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如既往地宁静和谐。
“前辈,早上好!”青学网球部传来后辈们有礼貌的问候。
周围陆续响起打球的声音,一切都是这么平凡,仿佛暴风雨前的平静。
“喂,无关的人是不可以随便进入部员室的……啊,你是……”
在面前的人正慌失措地看着我时,我已经推开了部员休息室的大门走进去。
我一眼就在狭窄的房间里捕捉到了那抹墨绿色。
“哟,早上好啊。很有精神嘛。”我轻挑着嘴唇淡笑道。
只见俯下身系着鞋带的越前龙马抬起头,望见我,眼中隐隐有丝惊讶。
“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看见他脸颊上果然有着几道伤痕,虽然不明显但却触目惊心。
因为是我害的。
我扬了扬右手提着的医药箱:“来弥补我的错误,顺便感谢我的‘恩人’。”
我迈步走到越前面前,坐在他旁边。然后打开医药箱,取出工具,用镊子夹着一小团白色的棉花,沾了些药水,就要往他脸上擦。
越前用手臂推过我的手,他把身体往旁边挪了挪:“你干什么!”
“你看了还不明白么?”我故意笑得很灿烂,“我记得学校经常宣扬要学会感恩啊,这也是我应该做的对吧?呐,你就听话点吧。”
“不要。”他还是没有就范,琥珀色的眸被压得低低的帽子遮掩住。
“非要我说‘乖一点啦’,你才肯么?”我笑得狡黠,炫耀似的扬了扬嘴角。
果然听我这么一说,越前的脸色变得有些窘迫,他把脸别过一边。
或许这就是他默许的方式吧?我想着。
然后,我举起手,尽量动作轻柔地将药水擦向他侧脸的伤痕。
“痛!”越前痛得一只眼闭了起来,连忙闪躲着我的手。
“不擦会更痛,长痛不如短痛。”我扯过越前的肩膀,继续专心地替他擦拭着药水。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与他对视。
这才发现,原来他也会觉得不好意思,一直没有正眼望过我。
“NE,很有趣吧,手冢?不过这件事你看该怎么处理?”
“原来小不点……唉,该怎么说呢喵……”
“这么看来,那个人的资料是该好好调查一下……”
门口响起几个陌生的声音。紧接着,部员室的门被再次打开。
我很识相地拉开了和越前之间的距离,坦然地望着站在门口的那群穿着蓝白相间的队服的人。
很陌生的面孔,我的视线一一扫过他们的脸。
“啊,你是那个……”一个人首先开口打破了安静的气氛。
我认出了那个说话的就是那天被花涪打了一拳的人,不过现在他的伤痕已经好了。
“哦,那天的事,真对不起。”我摆上一副友好的微笑,略带愧疚地说着。
毕竟,谁都不希望自己在哪里都是个讨人厌的对象,不是么。
“不……那也不是你的缘故。”那个人有些吃惊地笑了笑,用手摸着后脑。
“我的朋友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低下头,收拾着医药工具。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气氛僵持着有些尴尬。
我抬起头时,看见越前正若有所思地望着我。意识到我的视线后他便急忙移开了眼。
“看来就是她呢,手冢。”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淡淡地响起。
“嗯。”另一个淡定冷然的声音回答道。
我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处,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冰蓝色的眼眸与一双深褐色的眼。
有着冰蓝色眸子的男生对上我的视线,他立刻眯起眼露出春风般温暖的笑容。
微微一怔,我没有想到在这里居然会有人对我微笑。
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我的眼神在部员室里飘忽了一周,却发现那个男生始终凝望着我。
慢慢地,有些牵强地扯起嘴角,我露出个不伦不类的笑容。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般突然笑出声来,让我一时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这个人……究竟是谁啊?
***
阳光灿烂而耀眼,网球场上人声嘈杂,网球敲击在球拍上的声音此起彼伏。
“你看,那个是坂本森夏么?”
“是啊,就是她没错……”
“她来这里干什么啊?上次她的人打了河村前辈,这次不会来复仇吧?”
