掉了很多很多的爱好,比如说看杂志,我很喜欢看文学杂志,曾经还奢望会投稿,但是自从结婚后,我再也没有闲心去看那些个东西了,我得生活。

女儿两岁的时候,我有怀孕了,这次是一个儿子。在儿子出生前后,老朱象是变了个人一样,突然积极向上起来,我本来以为儿子的出生,会让他有所改变,但是,你要知道有一句话,叫做狗改不了****。很快,我就发现了他老朱对我姐姐产生了兴趣。那段时间,我姐姐在我家住了一个多月,一是帮我照顾孩子,二是她当时刚刚插队回城,还没有安排工作,很有时间。那段时间老朱真的表现很好,在家里抢着跟我干活,下了班第一时间回家,有时侯还会做点饭菜什么。当然,这个无耻的男人他的狼子野心是藏不住的,就在一天晚上,我已经跟俩孩子睡着的时候,我突然听到我姐姐睡的屋里传出了奇怪的声音,我当时没有多想,以为我姐姐是在做恶梦,于是我披上衣服走到了隔壁屋——苏老师,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苏锦红点了点头,秦女士说:"我看到老朱正在强奸我姐姐!他只穿了一件小裤衩,整个身子都露在外面,把我姐姐按在床上,姐姐是害怕吵醒我,所以才拼命挣扎着,跟他撕扯,如果不是我及时醒过来的话,我想,我姐姐应该已经被他糟蹋了……"

说到这里,秦女士的头仰向后方,深深地吸了口气。回忆这些不堪真的是非常残酷,苏锦红以为秦女士流泪了,但是慢慢地,她把头又收了回来,到了一个平衡的位置上,她缓缓地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很快,她做到了。

"我当时气得已经没有思维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只记得我当时冲进了厨房,拿了一把菜刀,狠狠地象他砍去,他躲开了,但是菜刀砍在了床上,床被我砍塌了,我的姐姐大哭,老朱吓跑了,我的孩子全都吓醒了,女儿吓得尿了一床,儿子因为太小,哇哇地乱哭……我坐在地上哈哈大笑,你说,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精彩的电影,有比我的生活更加刺激的吗?"

除了沉默,苏锦红再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够有什么样的反应。

"后来很多年里,我姐姐再也没跟我来往过,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了很深的芥蒂,虽然这件事不能怪她,也不能怪我,但是,毕竟发生了这种事,我们俩的姐妹感情,也就从此破灭了。孩子小的时候,吵架是我跟老朱的主题,你如果见过他,你肯定不会相信我说的是真话,他这个人天生的桃花脸,见谁都笑,见了女人就会自动地钩引,所有的人都觉得他是个老实人,是个和善的人,都认定我是个恶妇,是魔鬼,是泼皮,我们的邻居都开始疏远我,甚至连我去市场买菜,都有人在我背后指指点点……

我不会管别人怎么看,谁能知道别人家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老朱那张破嘴为他赢得了那么好的人缘,即便大家知道是他对不起我,在心里也都是偏向着他的,我们俩在孩子小的那些年,几乎每天都会吵架,他除了风流之外,还喜欢上了打扑克和喝酒,吃喝嫖赌,他一样都不落后,可是这些是他一个穷人该有的享受吗?我知道,他是在躲避我,他害怕我,每次吵架,我们俩都会动手,一开始,他不敢对我怎么样,还是有点害怕我会离婚,但是时间长了,他也就疲了,我们俩有一次拿起剪刀互相捅对方,他把我的胳膊都捅破了,我流了很多血,他不带我去医院也不给我包扎,一个人走了。当时我的女儿和孩子都吓坏了,哭得不成人样。我当时觉得很绝望,想死了算了,可是又看看两个没成年的孩子,我死了,他们怎么办呢?他没有责任感,他从来都不管孩子,从来不管,他只喜欢瞪着他的桃花眼去勾引女人,喝酒喝得烂醉,再不就是跟他身边那群废物们一起打牌,他没有亲情的概念,他只喜欢自己快乐,孩子对于他来说,是拖累,是累赘,他甚至不知道父亲的职责是什么。

我不能把孩子放心地交给他,所以,我活了下来,没关系,流血吗?我可以自己包扎一下,我死不了,想我死,是很难的,我的心里有仇恨,据说有仇恨的人,会有一种很强大的力量,一般的情况是击不倒我的!我就是靠着这一股仇恨,一直撑到现在……"

秦女士说到这里,脸上突然浮现出了一种诡异的笑,她说:"一直撑到现在……我成功了。"

苏锦红在秦女士这篇长长的叙述里感到了一种绝望的寒冷,她的感情天平已经完全倾向于秦女士这边,她的坚强深深地感染了苏锦红,她可以想象得到那些灰暗的场景,却无法想象当这是一场现实的时候,当事人应该如何去面对,她突然想到了一句歌词——让软弱的我们懂得残忍,狠狠面对人生每次纷争……让软弱的我们懂得残忍,残忍……

