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2)
“呵呵……”我被如画逗笑了,“塔罗牌不是让我去找什么人,而是告诉我忘记了一个人。大清我曾经认识谁啊?除了你和府里这些人,再没别人了,又会忘了谁呢?”
“可是……”如画还不肯罢休。
“如画,你为何不想让我走啊?若是我和父亲都走,一定会带着你的,咱们还在一处。”
“我才不去!”如画赌气别过身去。
“为何?”
“先生和你都会说西洋话,我去了又怎么样呢?”
“呵呵,你别怕,去了我慢慢教你,到时候再给你找一个蓝眼睛,黄头发像父亲一样高大帅气的夫婿,到时候,你自然就什么都会了。”
“哎呀!再不能依了你!”如画羞红了脸,转身咯吱我。
“哈哈……”
随父亲出门,我不需要穿男装。早早起床,挑了一件舒适的连身长裙,背了琴,随父亲上了马车。走了大概半个时辰,来到一座清砖灰瓦的哥特式二层小楼前,这就是顺治帝特旨建造的圣若瑟教堂,是京城唯一的教堂,也是父亲他们这些法籍传教士聚会的场所。
肃穆的教堂中,父亲和几个传教士一起做着弥撒,我也安静地在长椅上做祷告。仪式结束,父亲走过来,告诉我他们还要开会,我可以自己出去逛逛,却不许走远,只能在教堂后面的草地上玩玩儿。我答应着,背了琴,从教堂后门来到这一片不大的草坪。
这块地原本教堂是想用来做墓地的,可因为在城市中葬人有些不合中国人的传统,也就改做了草坪。春雨滋润过的草甸绿得仿佛凝固了一般,踩在脚下酥酥软软,像要陷了进去。我抚平长裙席地而坐,更是毛绒毯子一样的舒适。撑着双臂,半仰着看向天空,春天的阳光没有夏天那么明艳,只是温和和地耀眼,我闭上眼睛,感觉那脱去寒冷的风儿,拂过脸颊,轻柔柔的,带着新草的清香……
享受了一会儿阳光与空气,坐起身,低头拨动了琴弦……
弦音最是活泼,弹跳在厚实的草地上,轻盈得像在飞翔,每一个音符,每一个音节都仿佛瞬间有了生命,在嫩绿的草尖轻点,在初绽的花丛舞动,不远处一只五彩的蝴蝶,竟然也和上了我的乐声,精灵般在花瓣上抖动着翅膀,我一时看得出神,禁不住停了下来。
“怎么不弹了?”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似曾相识。
未待我转回身,他已经走到身边,抬起头,天哪,又是那张笑得坏坏的脸。低头看看绿绿的草地上自己粉嫩的长裙,轻轻咬着唇。
“呵呵,”他笑着坐下来,“我早知道你是女孩儿家了!”
“怎么又是你?” 原来早就被他看穿帮,我有些懊恼。
“这么讨厌我啊?我做什么得罪你的事了?”他侧头看着我。
“你……”是啊,他做什么得罪我的事了?
“说不出来了吧?”他笑着斜了我一眼,我有些不好意思。
“你做什么到这儿来了?”这么僻静的所在,他怎么会逛到这里?
“找你来了啊。”
“嗯?”
“那天走了,连个名字都没留下,枉我还救了你一次。”
“救我?”我丝毫不领情,“她即便就真是个……那我也是女孩儿啊,她能把我怎样?”
“呵呵,你若真是男子,丢了银子倒还罢了,这女孩儿家进了那种地方,你怎知那里就她一个呢?若是真出了事……”
“哎呀!别说了!”我立刻打断他,羞红了脸。
“怎么样?欠我的不只是杯茶钱吧?”
“那你还想怎样?”
“告诉我你是谁,还要,还要问你件事。”
“哼,既是寻了来,还不知道我是谁吗?”我可不会给他留面子。
“呵呵,”他笑了,又凑近些看着我,“吟秋,张吟秋,找你可真是费了劲了。寻遍了京城的满汉两族,却原来是个西洋女孩儿。”
“什么西洋女孩儿?我是汉人。”
“有你这副打扮的汉人吗?弹的琴,玩儿的牌,哪样是汉人的?还有,还有你这长相!”
“嗯?”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我可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啊。
“你看看,”他凑过来一副认真品评的样子,“这么大的眼睛,却是有些凹凹的,睫毛都不得不打了卷儿,何时见都水涝涝的,总像是受了委屈要掉泪了。再看这鼻子,这么小,却这么挺,还尖尖的。还有啊,你怎么这么白?我有个表妹已经够白了,我当天下再没人及得过,可没想到你竟然白得发亮,夜里是不是都不用点灯了?”
天哪!这么直接地对女孩子品头论足的坏样子就是在现代也罕见吧?真恨人!
“哼,”我阴冷冷一笑,“夜里我是不点灯。”
“嗯?”他一愣,似乎没料到我竟然接了他的话。
我凑近他耳边,慢慢地,从牙缝儿里阴森森地吐字,“因为啊,一过子时……有光……倒使不得了……”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
我心里窃笑,在他耳边继续,“我啊……不是彼岸,是隔世……”
他突然扭过头,我一时没来得及反应,两个人一下子好近,近得能看清他脸上细小的汗毛,近得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
“隔世就隔世,横竖今生见了就好。”
我一怔,赶紧坐好。
他笑了,轻轻用扇子点点我的手臂,“我刚才逗你呢,其实,你长得像个瓷娃娃,西洋瓷娃娃。”
想想那一个个白胖胖笑眯了眼睛的娃娃,我撇撇嘴,“也不怎么样。”
“呵呵……”他倒好像怎样都开心,“吟秋,”
“嗯?谁许你这么叫我?”
