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睡着了,宁王如获释重般轻吁了一口气轻轻地将她的头放在缎枕上,把被子拉平掖好被角,自己则坐在床边守着。这时已近深夜,下人们也都各自歇息去了,府内一片寂静,屋内的纱灯早已熄了,只有床边的高几上燃着红烛,火苗微微地跳动着,照得屋子里忽明忽暗,凭添了几分寂寥与不安。宁王起身用火勾拨了拨火盆里的兽碳,复又坐到床边痴痴地望着她熟睡的颜容,心头一时涌起万千思绪。
到今天他才知道,莫离这个哥哥在她心目中的位置,她把他当作守护神般,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卸下伪装像小孩子般对着他撒娇耍性子,在他面前她才会露出她天真可爱的一面。
而她的这些个性从未在自己面前呈现过,他仔细回想了一遍又一遍,她在他面前展现的除了倔强、高傲、淡漠、鄙夷、沉默、忧郁便再没什么了,他从未见她开怀而笑,偶尔只是见她轻扯着嘴角敷衍似的微笑,她将她的真心深藏起来,不让人发现,只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想到这里,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而他又何曾用真心待她呢?他自私地沉浸在对芳菲的伤痛中;他草率地认为芳菲就是当年的子洛;他用自己的方式去对她好,忽略了她内心的感受,在不知不觉间竟伤害了她。这一圈转回来,面前的她竟然是当年的子洛,是他苦苦寻觅多年的佳人,可他那一掌却将他们之间的情份可打断了,这断了的缘份是否能再续?果真如她诗中所说的“情已断,缘难续”吗?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得到她的原谅?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何时能像莫离那样?而他也明白这一切全掌握在她手中,他现在只能在一旁默默地守护她、照顾她、希望有一天得到她的原谅,他下定决心要全心全意地待她,走进她的内心,他要比莫离做得更好,因为他是她的夫君,因为他曾对她说:“我就是你的天,你的依靠。”
寒夜漫漫,烛影摇红,他在她熟睡时许下承诺,此生不变……
在王府的这几天,吟箫整日精神恍惚,如失了魂一般,一言不发,每日除了喝水吃饭便再也不肯开口了。宁王见她这副样子,心中万分焦灼却又束手无策,知道她心中念着莫离,可是莫离这些天一直不肯露面,他也无可奈何。
这天因宫里有事情,宁王一早便出门了,临走前还特意到蕴芳居来看了看她,那时她已醒了,见他过来便装睡不起,任他在床边呆坐着。不想迷迷糊糊便又睡着了,醒来时见他人已不在蕴芳居了,转身见碧云正对捧着她带地来的一本蓝色封皮的书发呆,不由得笑道:“姐姐竟会拣些好书来看,许久没见你捧书了,这会子倒认真起来。”
碧云见她主动发话了,紧绷的心弦便稍稍松了下来忙放下书道:“可不是,以前见你翻这些名不见经传的书我还纳闷儿呢,不想却里面写得是这么精彩,倒比那些四书五经有趣多了。”话刚说完脸上又飞起两片红霞忙转移话题道:“王爷今儿一早就过来了,见你睡着坐了一会便出府了,听李管家说像是宫里有什么事情。”
“睡了许久,倒觉得有些饿了。”吟箫撑起身子坐了起来,根本不理会她说的这些。
碧云见她这样也不敢多说,忙端了水侍候她洗了,接着又捧了一碗粳米粥和一些清淡的小菜过来。不知怎的,前几日还没什么食欲的她今天倒用了一小碗粥,又吃了一些小点心,饭后不久碧云又端了药过来让她用了,见她面上又有些倦色,便要扶她躺下。
“好了,睡了好久,我看这天不错,想到园子里走走。”吟箫说着掀了被子下床。
“你伤还没好,还是不要乱动得好。”碧云忙拿了件绿锦团花狐皮裘给她披上嘴里却不忘啰嗦两句。
“知道了,我只在暖阁里走两圈还不成吗?”吟箫一听到她说得这些话,头皮就觉得发麻,不禁想到哥哥来,这时便又是面上一沉再不说话了。
“嗯,我这会子倒想起宫里的山鸡丝燕窝粥来。”她站在书案边,手里随意地翻着一本书,抬起头对着碧云笑道:“不知怎的,这时倒嘴馋起来,烦劳姐姐去到厨房给我做一碗来。”
碧云见她今天面色比前些天好些了,想是身子大好了心中便暗暗欢喜,又听她胃口大开更是欣慰无比忙应道:“好,我这就去给你做,若累了你先回炕上躺着歇会儿。”说完便挑了帘子转身出去了。
吟箫见她出去了,脸上浮起一丝诡秘的笑容,转身走到床前蹲下身抽出装书的朱漆柜子来一阵翻腾。
虽说今儿个是好天,这冬日太阳终究是那么无力绵和,像个大银盘似的穿梭在云层中,抬眼望去却没了春日里耀眼的光辉,睁大眼睛望过去也不觉得刺眼。眼下还有大半个月便要到元旦了,街上的行人也不如往日那么多,这个离闹市较远的小巷如今却显得更为冷清,路上没有几个行人,只是偶尔路过几个行色匆匆的小贩,想是刚将早上的货卖完一心赶着回家。
巷子一披着天青色斗篷的年轻人正缓缓地走着,将斗篷的帽子搭在头上,帽上一圈寸把长的白毛滚边儿在风里微微颤抖,倒看不清那人的脸面。曲曲折折地拐了几个弯便在一个小巷深处的门边站住了。这时见他拉下帽子,只见头上的银色丝带迎风飘着,几绺发丝洒落在鬓间,看上去是个清秀面容的年轻公子。这时却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见着门边站着一位俊朗得公子不由得脸一红转身往里面去了。不一会便见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家常袄裙三十岁上下的妇人,见了他略一怔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疑惑地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来此有何贵干?”
只见那他略倾着身子往里面扫了一眼,忙躬身一揖道:“哦,看来是在下找错地方了,多有打扰,还请大婶原谅!”说完伸手将帽子一搭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