"老朱得到了报应。我的孩子们却没有逃脱厄运。"秦女士清了清嗓子,换了个姿势,"在我们俩打得不可开交的那几年里,我女儿的精神受到了很大的伤害,她很小就很早熟,也不喜欢跟人沟通,甚至对我们俩都有点仇恨,我那时候因为精神一直很不好,所以对她也没有好好地管教,有时侯还会拿她撒气,她在外面认识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还喜欢跟我顶嘴,有一次,我跟她起了冲突,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气得浑身发抖,把她打了一顿,然后把她关在了门外,当时是个下雨天,我把她关在门外了,她那时候只有13岁。"

"你当时真的太冲动了,她即使再有错,你不应该把自己的情绪发泄在她身上,更不该把她关在门外,这……太危险了。"

"你说的没错,苏老师,可是,你知道我当时的怒火吗?我为了她的爸爸受尽了折磨,她一点都不体谅我,一点都不懂事,她难道不知道我受了多少苦吗?她知道的,这孩子心肠是很狠毒的,你不会相信,不是所有的母亲都有幸会得到好儿女的……"说到这里,秦女士终于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苏锦红拿了片纸巾,递给秦女士擦眼泪,秦女士抬眼看了看纸巾,有点不太信任地摇了摇头,转身从自己包里拿出一块洗得很干净的手帕,擦了擦眼泪说:"现在这些纸巾都不卫生,有的擦完脸之后,脸上会生螨虫的。"

"其实后来我把她关到门外一会,我就后悔了,我出去找她,当时下着那么大的雨,我没带伞,我在门外喊她,我觉得她可能是躲在哪里避雨呢,我淋着大雨去找她,结果找了半个多小时,都不见人影。我女儿的脾气有点象我,固执,也很倔,不肯服输,也不认错,我觉得她不会有事,她也不是个很脆弱的孩子,当时我就回家了,回家之后我的眼皮一直在跳,我觉得可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我再一次拿了伞出去找她,找了好几条街,穿过了好几条巷子,那么黑的天,她会去哪里呢?"

"是不是去找她的同学或者朋友了?"

秦女士似乎没听到苏锦红的话,她类似自语地说:"打那天起,她就好几天没回家,我让老朱去学校找她,老朱说自己忙,没时间,他根本不会关心女儿的死活,没办法,我只好去了学校一趟,到了学校我才知道,我女儿原来已经有好几个星期都不上学了,她跟学校说她爸生病了,还不知道去哪里开了一张假的病历证明,就这样,我女儿失踪了。

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谁都不知道,我那些日子快疯了,四处找她,同学家,老师家,亲戚家,甚至我连她姥姥家都找遍了,谁都没见她,不知道她去哪里了,这孩子真的心特别狠,她难道不知道我心里多难过吗?后来,终于找到她了,你知道她去了哪里吗?她跟一个小流氓同居了。那个人偷了东西,被警察抓住,当时因为她跟那个小流氓在一起,所以被一起抓起来了。据小流氓交代,这不是他第一次作案了,也不是第一次被警察抓住,我女儿也一起受了连累,他们俩当时年龄都很小,所以被关进了少年劳教所。"

苏锦红感觉到无比地痛心,听到这样的故事,这是一个怎样伤痕累累的家庭啊,可怜13岁的女孩,竟然赌气失足毁灭了自己的前途。

"关了一年她先出来了,出来之后人整个都变了,象敌人一样,每天饭也不吃,那时候她的学也退了,我开始发愁,这该怎么办呢?才14,5岁,这一辈子难道就这样下去了吗?我想让她继续念书,给她花点钱念个职业技术学校什么的,至少也要学一门手艺,否则将来怎么在社会上立足呢?可是她死活不去,就天天在家里憋着,我怕她憋出点毛病来,于是跟我妈商量,让她先去她那里住一段时间,正好那时候那个小流氓好像也放出来了,我当时也害怕他们俩再联系,所以就给她送到我妈那里去了,这一呆就是两年,两年里,发生了很多事,那个小流氓找到我家里来了,我跟老朱拦不住他,他非要找我们女儿,说要是不把她放出来,他就要点火烧我们家,我怕他真干出什么混事来,谁也没想到,这时候我的儿子,突然从屋里冲了出来,拿着菜刀就向小流氓劈去,结果,小流氓被砍中了,血淌了一地,我吓得昏过去了,赶快报警,结果送到医院,小流氓缝了20多针,幸亏那时候我儿子小,只砍到了小流氓的背上,要是砍到重要部位,我都不敢想象会怎么样。我害怕我的儿子也会被抓起来,就东借西借,凑了几千块钱,给小流氓付了医药费,还赔了他一笔,算是躲过去了这场灾难。但是从那天开始,我的儿子也走上了小流氓的道路。打架,偷东西,闯祸成了家常便饭,我整天跟在他后面去给人家赔礼道歉,送人家去医院检查,不断地为他摆平一切的事情……苏老师,我觉得我的两个孩子真的是我的妖孽,我上辈子欠他们的,他们这辈子来向我讨债了,包括老朱这个混蛋,朱家一家人都是我的克星,我毁在他们三个手里了……"

