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临近新月时节的缘故吧,已是晚上九点多钟,月亮迟迟没有出来,四下一片漆黑。白天苍翠明快的座座大山,此时也不见踪影,模模糊糊感觉到它早已变得黑黢黢的,远远地蹲在小山村周围。溪水“哗哗”作响,近在耳边,却看不见。建在山坡上的村舍里有几盏灯亮着,东一盏西一盏,上上下下,稀稀落落,倒十分别致有趣。
满天星斗格外明亮,似王母娘娘打翻了珠宝箱,把满箱的晶亮的珍珠一下子洒满天空。一道宽阔辽远的天河横在浩瀚深邃的天宇,将牛郎织女档在天河两岸,它们忽闪忽闪地眨着眼睛,无奈地眼巴巴地隔河相望。
忽想起一句古诗:“天近星辰大,山深世界清”。记不起是哪位大诗人的名句,但面对此情此景,别有一番情趣在心头。
我们住进的是一户山民的家里,是自己开办的农家家庭旅舍。旅舍顺山坡建造,有两层楼房,楼梯实际上是一段山坡路,走出院子顺山坡往上爬,爬上七八米远往回折,正以为走到别的人家的时候,就上到这家旅舍二楼了。从楼上往下看,正是这家人家的小院。院中央挂着一盏电灯,把小院照得通明。院里摆两张圆桌,周围放几只小凳子,估计是明早就餐用的家什;西墙下是自来水龙头,摆一只洗漱用的瓷盆;东墙下摆放着铁锨锄头镰刀一堆农具;靠南墙有棵石榴树,结满一颗颗红红的大石榴。小小院落收拾得干净利索整洁。
是谁想出的这样的好主意让我们住在这里的?不知道。只知道夜宿在这深山老林的农家小院里,是这般恬静,新鲜,舒适,别具风味。
同屋住的尧山壁老师早已睡下,隔壁大房间里也传出同来采风的作家诗人们舒适的鼾声。累了,两天爬了四座大山能不累吗?天河山,紫金山,云梦山,大峡谷群,明天还要爬天梯山呢。
真没想到,邢台的大山里还有这么神奇壮美的景色。
天河山以山称奇,奇峰秀岭连绵不断,踏天河山顶,东望太行深处,巍巍群山层峦叠峰,西望山西平原,阔野千里,田园似棋,不禁使人心旷神怡。满山覆盖的郁葱树林,深邃幽静的沟谷溪潭,千姿百态的飞瀑流泉,如诗如画的奇峰异石。即有江南少女的婉约细腻,又有北方汉子的粗犷彪悍。不过,天河山最诱人的是它的传奇故事。据当地人讲,这里是牛郎织女故事的原生地,号称中国爱情山。在山上,我们见到了牛郎庄,织女庙,欣赏了用两座山头雕凿而成巨大的牛郎织女的头像,那头像雕造的栩栩如生,生动传神。忽然听见溪流里几声娇嗔地尖叫,忙跑去看,只见一对年轻人乘坐的橘红色的飘流船顺水飞流直下,那声音就是从那船上传来。有人马上告诉我们,那是一对情侣在漂流。这里是华北最大的峡谷漂流基地,中国情侣第一漂。接着又看到另一艘漂流船飞过,接着就又听到几声娇嗔地尖叫。不过我们已经不再为他们担忧,而是默默地为他们祝福了。
紫金山有六个景区,天瓮景区,紫云山书院景区,紫金山景区,五条梁野营基地,后坪度假区,山顶草场景区。众所周知的大天文学家、水利学家、仪器仪表制造家郭守敬,少年时就在紫金山书院读书,现遗址保存完好,被后人称为古代的“清华大学”。联合国天文组织特地将月球背面的一座环形山和太阳系一颗小行星以郭守敬的名字命名。我们沿一条溪流进入天瓮峡,慢慢爬上一条悬在陡峭石壁上的空中栈道,一会儿就爬到天瓮的腹部。四围是大大的圆肚型的空间,深深的脚下是“哗哗”流水声响,高高的头顶上只露一片蓝蓝的天,几片白云慢悠悠飘过,现出一钩细细的明净冰白的弯月,身在其中,竟飘飘然,若神若仙了。我们没有走完六个景区,但早已被这里的奇特风景和文化底蕴所折服。
云梦山是鬼谷子隐居修道之处。叱咤风云的孙膑、庞涓、苏秦、乐毅都曾在这里拜师学道。进入景区,恍如进入一只大肚茶壶,只见四面山势峭拔,陡壁翠崖,头顶一片圆天,神秘莫测,故称“壶天仙境”。最奇之处在于它的九潭十八瀑,我们游览了龙吟峡、栖鹰飞瀑、五禅洞、上壶天、下壶天、白龙溪、讲经洞。还有很多地方没有走到,可许多伙计早已腿疼腰酸,柱上拐杖,也只好遗憾离去,留在下次再来游览。
