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没有朋友,孤孤单单的。大哥哥,如果我继续给你讲故事,你会开心地笑吗?”
她的睫毛,在镜片后扑闪着。
他别开头,望着那地上的落叶,“以后,有空就过来给我讲故事吧。”
她依旧每天来,他依旧每天听。
她的手上从此不再拿着故事书,只是坐在他的身边,像背书一样地,把一个个故事背给他听。
当然,起码十多天下来,她背得流畅了好多。
冬天里的世界,被银白色所包裹着。
一片一片的雪花,从天而降。
下雪了吗?他抬起头,仰望着天空。白色的雪,是如此的纯净,可是再纯净的雪,一旦落到了地上,终究是变得污秽。
“大哥哥,你冷吗?”安畅出声道。饕餮那苍白的面容,在白雪的映衬下,更加明显。
他低头。冷?他是饕餮,即使温度再降低100度,他也不会觉得冷。
“如果我说冷呢?”
她想了想,解下自己的围巾,跪立在长椅上,把围巾围在了他的脖子上。
围巾上,还带着她的热气。
她被冷风一吹,打了个寒战,腼腆一笑,“这样会暖点的。”
“你没了围巾,不冷吗?”饕餮反问道。
“我?我没关系的,我家里还有好多围巾的。”安畅看着自己的围巾系在大哥哥的脖子上,终究是觉得,围巾小了点。
如果围巾再大一点的话,大哥哥是不是就会更暖和一些呢?
晚上,安畅打破了她的小猪存钱罐,一枚枚地数着她存起来的钱。
一元……两元……三元……
这些钱,够买一条围巾吗?一条大大的,长长的,很温暖的围巾……
她把这些纸币硬币,全部放进了她的小布袋里,明天,她要见大哥哥,要送给他一条很漂亮很暖和的围巾……
“哇,安畅,你怎么带了那么多钱来学校?”
“安畅,你放学后要去买围巾吗?”
“哎,那边站着的是六年级的学生,他们很讨厌呢,总是欺负我们这些低年级的学生,还逼我们把所有的零用钱都交出来呢。”
“知道吗?隔壁班的小明就被他们勒索过呢!”
“安畅,我们快逃!”
“安畅,把钱……把钱交给他们吧,不然你会被打的!”
哭泣的声音,叫嚷的声音,还有那威胁的声音,都是由谁发出的呢?
安畅茫然地想着,只知道抓紧着手中那装着重重零钱的小布袋。
小布袋里的钱,她要给大哥哥买围巾呢,这么冷的天,大哥哥只围着她的小围巾,一定还很冷。
这些钱,都是她一点点攒起来的,是她第一次,想用自己攒的钱,给大哥哥买东西……
“不要!我……我不给!”安畅的手死死地拽着小布袋,鼓足了勇气道。
“安畅,我好怕,把钱给他们好不好?”和她一起的小女生惊恐地说着。
安畅摇摇头,她只知道,她还没有买到围巾,这钱不可以丢。
“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给还是不给,别逼我们动拳头。”只是六年级的学生,凶狠却不亚于成年人,犹如港片中的情节,在现实中上演着。
安畅咬着下唇,小脸煞白煞白的,却还是把小布袋牢牢地护在胸前。
对方不耐烦了,想要抢,但是她的手抓得很牢。
于是拳头一下又一下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一旁的同学尖叫着跑开了。其余看热闹的,只是远远地躲避着。
视线……越来越模糊了。
安畅把身子蜷成了一团,直到听到了警察的呵斥:“你们在做什么?”
那些六年级的学生逃跑了,安畅脸上那大大的茶色眼镜歪了。那些人只打了她几拳而已,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伤。
安畅笑着对警察说没事了。
跑去叫警察的同学对她说:“安畅,我陪你回家吧。”
她摇头,她要去买围巾呢。大大的,厚厚的围巾。
安畅扶正了自己的眼镜。
视线是那么的模糊,比任何时候都要模糊,模糊到她几乎看不清前面的路。
她努力地挑选着她的钱所能够购买的围巾。
选什么颜色的呢?
淡淡的紫色吧,就像大哥哥的人一样,有点神秘,有点疏离,有点孤独。
选什么图案呢?
有着一个个铃铛的图案吧,当大哥哥一个人的时候,也许铃铛就会悄悄地响起,让他可以感觉不那么寂寞。
围巾一定要柔软,一定要厚实。
这样就算天再冷,他也会觉得暖和了。
安畅的头几乎贴在了围巾上,只为了看得更仔细些。
头好痛,眼睛……眼睛快要看不见东西了吗?
黑白交错,成了虚无的一片。
没有来,她没有来。
这已经是第几天了呢?
