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片硝烟和火光褪去,秦淮感觉眼前一片混沌,慢慢回过神来,才想起自己现在身处的地方。尚香几乎是在醒来的那一刻便恭敬地递上了毛巾,水温适中,她接过轻轻地擦拭着脸,眼睛又沉沉地闭上。
多么希望老天可以告诉她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虽然所有人对她毕恭毕敬,但是心底总有几分古怪,细下追溯究竟怪在哪里,她却又是不知。
梳洗过后更衣,她不禁随口问了一句祁宁的去向。
原本也是并无在意,这么一问才知道原来祁宁在她昏睡的期间,竟是没有离开府邸半步。身为大魏朝的丞相,也知他必定公务繁忙,却不想会为了自己这么个女人,连朝世都弃之不顾了。
据说昨日她醒的时候,祁宁正在府中大堂接见老将军郑卫天,结果下人一去通报,他竟直接甩下老将军一人,足不停步地直冲进她房里,惹得郑老将军吹胡子瞪眼地直骂他“佞臣当道”。
何为佞臣?即非出于国家社稷而受皇上宠幸者。祁宁与这个将军之中的恩怨纠葛秦淮不知,但是听尚香说了,依稀感觉“佞臣”这个词难免用得重了些。
本还想问祁宁这样的男人在这一骂过后的反应,但是见尚香唯唯诺诺的神色,终究作罢。
时过清晨,她既已醒,祁宁今日也便已放心入宫。
秦淮想了想,终究觉得想要去寻觅自己的往事,于是问了尚香自己落水的地点,想要去寻找一些蛛丝马迹。或许是对那里阴影太深,尚香闻言显然脸色又微微一白,秦淮对她这副弱不经风的模样终于惹得叹息连连,只得轻拍着她的肩膀小声安抚:“我只是去看看,不会太接近湖边,不用担心。”
她的“劝慰”没有起多少的作用,然而祁宁府上却也没人敢忤逆她的意思,心中阴霾再深,尚香依旧不得不带她去了那处湖边。跟着走,秦淮才知这个相府确是大,她没见过皇宫,也不知比皇宫逊色多少,然而若非尚香带路,她几乎已依稀可以揣测到自己迷路的狼狈模样。
落水的湖并非昨日祁宁抱着她出神的那一个,粼粼的波纹,很是平静,隐约的风也吹不起太多涟漪。依水傍湖有极多绿荫,郁郁葱葱,气息清新扑人。
相比之下,这个湖分明小上很多,貌不出众,环视一圈,秦淮只见不远处落着的高墙,显是府上极偏角的一处,围墙外头,依稀可以听到街道上小贩嘈杂吵闹的声响。
她记不起什么,正抬步想要往近一些,却被尚香一把拦住。看着丫鬟煞白的一张脸,终究只能叹了一口气,就此作罢。
沿着原路返回,秦淮一边踱步,一边却恍惚出神。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落水的地方寻常至极,也正因为太过普通,才反而有些古怪的感觉。偏偏这个时候的她,对以前的一切,无丝毫记忆。
前头是一处拱门,慢慢走近,秦淮低头走着,也没有留意来人,直到听到门那头的嘈杂回过神来,眼前却已经晃过了一个人影,生生撞了上去。
巨大的冲击撞得她连连后退了几步,好在尚香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才没有摔倒在地,只是全身上下的伤在这么一撞过后分明火辣辣的疼。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去,却见来人两鬓斑白,一身戎装,目光如炬。
那双眼里的神色太过冷酷狠辣,骇得她好似全身一冰,连抱怨的话都给忘了。
有侍卫急匆匆地跑来,一眼看到秦淮,脸色略微不好,对那个戎装老者道:“郑老将军,我家大人当真进宫面圣去了,并不在府中。这……”
一句话,让秦淮终于恍然。
想来眼前这个英气逼人的老头儿,理当就是昨日大骂祁宁的那个老将军郑卫天了。
这样想着,又不禁多看了两眼。
侍卫毕恭毕敬的话,郑卫天却好像丝毫没有听在耳里,反而一瞬不瞬地看着秦淮,深邃的视线好似要在她的身上生生灼出几个窟窿来。
秦淮在他的注视下,不由往自己身上看了两眼,见自己衣着整洁,并没有找出哪里的不妥。正疑惑,便听面前冷“哼”一句:“昨天祁宁那厮就是为的这么一个娘们丢下的老夫?”
这一句话语调极不客气,但不知为何听在秦淮耳里,却好似是一个深闺怨妇埋怨良人另找了新欢一般。偷瞄周围,其他人脸色皆不好看,她强忍了笑,才没叫自己面无表情的神色破功。
侍卫在一旁显然不知该如何搭话,郑卫天仰着下颌站在那里,一如十几年前他手执长戟,傲气凌人。
秦淮读出他眼中的那抹不屑,顿时明白过来。自己如今在祁宁府中留宿,无名无份,即使凌于丫鬟之上,恐在很多人的眼中,不过是收在后院的一个玩物。
抬头看了眼郑卫天,余光瞥过有些不知所措的尚香,她站直身子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告辞道:“老将军既是来找的大人,我便不多打扰了。”
着实不想和这种武夫多打交道,她既一说要走,尚香自是忙不迭地跟上。
“谁说叫你走的?”郑卫天声色一狠,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秦淮没想他会突然发狠,一时吃痛下已被一把扯了过去,藏觅在袖中的红线在狼狈中随风散开,她被硬生生地遏在郑卫天手里,猛挣几下却施不上力,只觉得老将身上厚重的汗味扑面而来。
郑卫天又白等了一日,这时候显然不悦至极,也有些迁怒:“老子还当祁宁那厮有多高的眼光,当初公主下嫁都敢当面拒绝,为的就是这么一个娘们?好是好看,但也不过如此。”说着,那张脸微微凑近了,依稀间胡渣已经触碰上了她的颈间。
郑卫天和祁宁不和素已很久,但谁也不料他会到丞相府上来这样放肆。侍卫一见情形不对忙不迭上前阻拦,劝告的话语还没出口,郑卫天佩刀一抽,在那些人的手臂的衣袖上生生划开了几道刀口。
冷笑一声:“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怕他祁宁,唯独老子郑卫天永远都不会怕他!当初老子走南闯北,马上征天下的时候,这个娃娃还不知道在哪里喝奶呢!”