秦女士放声大哭,这哭声让苏锦红也无法控制,跟着流下了眼泪,时间滴达过去了,秦女士的讲述已经超过了她们预约的时间,本来她们只能谈一个小时的,但是这种情况下,苏锦红没有办法结束与秦女士的对话,其间,孙天天还很关切地打来了一个电话,问这边的情况,苏锦红表示要延长谈话时间,孙天天再三地问她没什么问题吧,苏锦红挂了电话,听到这里,苏锦红已经完全无法再理智地稳坐泰山,秦女士的故事太过伤感,已经令苏锦红无法不掉眼泪。

秦女士继续说:"老朱很快得到了报应,他几年前一次喝酒回家的时候,摔倒在马路上,经过诊断他得了脑溢血,后期他的反应能力也开始迟钝,跟他说话,他好像都听不懂了,哈哈……真是报应啊,那张桃花脸再也笑不出来了,他的肌肉萎缩了,他的脑子出问题了,他再也不能出去鬼混了,他掉到我手里了!我报复他,狠狠地报复他,一个不顺眼就拿起板凳打他,他没了往日的威风,我一打他,他就蹲在地上哭,我踢他,我把饭扣到他的头上,他都只能默默忍受了,我终于熬出了头,我扬眉吐气的时刻总算是到了。有时侯我高兴了,就会把他抓过来,煽几个嘴巴,我无论怎么抽他都解不了我这几十年来的仇恨,他带给我的伤害实在是太大了。"

苏锦红说:"我知道我要说让你学会放弃和原谅这句话很有点无力,但是,他真的已经得到了惩罚,他的身体状况已经让他受到了最大的惩罚,你这么做有点太残忍了。"

"你以为他病了,他就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忏悔吗?完全不是,你错了,你太天真了,让我告诉你一句话,恶的人永远是恶的,不管他是处于一种什么样的情况下,只要有恶的机会,他就一定不会放过,他身体那样了,行动不方便了,但是他的心眼仍旧那么坏,他经常偷偷往我的饭碗里下毒,给我杯子里放安眠药,我有几次差点就被他给害死了,当我意识到这点之后,我就会狠狠地毒打他,他没有还手的力气,可是他有使坏的心计,那些年,我就象生活在地狱的边缘一样,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他给害死……不说他了,说他,我就浑身发抖,这个混蛋会下十八层地狱的,他被魔鬼放进火炉里烤,放进油锅里炸,千刀万剐都不能免除他的恶……"

秦女士当真被自己气得浑身发抖,眼看她就会失控了,苏锦红适时地说:"不说他了,说说你的孩子吧,后来你的女儿和儿子怎么样了?"

"我女儿后来顶了老朱的班,进了他的工厂,因为没技术,开始给人家打零杂,但是我女儿很聪明,很快,她就表现出色进了车间,再后来,她嫁给了厂里的一个司机。人长得虽然很矮,但是四方大脸的,象个正经的人,生了个女儿,只可惜女儿是一个天生的残疾。"

"哦?天生的残疾?"

"生出来两条腿就不一样长。"

苏锦红点了点头,秦女士说:"我儿子就比较背,也没有学历,找不着工作,混了几年之后,认识了一帮乱七八糟的女的,先是一个发廊里的洗头妹,骗了他几千块钱就跑了,再后来又认识一个外地打工的女的,他也不问清楚情况就把女的领到我们家里住,没几天,女的就把我们家的东西偷走,也跑了,我儿子长得挺精神的,但是就是智力方面有很大的问题,他只知道打架,只知道发狠,动不动就拿刀砍人,一点点的理智都没有,尤其是在感情上,每次有女的骗了他,他就要拿刀去杀人家,可是,他根本不知道人家到底叫什么,住在哪里,他认识女孩的途径不是在歌厅就是在发廊,他能不总是认识些不三不四的人吗?不过也难怪,正经的女孩也不可能会跟他在一起。我只要一反对他交往的女朋友,他就会打我,你看,这就是他打的。"

秦女士亮出来自己的手腕,可以清楚得看到一道又一道的伤痕,新旧重叠。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你……"

秦女士说:"这几年,我们家里的一点点积蓄,除了给老朱看病的钱之前,其他都被我儿子拿去孝敬他那些个女朋友了,他回回受骗,回回都不吸取教训,他恨我,有一次打我的时候,他骂得我很难听,我知道他恨我没有给他优越的生活环境,一个废物爸爸,一个废物妈妈,他觉得他之所以老被人骗,都是因为我们让他没有社会地位,没有丰厚的家产,所以他很自卑,抬不起头,其实对这俩孩子,我心里都是充满愧疚,如果不是当年我糊涂地嫁给老朱,这俩孩子的悲剧就不会发生,可是,哪里去买后悔药呢?"

