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无事常来我这儿聊天。两只木椅，一壶清茶，相对而坐。古今中外，天南海北，漫无边际，神聊。见日已过午，起立走人，各回各家用餐。吃饱还来接着聊。
“人有三大缺点，与生俱来，无法克服。”朋友胸有成竹地说。
“子曰：‘过，则勿惮改’，‘过而不改，是谓过矣’。有缺点就应该克服，你怎么能说不去克服、也无法克服呢？”我十分疑惑。
“有的缺点你能克服，也应该克服；有的缺点你克服不了，也不应该克服。”朋友胸有成竹地说。
“奇谈怪论！愿听高见。”
“‘自私自利’，是缺点吧？但你能克服吗？人生下来就自私自利。正因为他自私自利，才有了人类的今天。如果所有的人都大公无私，只为别人而全不为自己，不仅让人无法理解，而且人类早已灭亡。”
“你说得太玄，本人愚钝，愿听其详。”
“婴儿生下来就要吃奶，抓住就吃，绝不考虑旁边还有没有其他婴儿在挨饿。如果有别的小孩来抢，他绝不忍让。”
“那是因为他还太小。”
“成年人。成年人知道礼让了吧？悬崖上掉下碎石，径直朝人们头上砸来，危急时刻，无论是谁，都会急忙保护自己的脑袋，肯定没有一个人去保护别人的脑袋。假如一群人，都大公无私，急忙拿手追着去保护别人脑袋而不管自己，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景象？我敢说，他们脑子一定有毛病。”
“强词夺理！”
“也正因为人类每个人骨子里都自私自利，善于保护自己，人类才生存下来，繁衍至今。”
“歪理。没听说过。”
“你是孤陋寡闻。——第二个缺点，喜新厌旧。”
“这个缺点也不用克服吗？”
“当然。人类喜欢新的，不喜欢旧的，喜欢小的，不喜欢老的，与生俱来。不只人类，动物也如此。老虎新生下小虎崽，母老虎关怀备至，极力保护，尽心养育。没有看见那只老虎对它的虎妈妈、虎爸爸那么尽心尽力的。何况它的虎妈妈、虎爸爸早不知哪儿去了呢，它一旦长大就离开了它的爸爸妈妈，它们是死是活，虎儿子绝不关心。”
“你说的是动物。人类有尊老敬贤的美德。”
“正因为人类喜欢小的、新的，不喜欢老的、旧的，这才提倡尊老敬贤。”
“照你这么说，喜新厌旧也是美德了？”
“对。人类骨子里喜新厌旧，极力保护关爱小的、新的，人类的后代才得以生存，人类才有今天。假如，人类喜旧厌新，都喜欢老的，不喜欢小的，都专心致志去照顾老的，将新生的婴儿弃之一旁不管不问，恐怕人类也早就灭绝了。”
“你说的似乎有点道理。不过……”
“第三的缺点是得寸进尺。”
“这个缺点非可克服不可，凡事应适可而止。”
“那你就错了。如果人类都像你这样想这样做，到现在人们恐怕还在钻木取火，还在披兽皮，吃生肉呢。”
“如今的年轻人不是以披兽皮、吃生肉为时髦吗？”
“那他们只是玩玩而已。——实际上得寸进尺、贪得无厌是人类的本性。他学会了用火就烧东西吃，接着就会煮着吃、蒸着吃、炸着吃，烤着吃，煎着吃；学会修巢穴就修茅屋、盖土房、接着就盖高楼大厦、摩天大楼。能在地上跑了就想去天上飞，能制做飞机就想制做飞船，能飞到月球上就想飞出太阳系。人类的欲望没头没了，欲壑难填。”
“人类有好奇心，这是肯定的。对自己日子愿意过得好一点，也是肯定的。人类对大自然愿意积极去探讨和追求，也没问题，但这不能说是得寸进尺，贪得无厌。”
“那么，现实生活呢？这样的事恐怕会更多。有了一万就想有十万，有了十万就想有百万；开了个商店就想开连锁店，开了连锁店就想开公司，开了公司就想扩展为集团公司；当了部门经理就想当副总，当了副总就想当老总；今天是村长明天就想当乡长，成了乡长又想升县长，有的人当了接班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行，还想抢班夺权呢！一言以蔽之：人心不足蛇吞象！”
朋友一连串说了一大堆，乍一听似乎有点道理，但细一想还是有严重问题。
“你这是钻了汉语词汇丰富的空子，偷换概念。”我说。
“我不与你争论，也许你说得对。但无论如何，人类的欲望无穷无尽，是一个永远无法填满的无底洞。——不过，如果利用人类的缺点做事情成功率却很高。”
“又是奇谈怪论。”
“你不信？这么说吧，你利用人类的优点做事，成功的可能性是很小的。比如，人们有集体主义思想，你利用它来办互助组、合作社、人民公社，怎么样？没成功吧？土地承包分户作业怎样？成功了吧？还有，精明商人的产品经常花样翻新，不断推出新品种激发人们的购物热情。今天新款型，明天新样式，后天新品种，他知道人们有喜新厌旧的毛病。”
“好像有这么回事。”
“股市。自从1602年荷兰成立世界上第一个股票交易所多少年了？依然长盛不衰。为什么？中国沪深股市开办也已有十几年，至今如火如荼。沪深两市的账户总数实际已经突破了1亿户大关。人们都幻想着去股市发财，已经发了财的，还想发大财，还没发财的，也想挤进去捞一把。得寸进尺，贪得无厌。最初创建股市的那个人实在高明。”
“这样一概而论我觉得不合适，你这叫以偏概全。”
“你不信没关系。你们不信，反正我信。”
这时有人敲门。开门进来一人，进门就嚷嚷：
“坏了，坏了。”
“怎么了？”
“又跌了。本来已经赚了不少，连拉两个涨停，可我估计它还得涨，没卖。结果连拉两个跌停又跌回去了。”
“总的算帐赚钱了吗？”我问。
“赚了。”
“赚了就行了呗。全部卖掉，不干了。”
“那可不行。兴许明天、后天又涨上来了呢。——我再去股市交易大厅看看。”
新进来的朋友说完又急急忙忙走了。“奇谈怪论”朋友推门也要走。
“你怎么也要走啊？不在这儿忽悠了？”
“我也跟他到证券交易大厅看看去。——你不想去吗？”
停了一会儿，我挥挥手，说：
“你先去，我一会儿再去。”
2008年小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