饕餮自嘲地扬起嘴角,扯下了那围在脖子上的儿童围巾。
只是一个人类的小孩,只不过是因为一时的新鲜,所以才缠着他每天给他讲故事。
而现在,新鲜感过去了,自然也就不再来了,只有他,还可笑地在这长椅上继续等待。
人类,不过如此!
小女孩的游戏,仅是这样!
手,轻轻一扬,那条儿童围巾霎时变成了粉末,消散在夜色中。
公园的旁边连着住宅区,他走在那彩色石板铺成的道路上,一男一女急匆匆地和他擦肩而过。
“畅畅明天就要动手术了,老公,你把要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一会儿我再去医院陪夜。”女人说道。
“我去陪吧,这几天都是你晚上守着女儿,太累了,不如你在家里休息,明天一早,还要打起精神陪畅畅做手术呢。”男人劝道。
他们接下去又说了些什么,饕餮已经不在乎了,他只是盯着那女人的脸。
这张脸,他记得,他曾在公园里见过,这个女人是安畅的母亲。
医院?
手术?
这又是怎么回事?
开启灵觉,用来搜索一个小女孩的气息,对他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病床边。床上,安畅静静地睡着。
真是好笑!
他这是怎么了?
不过是一个人类的小女孩生病住院,需要动手术,他竟然就这样急巴巴地赶了过来!
自我地嘲讽了一番,他转过身,身后却传来了稚气的低叹。
“是大哥哥吗?”
他的心,没来由地震了一下。
“大哥哥?”安畅又是低低地问了一声。
他站立着,良久没有回答。
“我知道,一定是大哥哥来了!”她却蓦地激动了起来,从枕头下摸出了那条又长又厚,淡紫色的围巾。
自从住院了之后,她一直时时刻刻地放在身边,深怕自己会忘记给大哥哥。
安畅踉踉跄跄地想要摸下床,手却落了空,整个人从床上跌了下来。
砰!
纤弱的身子落在地上,声音并不算太响。
她的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围巾,另一只手摸索着地面,然后撑起了身子。
他回头,终于发现了她的异样。
“你的眼睛……”
现在的她,没有戴上那奇怪的大眼镜,那一双本该灵透的大眼,没有任何的焦距。
“嗯,我的眼睛现在看不见了。”她垂下头,不过随即就振奋起来,“医生叔叔说,明天我进行了手术,眼睛就能看到了,大哥哥,到时候,我再给你讲故事好吗?”
他没有答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那双无神的眼睛。
她怯怯地伸出手,捧着围巾,“大哥哥,这围巾……你喜欢吗?我买来一直想送给你。”可惜没机会,当她买好围巾,刚回到家的时候,便晕倒在了家门口。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这么执著地送他围巾?他根本就用不着这种东西!
他根本就不会觉得冷!
为什么她要用着那双明明看不见他的眼睛,执着地站在他面前,把那围巾送给他?
他突然很想这样大声地问她。
但是最后他却只是淡淡地问着:“为什么要选紫色?”
“因为大哥哥给我的感觉,就像紫色。”
“那为什么是铃铛的图案?”
“如果大哥哥寂寞的话,看着围巾上的铃铛,也许就能听到铃铛的声音,这样就不怕一个人啦。”
寂寞……
他寂寞吗?
也许是吧!
寂寞了太久,孤寂了太久,那么的累,那么的疲惫。
“呼……呼……”
空气中,传来轻微的震动。
饕餮的眉头微微皱起。
那帮杂碎,又来了吗?这些低级别者似乎永远也不明白,即使高级别者受了伤,他们依然不是对手。
“呼……呼……夺取力量……”
“该死的高级别者……把……把他的力量吃了……我们就是上位者……”
玻璃窗在晃动着,人类所看不见的东西,慢慢在这个病房里聚集了起来。
“大哥哥,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安畅略有不安地问道。
眼睛看不见的人,其他的感官更加敏锐。
能量慢慢地在饕餮的手中聚集了起来,形成光团。
“把耳朵捂住。”他淡淡地吩咐道。
安畅听话地捂住了耳朵。
周围的杂碎嘶吼着,疯狂地扑向饕餮,却最终被饕餮强大的能量所销毁。
一个,两个,三个……
杂碎在一个接一个地消失着。
突然,其中一个杂碎掉过头来,扑向了安畅。
安畅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包裹住,那力量,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放开她。”饕餮冷冷地道。
“你——臣服我……把你的力量给我,我可以饶了这个人类。”杂碎说道。
安畅因为呼吸不通,脸憋得越来越红。
“你以为,用一个不相干的人类,可以威胁得了我吗?”真是愚蠢的杂碎啊,难道连这个事实都分不清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来这里,就是为了……看这个小女孩……嘎嘎嘎……”
“那又怎么样,你难道忘了,我是谁吗?忘了宇宙中对我的评价了吗?”