"你完全没有必要这么想,你儿子思考问题实在是很不成熟,如果没有你,如果你不嫁给老朱,也许你的命运会改变,但是他的命运就很可能是没有了,只有你和老朱的结合,才会有他的存在,他是你们俩的结晶,抱怨父母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他不是这么思考问题的,他跟你不一样,苏老师,你是念过书,有学问的人,他小学毕业后,就没怎么再念过书,他想问题的方式是直接和野蛮的,他的概念里,只有我高兴和我不高兴,高兴的时候还好,不高兴的时候,他就会暴力相见,拳脚相向。"

"家庭的影响,对一个孩子的成长,实在是太关键了,你跟你丈夫的争吵给两个孩子留下了不同程度的阴影,男孩和女孩表达方式不同,但是他们的心灵确实都受到了很大的创伤,秦女士,你的故事听得我心里非常难过,真的,我心里非常难过。"

秦女士长长地沉默了几分钟,然后抬起眼皮来,说:"苏老师,我今天来找你,本来是打算让你帮我想想,怎么能够帮助我儿子改邪归正的,但是……话说到这里,我觉得没有必要了,你说的很对,家庭阴影对于我两个孩子的影响很大,他们俩的成长已经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伤害,这是没有办法再回过头去弥补的了。"

苏锦红说:"秦女士,我想问你,在你的女儿和儿子长大之后,你有没有跟他们彻底地谈过话?"

"谈话?这些年,我们根本没有谈话的机会,女儿出事,儿子出事,老朱生病,没完没了地打架,争吵,邻居们的冷言冷语,同事们的恶意挑衅,苏老师,我没有一天不是活在糟糕里——我现在老得这么快,也是因为这些原因,我过不了舒心的生活,我每每想起我自己的遭遇,我都会万念揪心,当我看到当年跟我在一起的那些人,现在个个都过得那么好,我心不甘啊,当年她们有哪个会比得上我呢?"

"我想,今天我们谈的这些话,如果你的儿子或者女儿听到了,他们的感觉会完全不一样的,我想,大部分的孩子都很难理解父母之间的故事,他们站的角度很低,因为他们是儿女,很多儿子女一辈子都不知道父母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吵架,父母和儿女缺乏沟通,所以很多的事情就会变得很极端,真的,我觉得你虽然一直在坚强地支撑着,但是如果你肯推心置腹地跟孩子们说说你这些年的遭遇,至少你的女儿会理解你的。"

"不会的,我的孩子都很讨厌我,我女儿结婚后,几乎跟我断绝了来往,她觉得我是个疯子。我有几次很想去看看我的小外孙,都被她给拒绝了,她说她不会让她的孩子再受到我的影响,说我是个魔鬼。"

"很显然,她只看到了你遭遇厄运时候崩溃的一面,那个你,不是真正的你。真正的你,她一直没有机会接触到。"

秦女士点了点头,她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紧张地说:"哎呀,我都没注意,我已经来了一个下午了,苏老师,真不好意思,我耽误你后面的工作了吧?"

"不不,没关系的,如果你想说,我仍旧可以陪你。"苏锦红摆摆手,她总是害怕别人对她太好。

"今天说了这么多,我心里真是痛快极了。苏老师,这些话我平时没有人说,我跟别人说,别人都会以为我是疯子。我儿子也说了,如果将来娶了媳妇,一定会把我送进神经病医院里关起来,他觉得我是个老累赘,老拖累,恨不能现在就把我掐死,不过他暂时还不会让我死的,因为我死了,就没人给他钱花了。嘿,我还有点用处。"秦女士凄凉地笑笑,"我想好了,如果我儿子将来把我送进精神病医院里,倒也不一定是件坏事,至少,我不用再挨打受骂,我做什么别人也都会觉得理所当然,精神病人其实很幸福的,他们不用受任何约束,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

"秦女士,其实你也别想得太悲观了,将来如果你觉得跟儿子住不方便的话,你完全可以跟朱先生单独住,虽然他年轻的时候干过很多伤害你的事,但是毕竟老来是个伴,你们互相照顾,也再没什么负担了,日子也许会慢慢好起来的。"

秦女士看着苏锦红,呆了十秒钟,然后神秘地说:"老朱他早死了。"

苏锦红吓了一跳,"他……死了?"

秦女士充满了快意地笑了,然后说:"是的,他死了,这是他的恶报。他不是老下毒给我吗?有一次我用我的碗给他盛的饭,他没有注意到,这叫什么,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自己性命。他吃完之后,就嚷着肚子疼,一个劲地嚷嚷,我那板凳打他脑袋一下,就那么一下,他就倒过去了,再也没起来。哈哈哈……别提我有多高兴了。这狗崽子终于死了。"

苏锦红只觉得眼前似乎一黑,她无法相信她听到的话,她身体僵硬地倚在了沙发上,结结巴巴地说:"你的意思是……你……杀死了……他?"