手上本就是钻心的疼,先前长日昏迷才方苏醒,此时全身已有些脱力,再听耳边这种震耳欲聋的吼声,秦淮顿时觉得眼前一暗,整个脑子有些混沌,迷迷糊糊地又想晕去。
“郑老将军,这里毕竟是丞相府邸!”见郑卫天这样张狂,几个侍卫不禁也有些恼怒。
“我呸!”一口唾沫吐上那人的脸,郑卫天怒极反笑,“祁宁算个屁!不就仗着自己有张好脸蛋,会讨皇上喜欢吗?当今圣上年幼,才会予他大任,如今还来老子面前摆起身价了?只要老子还活在这世上一天,就不容他妖孽祸国!”
“那就不容我们不客气了!”
秦淮在一句“妖孽祸国”之后,恍惚间脑海里好像有什么恍然浮过,然周围侍卫一霎蜂拥而上,郑卫天一手将她如拎小鸡般提在手中,另一只手上的大刀挥得曳曳生风,她陡感一阵天旋地转,还伤痕未愈的全身只感到痛得欲生欲死。
祁宁府上的侍卫虽然个个训练精良,然终究有顾忌,不如郑卫天这般的肆无忌惮。更何况他本就是战场撕杀出身,渐渐杀红了眼,愈发地不知控制手上力道。
最近时日与祁宁本就商讨出兵布阵之事,他堂堂大将,非得听这样文质彬彬的一介书生指手画脚已是不悦。然祁宁对他的提议始终不予评价,惹得他更是憋上一肚子火。如今那男人竟然为了这么一个女人将他冷落,简直太不将他放在眼里。
郑卫天本就是前朝元老,当今皇上都要敬畏三分的人,祁宁这种名不见经传的丞相,于他与眼中钉无异。
秦淮也不知怎得成的两大阵营争执中的牺牲品,耳边只听“嘶——”地一声,似是帛裂,才知是郑卫天始终拉着自己的袖子,现在竟是破了。
袖子一断,她的全身便没了支点,郑卫天本是转身一招横扫千军,她便直勾勾地被甩了出去。
迎面看到的是一堵皎白的高墙,尚香的一声惊呼落在耳边极度刺耳,她不由蹙了蹙眉,不知为何琢磨的竟是血溅三尺之后,她究竟还能否再见次日的曙光。
眼见就要香消玉殒,郑卫天似也被骇到,与一干侍卫打斗的动作生生顿住。
却没预料中的疼,反是一个很柔和的怀,随之是沉沉地一下撞击。
很名贵的一身衣料,光滑如缕,秦淮循着紧抱住她的那双手往上看去,那人的眉心紧锁,冲击显然很重,却硬是没有闷哼一声。随他来的还有几个人,一看他们两人没事,视线便一道落在了院子里郑卫天的身上。
“我说郑卫天,你要倚老卖老也别撒野到我二哥的府上来!”
有人嚷嚷了一句,秦淮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人口里的“二哥”,说的是祁宁。
此时祁宁也不打断那人极不客气的话,视线上上下下地在她身上一番打量。秦淮看着他紧抿的唇角,明白是在担心她,默默冲他摇了摇头。
祁宁的眉心微微舒开了几分,将外套盖在她的身上,抬头看去。
这时身边只感觉掠过一阵风,秦淮不禁将衣领拉紧了几分,正见刚才冲郑卫天叫嚷的那人冲进了院中,插入侍卫中间,也已经动上了手。
秦淮想不明白祁宁为什么要纵容他们在府中对上,但是看他淡淡无波的神色,到嘴边的话也不禁咽下。祁宁轻轻地揽着她,有微薄的体温透过他的衣衫传来,但是那副神色却是冰冷的,看着郑卫天时,依稀叫人险要错以为他只是看着一件死物。
秦淮不禁回头看一眼背后的墙壁,虽并不明显,然那些有些不规律突起的石砖上好似渗了几丝淡淡的红。
本想看看祁宁刚才冲撞上墙的背脊,然而他这样环着自己,一时也只能作罢。
和郑卫天交手上的那个少年一时竟也没落下风,秦淮的注意很快也被引去。
“二弟,你就由三弟这么闹着?”
直到身边落过一个低沉的男声,秦淮不自觉地撇头,这才留意到旁边还立着一个魁梧的大汉,见她看来,也冲她微微一笑,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一时竟显得很是可亲。
她不禁也扯了扯嘴角,还以一笑。
而这时候祁宁对大汉的话却是充耳未闻,视线不咸不淡地看着场中,半晌,才幽声道:“郑卫天今天,过分了些。”
听他这么说,大汉“呵呵”一笑,转眸继续看去,也是不焦不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