“真可怕……不过这次她只有一个人呢……”
“对,她一个人的话应该做不了什么吧?毕竟我们这里有这么多人……”
虽然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流言蜚语,但如此光明正大的议论声还是刺得我的耳膜隆隆作响。
因为,此时我身边没有别人吧。一个人也没有。
所以更多的伤害就可以更猛烈地袭向我,我这个徒有虚名的女老大。
并不是感到悲哀难过什么的。只是觉得很可悲,很无奈。
“你还是回去吧。”越前看了我一眼,语气依然冷淡。
“我不是都说了要弥补‘错误’么?今天就为你‘效劳’一天吧。”我浅笑道。
听我这样说,越前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带着些许得意。
“哦?”越前难得直直地对视着我的眼睛对我说话。
“是啊。你放心,我不会临阵脱逃的。”我也同样带着微笑望向他。
“我倒是无所谓。”越前将红色的网球拍靠在肩膀上,扬着头闭着眼走开了。
呵,他的性格还是那么高傲呢。
风将他墨绿色的发梢吹得扬起,恍然间我的思绪飘忽了。
突然,我隐约感觉到有一股力量正破风向我的脸颊击来。由于我的心绪还没有收回,所以一时没反应过来,来不及闪躲。
然后,我看见一个小球在蓦然出现在眼前的球拍上不停地旋转,摩擦,发出闷声后掉落在地上。
“哎哟,越前你怎么打球打到那里去了?”我转过头看见越前举着球拍挡在我面前。
他仰起头,帽子再也无法遮挡住他眼中的光芒。
那种冰冷到极点的倔强眼神,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以前,虽然那双琥珀色的眼总是蕴含着很多不同的情感。
但是从来没有一次如此决绝过,如此地……愤怒和冰冷。至少我从来没有看到过。
“哟,那是什么眼神啊?不就是和坂本森夏有一腿么,有什么值得好炫耀的?”
“怎么?我这次就把球打到所谓的女老大的脸上,谁来揍我?”
“喂,荒井……”那人身边的人想阻止他。
“有些人就是不知悔改,技不如人就处处刁难,输了一次还嫌不够。”
越前也毫不示弱地针锋相对道。
荒井握紧拳,怒气冲天地对他说:“越前,你别以为当了正选就可以为所欲为!你只是个一年级生而已!”
望着这样的情形,我不禁冷笑,笑那个人的无知:“既然如此,那你……”
我还未说完,话就被越前打断。
“那你来试试看,我奉陪到底。”
荒井咬着牙瞪着越前,一脸不甘,却又迟迟没有下决心接受他的挑战。
明知道自己无法赢过别人,却仍为了面子而硬撑着。
这样的人我见过太多了。
这时,我在部员室见到的那群正选队员走了过来。以那个叫手冢的冷颜部长为首,跟在其后的其他人更是形形色色,气场非凡。
“嗯嗯?又发生什么事了?”红头发的菊丸好奇地嗅着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
“好像又错过了很有趣的事情呢。”一直眯眼微笑的不二用手抚着下颚。
这个人啊……就只对有趣的事情感兴趣吗?我不禁在心里感慨道。
只见手冢走上前,阳光在眼镜片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他冷冷地看了眼站在原地的越前,张口说:“荒井和越前违反纪律,绕操场跑10圈。”
丝毫不犹豫的判断,命令的口吻。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很有威信和气势的部长。
“是。”只见荒井和越前没有争辩什么,马上就去跑步。
荒井仍一脸不服气,而越前的表情则被帽子遮挡住。
很快的,我又变成了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地方。
只见那群正选队员走上前来,站在我面前的不远处。
“这位小姐,可以问你一些事情么?”戴眼镜的乾拿着笔记本和笔问着我。
“如果是询问我的背景和身份,那我可以告诉你,那些传言都是真的。”我淡淡地开口。
“……”乾一时哑口无言,许久他才说,“不,我只是想问,你为什么要和越前在一起?”
