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并不认识这里的路,只觉得周围浓重的风仿似也带上了几分草叶的淡雅,同时又有几分浓浓的焦味。这种气息落在周围浓密的酒气中,很快就被沉沉得压了下去,不远的高墙之后觥筹交错,舞乐若有若无地传来,思绪迷离。
因为过分的淡,一恍神的时间却又像只不过是残留的错觉,但是秦淮微微吸了下鼻尖,全身陡然泛上了一股清晰的寒意。虽不知原因,她潜意识中好似有一种对火的畏惧,一时间,竟从骨子里开始有了一种不可抑止的颤栗。
迟疑地移了下步子,她借着自己对这种气息隐约的捕捉,默默地一路寻去。
这种出于身体下意识的举动,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好像对于火的畏惧出于本能,然而偏偏心里仿似有一个声音驱驰着她,要让她一步一步地去寻觅、去靠近。
遥遥看去,在浓密的林木之间,看到几个蛮夷模样的人,手上举着沉沉燃烧的火把,明明一片明媚的阳光,然而火光覆盖在他们的脸上,将他们的神色衬得一片明暗交加。
看他们的装束,秦淮不由想起先前宋拂提起的北奴国,不禁暗暗地放轻了步调,正好前头有一处郁郁葱葱的灌木,于是一缩身子,小心翼翼地蹲守在了其后。
火把上的火苗四窜,不时燃出几分“滋滋”的声音。一片黝黑吞噬其中,深深刺入眸中,忽明忽暗。
遥遥的那些歌舞旖旎仿似成了这里的一片宁谧的衬托,一个个蛮夷的神色肃穆,冰冷无情地站在那里,只有那些火苗跳动得愈发躁动,几乎是在急不可耐地渴望销毁。
秦淮的眸也被那片火苗吞噬,只觉得周围的风似乎也微微沉了几分,带上几分热意。喧哗反似成了嚣闹,暗暗地咽了一口口水,却发现嗓子也是干的。
本来以为宋扬在这里大摆鸿门宴,不过针对的是祁宁一人,现在看来,他难道是私下勾结了蛮夷,想要将朝中大臣一网打尽不成?
全身不禁微微一冰,不禁又沉沉地看了一眼那几人手中提着的木桶。里头的液体几分粘稠,依稀感觉是油。
这种郊外的地方,一片灌木密林,如果见这些油洒下,然后一把大火的话……
这样的后果,几乎是远不敢想。
必须马上去通知祁宁!
秦淮脑海中一时只有这个念头,然而这一瞬仿似整个天色一暗,一层沉沉的阴影笼在她的身上,将她整个人沉沉地席卷其间。身子微微一僵,她缓缓地回过身去,陡然落入的,是一双阴冷无情的眸。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没有丝毫情感,好似她只是一个毫无生气的死物。这种神色她也见过,是在祁宁处理那些丫鬟的时候,这一霎一如被猎鹰盯上的猎物,她下意识地想要挣扎,然而竟是大气都出不了一声。
只要是简单地看着她,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生生地遏住了她的咽喉一般,难以呼吸。
这个男人的身材魁梧,腰上缠着一条鞭子。不似宋拂的轻巧,这条鞭的把手隐约比她的手臂还要粗上几分,牢牢缠在他的身上,又如环绕身边的巨蟒,将他周身的气势衬得愈发骇人。
然而,秦淮的视线在他身上慢慢滑下,却是落在了他的腰间。
是一块牌子,男人的身影盖住了阳光,上头的字迹在阴影间一时显得格外清晰。
两个字——炙鹰。
所以,这个人是……秦淮一时竟然反而没有了什么想逃的意向,只是心头沉沉地漫上了一股绝望的滋味。
虽然对这个人世并无过多的记忆,然而前阵子北奴国派了使臣前来的事她却也有耳闻。尚香与她说过的话语此时历历在耳
——北奴国的人,嗜吃人肉。
眼前的男人神色冰冷,她的脚也不禁感到微微一软。
很显然,偷看到了这些“机密”,他们不可能就这样将她放了。
“王爷,这个女人怎么处理?”