"是他自己杀死了他自己。我没有杀他。他给我投毒,结果自食恶果,反正他是要死的,我给他一板凳只是让他早点结束痛苦,要知道,毒药发作,人是非常痛苦的,五赃六腹都被搅在一起……那种痛苦没法形容,与其那样,不如直截了当地死掉,算是我跟他做夫妻这么多年来,对他尽的一点点责任吧。"秦女士仰天大笑起来,笑完之后,她收住笑容问:"苏老师,你怎么了?"

"……我没什么……"苏锦红艰难地说,觉得嗓子里的话好像是被僵住了一样地难过,秦女士站了起来,说:"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回家给儿子做饭,今天晚上,他不知道又要领什么姑娘回来,其实我想得很清楚了,他领什么样的姑娘回来都没关系,只要他们成不了,他就不会想害死我,我总是有办法拆散他们的……"

苏锦红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秦女士再次露出得意的神色来说:"真的,我总是会有办法做到我想做到的事情的,人有时侯是要狠一点,要跟命运做斗争,比如说,我的外孙女现在是这样一种残疾的情况,我女儿就可以知道一个当母亲的,会对自己的孩子多么地挂心,这也是她的报应,如果我有机会,一定也会让她尝尝女儿失踪的滋味……哈哈哈……苏老师,你真是一个好人,这些年了,我从来没有象今天这么高兴过,今天的咨询费,真的没有白花,虽然这钱足够我买几个星期的菜,这很值得,对了苏老师,作为一个过来人,我必须要提醒你一句话:记住,所有的杯子或者碗,如果不是你亲自洗过的,你一定不要随便地用,这——非常危险。"

秦女士后来再说什么,苏锦红几乎都没有思维去应对了,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的情绪起伏会如此之大,从一开始的轻微抗拒,到中间的同情,再到最后的惊竦,和现在的强烈的生理上的反应,她已经无法判断,面前的秦女士究竟是一个正常人,还是她女儿和儿子甚至她的邻居们认定的精神病患者,昏暗的灯光下秦女士棱角分明的脸显得那么地可怖,让她胃里一阵一阵地翻起不愉快的浪,她无法站起来,礼貌地送她走,她只觉得自己浑身无力,软绵绵地,她在回忆中间她究竟跟秦女士握过手吗?用过杯子吗?突然间空气里似乎布满了死亡的味道……一种怪诞的,属于死亡的味道,这味道如此陌生,又如此靠近,苏锦红再也无法忍受了,秦女士后来还问了一句:"苏老师,你怎么了?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苏锦红摇了摇头,秦女士说:"对了,你们这里对于客户的资料和倾诉的内容都会保密吧?你们不会有摄像头或者录音装置什么的吧?我去过很多心理诊所,觉得很不安全,你不会觉得我是个杀人犯吧?其实我有时侯作恶梦,也梦到老朱来索我命的,我经常作恶梦,梦到各种鬼怪来索我命,我怕什么呢?我都50岁的人了,我还能活几年呢?这么一想,我就更加要跟命运斗争了,我相信我自己,真的,虽然我一直受人嫉妒,被生活所迫害,但是我有怨恨,仇恨,我有巨大的能量,我每天都诅咒那些看不起我的人,那些对我有敌意的人,那些伤害过我的人,我会用最恶毒的诅咒咒他们,伤害我的人都会不得安宁,老朱的死是个意外,我不知道能活到哪天,苏老师,我还可以再来跟你谈心吗?其实我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没有告诉你,今天实在太匆促,我们又还很陌生,我相信,等我们熟了,我会更信任你,我会把更多的事情都告诉你,要知道,这些事情憋在我心里几十年了,都发霉了,如果一直不讲出来,它们会侵蚀我的心脏,我会受煎熬的……"

苏锦红看到秦女士喋喋不休的嘴巴就象刀片一样地向她切来,她恐惧极了,她觉得非常委屈,秦女士说的很对,她解脱了,可是她却把恶的种子播在了苏锦红的身上,她难过,她不舒服,她要去承担被秦女士卸下来的发霉的往事……这不公平,是的,苏锦红挣扎着站了起来,她象是被施了魔法一样地被困在当下,她觉得呼吸困难,她伸手去按了铃,前台的小女孩很快跑了进来,这时候,秦女士停止了诉说,很傲慢地看了看小女孩,说:"今天就到这里了,下次我还预约苏老师……"

临走之前,秦女士还回过头来,对苏锦红说:"苏老师,今天真的很愉快,记得,你的杯子,一定要用热水烫,用消毒水洗,记住,不要用纸巾擦脸,最重要的,不要跟陌生人随便握手……"

秦女士走后,孙天天走了进来,苏锦红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孙天天紧张地说:"锦红,你怎么了?你的脸色怎么变成这样了?"