“越前是我们网球队的人,而网球队纪律严明,为了参加今年的比赛,我们还是要……”
我漠然看着眼前的人,他似乎被我的眼神怔住,许久没有把话说下去。
“你放心。”我举起一只手向他保证,“我不会再将他扯入什么‘暴力事件’了。更何况,我和他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只是……”
说到这里,我转过头看着那奔跑在铁丝网外圈的身影,苦涩地抿起唇。
“我觉得我一定要把欠他的,还给他。”
因为他会那样子奋不顾身地保护我。
因为他能坦然无畏地正视我的存在。
因为他能……真正地把我当作一个普通的女孩看待。
所以我不要亏欠他什么。我要还给他更多更多。
我不会幻想与他之间发生什么或者有什么结果,还完债后我会自动消失,从他的世界中消失。
“其实,我觉得并不是这样子的呢。”
这时,一个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很活泼的声音,很可爱的语调。
“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有勇气的女孩子啊喵。”
我循声望去,是菊丸。他的微笑如阳光般灿烂,并没有敌意,很友好,很开朗。
或许,他就是那么单纯吧。在他的内心世界里,并不存在着猜疑和纷争。
于是,我也笑了,感觉心里暖暖的。
“谢谢。”
谢谢你那么相信我。谢谢。
***
越前很快就跑完步回来了,奇怪的是他身上竟然一点也没有汗水的痕迹,也没有喘息。
跑完步后他来不及休息就去打练习赛了。他的对手是那个嗓门很大的桃城。
体力真好呢,真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我坐在长椅上,认真专注地观赏着越前的比赛。
那优秀的弹跳力很好地弥补了身高的劣势,那挥拍的动作如此流畅熟练。
金黄色的小球在球网两边移动着,他便迈起有力的双腿追随着。
就仿若一阵风,轻轻地吹过。
轻轻地,从我的生命里吹过,不带一点痕迹。
对……就是这种感觉。
我静静地望着他。
回想起认识他以来发生的点点滴滴,回想起和他在一起的每个细节带来的感觉。
对……就是这种感觉呢……
我想起来了。我全部都想起来了。为什么见到他时总是会觉得那么熟悉。
那些曾经被我叫嚣着想要拒绝想要遗忘的记忆此刻在我脑海中不断回放着。
并不是……讨厌啊。
只是不想再悲伤了罢了。所以本能地选择了逃避。
……
“咚,咚……”
“咚,咚,咚……”
隔壁总是传来这样的响声,一遍一遍,重复不断的声音。
起初觉得很吵耳,可是渐渐的,这变成了一种习惯。
每天总是喜欢在心里默默数着声音的次数,直到次数太多了记不清为止。
每天晚上总要聆听着这样富有节奏的声音才能睡去。
但我那时仍不知道这种声音到底是怎么发出来的。
……
“咚,咚……”
击球的声音仍在接连不断地继续回响着,我的耳膜似乎过滤了除此之外的所有声音。
现实与回忆交织在一起,变得使我都难以区分。
……
我是坂本森夏。
七岁以前的事情已经记不清了,也许是因为小时候得过一场大病的缘故吧。
这是我的家人。妈妈是个和蔼可亲的人,但在人前的性格总是有些怯弱,尤其是在爸爸面前。爸爸是不易接近的人,我从来没有对他撒过娇,甚至不敢抬起头望他。
因为我怕那种冰冷到极点的眼神。
有的时候我总是会因为做错一些事情被爸爸打骂,而妈妈总是会保护我。
虽然她脸上也有着恐惧和不安,但还是执着地把我护在身后。
不知道为什么。
爸爸妈妈经常外出,留我一个人在家。我不敢出门,也不被允许,所以一直都是独自留在家里。
等待是永远没有终点的,漫长地令人窒息。
有的时候冰箱里没有留下食物,我也没有钱去商店里买,所以只能饿肚子。
在漆黑地令人害怕的黑夜里,寒冷和饥饿让我痛哭出声。
总觉得自己大概就要死了吧。
可每当这个时候,妈妈总是会及时出现,把我搂在怀里给予我温暖。
因此,我一次也没死过,一直都勉强地生活着。
孤独一人在家里等待的日子都是很空虚的,所以我也只能做些零碎的事打发时间。
经常把一根橡皮筋套在两条小凳子上,然后一个人在那里玩着。