有人问了一句,声音若有若无地浮在空中,却忽然显得有些遥远。
秦淮还未回神,只见男人伸来一只手,一把握上她的手臂,将她从地上直接拎了起来。也不知是怎样可怕的力道,被这样一把抓过,她生生感到手臂上的骨骼“咔嚓”地一声作响,顿时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痛觉顿时漫上了她的全身,眼前隐隐一黑,再微微看清的时候,却有另一只手捏上了她的下颌。
她不得不被迫地将脸左右摇晃了一番,就像挑选货物一般被男人一阵掂量,迎面的是一双黝黑的眸。他似在笑,但是笑得反而让人仿似霎那深坠冰窖。全身在剧痛中一时动弹不得,男人这时反而咧嘴冰冷一嗤:“这就是大魏朝的女人?也不知是哪个人带进来的女眷。”
他的声音就如给人的感觉一般,低沉沙哑地几分狰狞。
秦淮留意到他佩在耳角的环子在这一笑之后微微一颤,恍惚间竟还有心思留意到他颈上的纹案,有些可怖,但是隐约看去,仿似是一只妖娆的黑鹤。
这时才想起,北奴国中的百姓,似乎以鹤为尊。
发觉她看着自己,男人眼里闪过几丝不悦,然更多的是鄙夷。轻一松手,秦淮便脱力地跌坐在了地上。
他冷冷看她一眼,吩咐道:“带去阿瑟那里,让他一道带回营中。这大魏的女人,长是长得不错,只是不知道滋味如何。”
最后的一句话过耳,恰好有一阵若有若无的风,秦淮感觉全身顿时笼上一阵阴凉冰冷的感觉,仿似在那人转身的一霎看到狰狞的獠牙,瞬间堕入地狱。
麻木之余,分明笼在全身的痛觉竟也似被隔远,周围来了几人动作利落地将她从地上押起。冰冷的刀刃抵上了她的颈间,隐约划出几道若有若无的血痕。她被迫跟着他们走去,微微侧头,才留意到自己的肩膀不知何时已经淤青一片,是方才被那男人捏过的地方。
毫无礼数文化的蛮夷之地北奴国,一直以尚武著称。据闻北奴人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她落在他们手中,或许不久之后就是他们餐桌上的一道菜肴罢了。
死死地咬了咬唇,隐约间似也渗出了几缕血丝,但是硬生生地将全身的颤栗给压了回去。
哭是没有用的,渐渐远离那些歌舞旖旎的宴会,没人知道她在这里,此时,却也只能靠她自己。
天际间惊起一片飞鸿。也不知走过了多久,只觉人影愈渐稀疏,鼓乐也渐渐落出耳边,最终只有一片林木的沙沙声。
终于看到一处营帐,零星地落在深林之中,前头领路的人上前打了一声招呼,便从营中又出来一队人接应。为首的人手执戈矛,遥遥视线在他身上一落,惊艳的神色一闪,问:“这是?”
“大魏的女人,王爷让我们带上。”回答的人毕恭毕敬。
“明白。”那人哼笑一声,一双眼色迷迷地在她身上落了又落,秦淮只觉仿似全身上下怕过了无数条毛虫,格外的不是滋味。过了许久,那人才一清嗓子:“说起来,差不多该是行动的时候了吧?”
旁边有人也是“嘿嘿”两声:“的确,差不多是这时候了。”
行动的时候?秦淮眼中的神色顿一闪烁。
他们的话音还未落下,猛然只听身后顿时一片惊天骇地的爆炸声。眼瞳在这一瞬猛烈地收缩,蓦然回首,然而落入眼中的却是一片繁重的火光,似是直冲上了天际,铺天盖地地覆下,将一片碧蓝的天霎时染作殷红。
这是地狱的火,是修罗的血。
也之这一霎那,脑海中仿佛似有什么陡然炸开,她猛然地一抱头,感觉有什么要从这里头生生破裂而出一般。脑海中一片混乱,这种浓重茂密的大火似要将她的整个人席卷吞噬,生生灼入她残破不堪的灵魂。
“喂,你是怎么了?怎么回事?”
耳边好似有着谁人朝她呼喊的声音,然她一时如同丝毫没有留意到抵在她颈间的刀子,煞白的脸上,一双空洞的眼有如深邃无底的黑窟窿,无神地注视着眼前被炼狱之火吞噬一般的天地。
空灵的眸子也被火光侵蚀,这样的大火仿佛要灼上她的身,将她整个人吞噬殆尽。
好像有什么画面要从脑海中冲撞而出,熊熊的火自她体内灼开,神智顷刻间便堕入了无止境的黑暗中。
她是谁?
曾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然而就在如今仿似要得到答案的最后一刻,却有一片沉沉的黑暗覆上了她的脑海。
眼前血色的天渐渐变得昏黄,一点一点地压下她眼前的光明。沉重的黑席卷而来,一口噬尽她残留的最后一抹理智。
全身的力气在这一霎被抽尽一般,她全身无力地瘫软在了地上。
体内有什么如翻山倒海地一阵涌动,到了胸前,却又没了再往上呕的力气。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这么怕火,却唯独清楚了一点。她前半生的记忆,总有那么一段必定与火有关,而且,刻骨铭心。
沉沉地闭上了眼,周围的呼喊声变得忽远忽近。
她疲惫地落入了昏迷,整个脑海中如同也映入了这样杀人天的火光,仿似听到南柳亭中传来的哭喊声,沉沉地,将她彻底推入了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