大峡谷群由二十多条峡谷组成,千米以上就有八条,是太行群峰中一大奇观。鬼门天堑、卧峡晴虹、云崖撒珠、飞瀑泻玉、瑶池妆台、龙宫玉珠,光听名字你就会非去不可。我们游览了黄巢峡。这是群山之间的一道地堑,长达四千余米,峡深二百余米,两壁对峙千仞,峡宽只有几米,最窄处只十几厘米。抬头仰视,云崖倾扑,大有瞬间合拢之势。黄巢岩下有一奇特而又壮观的瀑布,瀑布不是飞流直下,而从悬崖顶上一深潭翻腾而出,山泉奔流至此,钻入一石瓮,泉水在瓮中回旋而出,从数十米高的峭壁上飞溅下来。站在瀑布下面,水声、风声骤起,一股清新沁入五脏,令人备感舒畅,大家忙拿起照相机拍照。
爬了一座又一座大山,过了一条又一条溪流,走了一个又一个村庄,参加采风的诗人作家个个腿疼腰酸,疲惫不堪,不过,人人心情舒畅愉快,情绪依然十分高涨。
然而,至于我,直觉舒畅愉悦之中,似乎还夹杂着一种思绪,那思绪时浓时淡,飘忽不定,却一直隐隐约约罩在心头。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思绪呢?细想想,想不清楚,再想想,还是想不清楚,慢慢地,它似乎变成一丝淡淡的忧愁。暗自思忖: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剪不断,理还乱”么?忽然有一天忆起宋人王禹偁的《村行》:
“马穿山径菊初黄,信马悠悠野兴长。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棠梨叶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香。何事吟余忽惆怅?村桥原树似吾乡。”
心头忽然一亮,接着一阵儿惊喜:我明白了,却原来理了几天的思绪,即是“村桥原树似吾乡”了。
是的,我的家乡也在太行山上,在邢台的北面,有几百里地远。一样的大山,一样的山涧,一样的溪流,一样的清水潭,一样的小山村。
不过,我们那里的山没有邢台这里的高大,溪水没有邢台这里的充沛,峡谷也没有邢台这里的深邃。可我们那里满山遍野长满枣树。
一条溪流从山崖上跌落下来,激起阵阵轰鸣,溅起堆堆飞雪,而后咆哮着冲下河谷。平缓处积下一个个水潭,水清澈见底,有深有浅,几个顽童“扑通通”跳进去,又溅起一堆飞雪。
小溪流出山外,一下子变得温柔可爱。清清的溪水,洁净的河沙。一群小鱼在溪水里玩耍,逆水而上,头西尾东,一会儿悬在水上,倏而又不见踪影。搬开溪边石块,就有小虾跳出,一把抓在手里,手心直痒,稍一松手,小虾窜出,溜之乎也。
小时候,我常和同伴们在溪边戏耍,迟迟不愿回家,直到大人们喊破嗓子,才一万个不情愿地“哧嗒哧嗒”迈开沉重且迟疑的脚步。
然而如今,我的家乡溪水断流,飞瀑不再,小鱼小虾更是渺无影踪。只有那满山沟的枣树还愣愣地竖在那里,向人们诉说着往日飞瀑流泉如诗如画的风光。有时候我想,过去那么多的瀑布怎么忽然就没有了呢?那么多的溪水到底哪里去了呢?心里纳闷儿。此时见到邢台大山里的条条溪流奔腾不息,我又想,是不是我们家乡的溪水都弄到他们这里来了呢?不然,怎么同属太行山脉他们这里与我们那里却有这么大的区别呢?
想到此又暗自窃笑,笑自己太天真,笑自己太富幻想。怎么可能呢?谁有这么大的本事把几百里地的溪水弄到这里来呢?家乡溪水的消失,也许是天气变化的缘故,也许是地壳活动的缘故,也许是人为的缘故,我没有调查研究,自然说不清楚。不过幸好前不久老乡告诉我,家乡的大山经过多年的封山育林,早已变得山清水秀,郁郁葱葱,雨水丰沛的年份,也会有瀑布清泉,溪水潺潺,又恢复了往日风光。我想,既如此,再过不了多久,我的家乡也将会同这里一样,成为拥有秀美大山,青翠山涧,飞瀑流泉,恬静水潭,美丽山村的旅游区了。
屋里一阵儿悉悉索索的声响,想必是睡在对面床上的尧山壁老师也还没有睡熟。是还在为白天见到的美丽景色而兴奋得难以入眠吗?是住在这小山村农家小院感到新鲜而浮想联翩吗?是他也有了“村桥原树似吾乡”之愁绪吗?也许都有吧。可我不得而知。
窗户上依稀看到淡淡的光亮了,知道天已不早,心想,赶快合眼睡觉吧,明天一大早,还要接着去爬陡峭无比直上直下的天梯山呢。
2009年处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