苏锦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胸口憋着一股火焰,烧得她心里无比难过,她说不出什么话来,孙天天的问候令她有奇幻的感觉,她似乎沉浸在了秦女士构造的世界里,她完全投入进去了,现在她出不来了,孙天天的脸虽然就在她面前晃,可是她无法确定她现在仍旧是在一个正常的世界里,她很想抓住谁的手,取得一点依靠和温暖,但是真的是浑身乏力,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冲动,她突然地放声大哭了起来。

孙天天被苏锦红的表现吓坏了,他面色苍白地说:"你到底怎么了?快告诉我啊!"

苏锦红双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流了出来,很少会看到苏锦红会如此失控的一面,孙天天有点不知所措,在他看来,苏锦红是一个理智,冷静,沉稳的人,她总有本事不动声色,又全情投入,她现在的这种表现完全象一个崩溃掉了的小女孩,让他心里升起一阵保护的欲望,对她,之前他只是尊重加欣赏,此刻,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个男人,而对面的,是一个女人。他很象此刻把她抱在怀里,但是理智又一直站在旁边提醒他,不要唐突,不要唐突……他无比地沮丧,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难过。

苏锦红哭了一会,稍微平静了,看到不知所措的孙天天,有点不好意思,她擦了擦眼泪说:"对不起,我太失态了。"

"是不是刚才那个女的伤害你了?"孙天天问。

苏锦红摇摇头说:"刚才有一阵,不知道怎么了,抵达了一个情绪临界点,好像突然间觉得很难过……真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哭得很难看?"

"当然不。"孙天天几乎脱口而出,"我觉得你真的是个很感性的人,比我想象中还要感性。"

苏锦红站了起来,走到卫生间,洗了洗脸,镜子里看到自己一张颜色难看的脸,她觉得刚才自己的状态实在是太可怕了,尤其是面对孙天天,一个自己一直以整齐的形象面对的人,她尤其觉得不好意思,她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试图以好的精神面貌出来,孙天天却仍旧没有恢复他原来的爽快,他眉头紧皱地说:"都怪我不好,这个人我一开始就判断她有点心理疾病,但是她指定要找你做咨询,我说过要保护你的,这种危险的客户真不该随意地安排给你,这种人需要有比你心脏坚强的心理专家去接待……这真的都是我的疏忽造成的,我觉得很内疚……"

"不。不是这么回事……"苏锦红看到孙天天如此自责,更加地尴尬,她说:"今天这只是一个意外,其实她的故事并没有多么可怕,只是她……怎么说呢?她可能心里充满的积怨太深了,我相信她说的一句话,怨恨会令人产生一种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非常可怕,很有毁灭性。"

"总之,今天的安排确实是一个失误,以后,我不会安排这些心理方面有问题的中年人来你这里咨询了,我看面对面的交流,你应该多面对一些有情感问题的年轻女孩子,她们至少不会伤害到你。"

苏锦红说:"我其实没那么脆弱的……"

"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我有责任保护你。"孙天天冲口而出,苏锦红心里一阵暖意,孙天天继续说,"当时是我极力邀请你加盟,我要对你负责任,我向你保证,以后我不会再给你安排那种看起来不正常的人了。"

苏锦红领了孙天天的好意,说真的,做节目做久了,她确实发现年龄大的人,有时侯确实是很可怕的,他们承载的爱和恨更加地深刻,他们对于生活的解读有时侯是完全令苏锦红无法招架的,以前苏锦红所接触到的中年人,除了自己慈爱的父母,几乎没有什么其他人,而现在她所要面对的,是形形色色的人,她不得不迅速地调整自己的观念,去跟上叙述人的脚步,这对于一个刚满30岁,尚未结婚的她来说,确实有点吃力,但是她努力地进行调整,跌跌撞撞地,难免有失误的时候,她不打算对自己太苛刻,所以对于孙天天的善解人意的安排,她也非常感激地接受,相对于中年人的复杂,至少对于年轻人的感情,她觉得还是简单得多的。

孙天天把苏锦红送到她父母的楼下,再一次地跟苏锦红道歉:"今天的事情,我觉得心里非常不舒服,你回家一定要好好地休息一下,有什么问题给我打电话。"

苏锦红说:"放心吧,我在爸妈家里这段时间过得别提多自在了,有什么烦恼,一看到他们全都烟消云散了。你放心好了。"

"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不好意思。"孙天天的话令苏锦红莫名其妙地心动了一下,她问:"什么事?"

"你怎么会突然搬回父母家来住的?你跟你男朋友吵架了?"