“……叫你张姑娘?太生分了吧?”
“我们很熟吗?”我挑起了眉。
“往后会慢慢熟了的,先从名字开始,行不行?”
“不行。”
“吟秋,”
“我说了不行!!”不知自己哪里那么大脾气,话一出口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一愣,讪讪地低头不再做声,扇子一下一下无章无法地轻轻敲着我的琴……
第一次看他脸上没了那坏坏的笑容,我竟莫名地有些心软,却又不想放下这女孩的架子,一把拿开了我的琴,他又是一怔,扇子僵在原地。我立刻就后悔,可……可也不好意思再把琴放回去……
静静的教堂后园,两个人并排,孤单单地坐着……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许久,我终于鼓起勇气主动开口。
他不吭声。
“那个……那个胡同里的女人真的是你说的那样的吗?你是杜撰了来骗我们的吧?”
依然沉默。
我偷偷看看他的脸色,又问,“你……你总说要我谢你,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天清。” 闷闷的一声。
“天清?”我赶紧接话,好像他一开口就是原谅了我刚才的粗暴,自己竟欣喜起来,“贵姓呢?”
“你一定要连名带姓地叫吗?”
被他这么一呛,我有些窘,也不再做声。
“吟秋,”
“……嗯,”
“吟秋,”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答应了一声,这一次他叫得更大声了些,语气又轻松起来,“你刚才弹的是西洋曲子吗?”
“嗯。”
“挺好听的,再弹给我听听。”
“……不行。” 我摇摇头,小夜曲可是这个时代西方男子在女人窗下求爱时弹奏的,“我”的书架上有整整一本手抄的小夜曲琴谱,相比其他那些练习的曲子,我最钟情这个,而且也弹得最好,可是,再弹给他……还是算了吧……
他也没再要求,安静地坐着。
“对了,” 忽地想起自己曾经的疑惑, “我还有事想问你呢。”
“你问。”
“你怎么会认识塔罗牌的?”
“这个嘛……”他扭头看看我,露出了好看的笑容,却是卖起了关子。
“不说算了。才不稀罕知道。” 我白了他一眼,假装生气。
“呵呵,我家来过一个西洋人,看到过一次,却不知道是怎么玩儿的。”
“哦……哎,天清,我带了来,你想不想玩儿?”
“好啊。”他立刻显得兴致勃勃。
我拿出牌放在掌心,给他讲着,“这牌在西洋是用来占卜的,不是游戏牌。要不要我给你卜一挂?”
“是吗?那就卜一挂。”
“你想问什么?”
又见他坏坏的笑,“我啊,我想问姻缘。”
“呵呵,”我笑了, “好,给你看看姻缘。那你要先告诉我,是卜旧爱得失还是卜新爱前景?”
“没有旧爱。”
“好。那就是新爱前景。洗牌吧。心中要默念你所卜之事,心诚则灵。”
“好。”
他接过牌,认真地洗好递给我。我切好牌,让他抽出所选。
“我要开牌了。”
“嗯。”
“第一张,审判,正位。”
“什么意思?”
“你会得到天使的祝福,获得绝佳的运气。”
他笑了,“嗯,运气是不错。第二张,第二张。”
“女祭司,逆位。”我禁不住掩嘴儿笑出声。
“怎么了?”他纳闷儿地看着我。
“呵呵,没有结果的单相思!”
“呵呵,”谁想到他一点也不恼,将那张牌翻正,“这样,就不是了。”
“哪有你这样自己改结果的?”
“哼,我就是能改!下一张。”
“皇后,正位。耐心等待,会有丰富热烈的收获。”
“嗯,我就知道是这样!再下一张。”他笑得有些得意。
“塔,正位。会遭遇突如其来的断……”
“胡说什么!”他打散这些牌。
“哈哈……”看他懊恼的样子,我笑个不住。
“是不是骗我的?是不是?!”他不依不饶逼问我。
“呵呵……哪有你这样的?好的你就信,不好你就不信!”
“哼,我就知道是你骗我!”
“不信就算了!”
温暖的阳光,绿绿的草地,五颜六色的卡片,笑声也变得十分明艳……
“吟秋,”
“嗯,”我低头理着牌。
“往后若是……”
“什么?”
“若是我想找你,你,你能出来吗?”
我抬眼,他依然低头看着我理牌的手,睫毛长长地垂着,微微地颤动,看不到他的目光,却能感觉到他有些紧张的羞涩……
“那……那你怎么找我呢?”
“我都想好了!”他立刻从怀中拿出一摞东西,“看,我也在那间风筝铺子跟你做了一样的牌。”
我一看,竟然是一色的纸牌,只是,每一张上不见了皇后只有那个盾牌。“这……”
“这个,你说是心,是不是?”
“嗯。”
“就用这个纸牌,若是我找你,就放一张在你们府门后,写好时间,我在门外等你,行不行?”
“那,那若是我出不来呢?你岂不是白等了?”
“若是你出不来,就还把牌放在原地,我见着就不等了。……行不行?”
“……嗯。”我想了想,终于点点头。
“那好,这个给你!”他立刻塞了一张给我。
“嗯?这就给我了?”
“明天,明天午饭后我等你。”
“明天?我,我还不知道……”
“我走了!”他竟然跳起来就跑。
“天清!”
“明天我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