在小本子上写上自己,和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然后为自己和她计分。尽管一直都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跳着,尽管那个人的名字是编出来的。
在完成后,自言自语地说:“我赢了哦。”
有时则是哼着一两首偶然在电视上听到的歌曲,尽管音总唱不准,尽管唱的时候总是要忘词。
所以我经常默默地把歌词记在本子上。
在没有一个人的时候,唱给自己听,用稚嫩的歌声,只唱给自己听。
生活就是这么过的。
一个人的生活。
一个人的世界。
……
回忆起这些真实地无法逃避的往事时,我的心隐隐作痛。
没有来得及欣赏眼前的比赛。
只听见一个倔强的声音,略带着自信的笑意说:
“桃城前辈,你可要陪我打到最后啊。”
那双琥珀色的双眸,比太阳还要耀眼明亮的颜色,灼伤了我的眸。
……
“咚,咚……”
那富有节奏感的声音还在继续地响着,久而久之,我也渐渐好奇起来。
于是,那天我打算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拉开透明的玻璃门,我赤脚踩在了花园的草地上,那是妈妈精心保养的草坪。
刺痛却带着一丝痒意,我慢慢地走向缠着篱笆的围墙。
渐渐地,从上到下,浮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他拿着一个球拍,不断地,往墙上打着球,而金黄色的小球也随着他的动作移动着。
每一次都打在同一个地方,墙上有一个黑漆漆的阴影。
墨绿色的头发随风飘扬,琥珀色的眼眸有如阳光般耀眼,嘴角的弧度有丝骄傲自信的喜悦。
意识到了我的存在,他慢慢地停下动作,回过头来看我。
“诶?原来隔壁还有个小丫头。”
我看见他脸上有抹温柔且调皮的笑意。
“你好呀,初次见面。”
我静静地望着他,犹如一个不会自己运动的娃娃。
“我是越前龙雅。”
他向我伸出手,仿佛有无数道耀眼的阳光在他身后迸发。
我是,坂本森夏。
而你是,越前龙雅。
……
我摔倒在地上。连同长椅一起摔倒在地上。
手指冰冷,嘴唇发白。
我知道自己现在失态了,我知道这样的举动不应该出现在‘我’的身上。
可是我却站不起来了。我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
没有人能再向我伸出手,把我拉起来了。
我没有看周围,没有看一个人,没有理会这个世界对我的看法。
内心翻涌而来的撕心裂肺的疼痛感抽尽了我的所有力量。
但是……
就在我勾起嘴角露出个自嘲的微笑时——
有一双有力的手臂,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动作并不轻柔,并没有小心呵护的感觉,却让我的心猛地一颤。
“哟,坐着都能睡着?”
“我都说了,你要是撑不住就回去。”
我没有抬起头,也知道那是谁。
没有等我挣脱他就主动放开了我的手臂,我浅笑道:“我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认输的人呢。”
“哦?那你还给我添麻烦。”越前好笑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笑话。
“又不是我叫你来理我这个‘大麻烦’的。”我同样以微笑对待。
我望着越前,此刻想把他的所有都映入眼里。
那么像,跟龙雅……那么地像。
于是,我心里莫名地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拜托,请你支撑着我的存在。好不好。
多么希望他能听见,可又多么不希望他听见。
这时,我听见铁网门被推开的声音,下意识地回过头望去。
清纯可爱的女生,脸上没有了以前羞涩的神情,却带着灿烂的笑容。
“坂本同学,好久不见呢。”
友好的语调,甜美的声音,亲切的问候。
如盛开的花朵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