苏锦红说:"没什么,上次你给我催眠之后,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特别想念我的父母,于是想回家跟他们住一段时间,不回来不知道,我父母现在生活是很寂寞的,我这个做女儿的,以前对他们的关心实在是太少了。"

"成年人都喜欢关注自己的世界,很少会去过问父母的生活,你算是不错了。"

"小时候老觉得自己独立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现在才觉得,自己的想法真傻,在父母身边的孩子,才是最幸福的。"

"那是,你看我现在一直都还跟爸妈住在一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连臭袜子,都是我妈给我洗,哎,这么说起来真是不好意思。"

"享受父母的疼爱,这是多幸福的事情,要知道,这世界上一大半人是得不到这种幸福的。"

"真的不是因为我跟你男朋友吵翻了?"孙天天试探地问。

苏锦红说:"别想那么多了,你最近整天忙着工作的事,也别忘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啊。"

孙天天说:"我呀,我整天地接触这些个情感女病人,我都怀疑这世界上到底还有没有正常的女孩子。"

"当然有,虽然我们接触的都是些有情感问题的人,但是大部分人是我们没接触到的,你别先在心里埋下阴影,这样对你来说也太残忍了。"

"什么时候你见到你这样的,一定要赶快通知我,我一定火速到达。"

苏锦红说:"我这样的有什么好?你应该找一个活蹦乱跳,没心没肺,超级可爱型的女孩。对了,还得是个美女。"

"我最害怕你说的那种女孩了,活蹦乱跳?没心没肺?超级可爱?前段时间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天天给我打电话,说话那声音吧,就跟小丸子没什么区别,我有时侯怀疑她根本没有经过变声期就直接跳到成年人堆里来的,每天给我发手机彩信,我给你看看。"

孙天天把手机拿了出来,找出了女孩的照片,苏锦红凑过来看了看,图片显示出来一个眼睛大大,皮肤很白,看上去很时尚的女孩子。

"不错啊,眼睛那么大。"

"真人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孙天天做了一个低头的动作,顺便把眼睛瞪得很大,"来来,你拿手机拍我一下,就这姿势,对,注意我的眼睛……"

苏锦红忍住笑咔嚓拍了一张手机照,果然,在照片里,孙天天的眼睛比实际上大了一圈。

"现在这帮女孩都这么拍照,不光是姿势和角度的问题,她们还要戴上美瞳,然后再做PS,总之,照片和真人如果站在你面前,你完全认不出来。"

"有那么夸张吗?"

"这叫非主流。你不知道吧?"

"当然知道,你拿我当老年人了?"

"我怕你不知道,我给你普及普及,我呀,对这帮非主流们真的是敬而远之,也可能是我老了,我又在一个传统的家庭中长大,我不喜欢所谓的展览个性,我只喜欢安稳,平静,和谐。"

苏锦红咯咯咯地笑起来。

"看到你笑,我就放心了,我真怕把你自己刺激出什么问题来,上次催眠,我就总是觉得你内心里,掩藏着一种很脆弱的东西,只是你习惯于用一种理智的姿态面对外界,所以那种脆弱一般没有生长的土壤,今天下午真是把我给吓坏了。"

"又说到催眠,我跟你的想法一样,我觉得在我的身体里,隐藏着一些很神秘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我说不出来,这些日子我跟爸妈也聊过这个问题,我想让他们帮我回忆回忆我童年时候的一些事情,但是奇怪的是,虽然他们说我是太敏感,我根本没有什么秘密,可是,我爸妈的神情很不一样,以我对他们的了解,我觉得这中间是一定有什么问题的。他们不想说,我也不太好意思逼问,我想,这种事情还是由我自己去发现比较好,所以,我想找时间,你再给我做一次催眠,这次我们一定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我努力去找到这个秘密……"

"这当然没问题,能帮助你找到你隐藏心底的秘密,我太荣幸了。等找一天,你状态不错的时候,我们就在你的办公室进行,这次我一定会竭尽全力,让你走到白光里,去找到你内心的秘密。"

苏锦红微笑着点了点头,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恋恋不舍。

孙天天说:"时间不早了,你该上楼了,否则你爸妈会担心了,住在父母家,跟在自己家里毕竟不一样。"

苏锦红说:"恩,好的,那就这样,今天的不愉快的事情,就忘记它吧。"

孙天天说:"好,那就这样。"

"就这样。"

两个人虽然说了"就这样",但是谁都没有转身要走的意思,停顿了一下,彼此有点尴尬,苏锦红说:"你走吧,我这就上楼了。"

"我看着你上去,心里能放心一些。"

"我真没事啦,你先走吧,看你走了,我就上楼。"

两人推托了一阵,孙天天突然笑起来。

"笑什么?"

"我突然想起了东京爱情故事里的情景,莉香和完治每次告别,两个人总是依依不舍,最后只好喊一二三一起回头。"

"我们不是完治和莉香,就不那么浪漫了,我走了,你看着我上楼吧。"苏锦红转身就走,觉得脚步非常轻快,后来她忍不住跑了起来,上了楼,她打开窗户,没看到孙天天,他一定是走了,她放下心来,就在她刚要关上窗户的时候,她突然看到孙天天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还向她打招呼说:"喂!我看到你了!"

苏锦红顿时感觉到脸红心跳,她向他挥了挥手说:"再见!"