“……你、你是连主人都会吞吃的……饕……”
“所以,你的废话太多了,即使你把这个人类杀了,我也不可能会听从你的话,把力量给你。”
在杂碎的惊恐中,饕餮一步步地逼近,手指无声地点在了杂碎的身上。
轰!
巨大的杂碎,身体瞬间碎裂成了虚无。
安畅激烈地喘着气,手中,依旧紧紧地握着那围巾。
他弯下腰,想把她抱起到床上,她却缩了缩身子。
“没关系,大哥哥,我可以自己站起来,我知道,你不喜欢碰别人的。”纤弱矮小的身子,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尽管她刚才捂着耳朵,但是他不知道他和杂碎的对话,她听进了多少。
“大哥哥,围巾……”她那被杂碎勒得红肿的手臂颤颤巍巍地伸向前方。
他垂眼,手终是接过了围巾,“围巾,我收下了。”
很温暖。
娇小的女孩,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
手术室外,是女孩父母那焦急的等待。
女孩的脑部有血块,压住了视神经,原本,还不至于那么快导致眼盲,可是因为头部被击打,导致了病变。
不取出血块的话,也许不仅眼睛,连性命也会丢了。
可是手术的风险性极大,谁都知道,唯独小女孩不知道。
无声地走进这间手术室,无声地靠在墙壁边,饕餮就这样看着躺在手术台上的安畅。
手术室中的医生和护士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安畅的身上,谁都没注意到,这里多了一个人。
手术极为不顺利。
医生和护士紧张,面色死白。
手术台上的小女孩,她的生命在一点一点地流逝着。
手术失败了吗?
这样的手术……
成功率有70%的手术?
失败了吗?
那已经没有血色的肌肤,和那不断出血的头颅,是那么鲜明的对比。
这个女孩,就要死了吧。饕餮在心中道。
这个名叫安畅的女孩,这个总是喜欢给他讲故事的女孩,这个说他寂寞的女孩,这个要和故事中的饕餮做朋友的女孩……会死吧。
一个生命,就这样流逝了。
这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罢了。
可是为什么他却觉得有些……
饕餮的手,慢慢地抚上了自己的胸口。
明明知道她现在是深度麻醉,明明知道她的眼睛根本就没有睁开,可他却觉得,她在看他!
在看着他,想要对他说话……
她想要说什么呢?
或者,她这些天,已经对他说过太多的话了。
百天,他在地球的百天时间,也快到期了吧。
到时候,他将离开地球,在宇宙中或漫无目的地遨游,或者长眠,等待着下一次,有人类来呼唤他。
呼唤他的人类,会是怎样的人呢?
像北北?
抑或者……像她?那躺在手术台上,孱弱到随时会消失的生命?
下一次,当他再拥有主人的时候,要过多久呢?
他的脖子上,围着的是她送给他的围巾。
她说,她叫安畅。
她说,如果她可以进入故事里的话,她想和饕餮做朋友,这样,她就可以告诉它,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她说,因为她觉得他在等着别人给他讲故事。
她说,如果他寂寞的话,看着围巾上的铃铛,也许就能听到铃铛的声音,这样就不怕一个人。
原来,他竟记得那么多她说过的话。
北北,如果我说,我找到了一个人,也许她真的可以像你这般,将来会有勇气在看到我最丑陋的一幕时,依然拥抱着我。
北北,如果我说,我找到了一个人,她有着纯净的心灵,清澈的眼神,即使现在她还无法给我纯粹的爱,但是我有预感,当她懂得爱时,她会爱我。
北北,如果我说,我找到了一个人,没有花上几千年,几万年,甚至几亿年的时间,就在现在,我找到了,你会说我幸运吗?
幸运,也许他真的很幸运吧!
力量,聚集到指尖,随之扩散……
小小手术室中,医生和护士在饕餮的力量下,双眼变得无神,呆愣愣地站立着。
一会儿,即使他们清醒过来,也不会记得这短短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
饕餮慢慢地走向了安畅。
手术台上的她,显得如此的瘦小,如此的苍白。
他俯下身,把唇凑到了她的脖颈处,透过那快冰凉的皮肤,吸着她的血液。
“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请听我的声音……”他用心灵的力量,和她进行着沟通。
这一刻,他臣服在了她的脚下。
“安畅,吾乃饕餮,名曰:炫冥。”
从今以后,她就是他的主人,他的依凭了。
而他,会守护着她的生命。
她的将来,会像健康人一样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