然后迅速地关上了窗户,好久好久,她都没有离开窗户,心跳若狂的感觉她多久没有体验了,这感觉实在来得太突然了,突然得有点令苏锦红不敢相信,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对孙天天一直有一种自觉的好感,但是从好感上升到心跳,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怎么会这样……她闭上眼睛,想到了很多年前的校园生活,只有在那个时代,她才会这么疯狂地面对一个男生,看到他,就心跳,莫名其妙的脸红……多么奇妙的身体反应,成年之后,她以为她丧失了这种属于青春的冲动,去没有想到,这种感觉原来一直潜伏在自己的身体里,只是没有找到释放的机会而已,罗凝没有过给过她这种感觉,孙天天却给她了——这怎么可能?他比自己小好几岁,而且跟她之间,完全没有任何发展的可能,他是个那么健康快乐的人,而她过于平淡,过于拘谨,她怎么可能如此放纵自己的感情?

苏锦红摇了摇头,虽然这种感觉非常美好,非常美妙,但是这是不理智的,她必须要克制住自己的这种不可思议的冲动,她不能允许自己突然爱上一个跟自己完全不合适的男人,虽然她心里觉得这不是对罗凝负责,她还没有那么伟大,她只是……为孙天天负责,为自己负责,为这荒唐的不可行的念头负责。

"小红,你怎么了?"正在左思右想的关头,苏锦红的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她看到苏锦红的神色,觉得有点奇怪,向窗外看去。

"这男孩是谁?"

天——苏锦红的心又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顺着母亲的声音看了下去,要命,原来孙天天还没有走。他一直站在那里,笑着望向她,这刻,她觉得自己刚才所有的坚持都崩溃,瓦解了。

"这男孩是谁?"母亲再一次的疑问终于让苏锦红无地自容,她知道自己的失态已经被母亲完全看在眼里,在母亲面前,女儿是没有什么秘密可言的,苏锦红说:"妈,他就是孙天天。"

"就是每天跟你在电台里做节目的孙天天吧?他怎么在楼下站着,你不请他到家里来坐坐?"

苏锦红说:"妈……"

母亲看来非常热情,她把窗户推开了,冲着在楼下的孙天天说:"是孙天天吗?上来吧!"

"妈……你……"

母亲跟孙天天打完招呼,就笑着走开了,没过几分钟,孙天天真的上来了。

两个人一见面,似乎这种暧昧的感觉更加地明朗了,苏锦红只知道自己一张大红脸,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就象退回到十七八岁,初恋的感觉没什么区别,当然,她完全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因为对于孙天天来说,自己应该只是他的一个同事,一个值得尊重的姐姐,而已。

那天晚上,孙天天跟苏锦红的父母聊了很多很多,苏锦红不知道原来孙天天是个如此健谈的人,尤其是她想不到他竟然能跟长辈有如此多的话题,他似乎什么都知道,从国家大事到天文地理,一向很拘谨的苏父也一概往日的寡言,跟孙天天说了很多很多的话,苏锦红则坐在一边,时而笑,时而沉默,她觉得自己的表现简直就象个青涩的小丫头,连都放在哪里,都觉得失去了判断,一个晚上很快过去了,要不是孙天天突然看到了墙上的表,惊叫已经11点多的话,不知道他们还能谈到什么时候,孙天天一再地为自己的不礼貌跟两位老人道歉,当然,苏锦红的父母对于孙天天非常地喜欢,一再地邀请他来家里吃饭,孙天天也愉快地答应了。

苏锦红送他到楼下,对他说:"这次你可真的要走了。"

"恩,放心吧,我这次一定走,再不回家,估计我妈就要打110报警了。"

夜色里,看着孙天天神采奕奕的笑容,苏锦红非常感动,一瞬间,她忽然觉得有点委屈,与罗凝在一起那么久了,她竟然从来没有感到过有今晚这样温馨的感觉,她很想拉着孙天天的手,哪怕只是拉着他的手,会有一种熟悉的安全感,但是她知道自己愚蠢极了,也奢侈极了,她控制住了自己,拦了辆车,目送孙天天离去。

她拿出了手机,看到刚才给孙天天拍的照片,没来由地,难过了起来。

这真是一个多情的夜,多情地不可思议,但是这仅仅是一个属于梦中的夜,当白天来临的时候,一切就会复归原位,一切必须复归原位。是的。

这天夜里,很奇怪的是,苏锦红好久好久都没有入眠,她满脑子里都想着白天发生的一切,秦女士的讲述,孙天天的安慰,重叠交错,快天亮的时候,她才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睡着,她做了很多恶梦,梦到有人追杀她,还梦到翻山越岭,走过河边,却被一阵风刮到了树枝上,然后,她突然梦到了自己睁开眼睛向天空看,她看到了一个奇怪的景象——她似乎看到了人来人往,她自己则是在一个巨大的空间里,究竟是什么样的空间,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就被惊醒了……

一身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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