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珏问起钟府动向,陈友谅道:“自从得了‘玄机’之后,他们便行为收敛,似乎并不想与咱们为敌。”
邹普胜道:“那是不知道咱们也要参加铸剑大会,哼,钟镇南迫沈珏服毒这件事,我可没一日不记着。”
陈友谅道:“先生所言极是。”
沈珏道:“他们大半年见不着我跟师父,难道不起疑心?”
陈友谅道:“咱们对外声称,公子随明月山的高手外出修行。而邹先生向来踪迹不定,对方也清楚。”
沈珏面色一黯,喃喃道:“明月山么...”
陈友谅见他言语中又有伤心之意,忙岔开话头。
这一日晚间,众人为沈珏接风,便在邹宅排开筵宴。
沈珏先在堂上设了项甲灵位,又在席间留出况天一个空座,方与众人痛饮。他体质特异,原本千杯不醉。此刻酒入腹中,却觉忽寒忽热,如冰如沸,眼中渐渐迷离。饮到后来,竟然烂醉,次日更一病不起。
陈友谅一面每日探望,一面花重金觅来工匠,依项甲形貌,以金丝楠雕成木像。七日之后,木像雕成,与项甲真人一般无二。沈珏对着木像又大哭一场,众人劝住。陈友谅将木像用水晶匣盛了,又收拾祭奠之物,与邹普胜亲赴明月山吊唁。
等到沈珏病愈,已过了大半个月。陈、邹等人从明月山回来,带了些况天调制的药物,为他调补身体。又过了三五日,邹普胜道:“沈珏,人死不能复生,再伤心也于事无补。奋而图强,不坠亡者之志,才是正道。今日我见你精神尚可,便看一看你的武艺。”
沈珏一怔,邹普胜续道:“之前我说了不用看,眼下又要看,原因有二。第一,铸剑一事,十分劳神。你大病初愈,本不应再插手。但除了你,我一时也找不到其他人选,不得不看一看你状态。”
沈珏道:“师父放心,弟子已经没事了。”
邹普胜点点头,道:“那就好。其二,我前些日子去明月山,况兄弟对我道,你拳法剑术都练得纯熟,与人对战也颇具实力,只是欠缺内功根底。我一听心中不忿,你身手如何,他了解的一清二楚,我这个作师父的反全无所知,天下哪有这般道理?因此不能不看。”
沈珏道:“师父不说还忘了,什么时候传弟子内功?”
邹普胜道:“咱爷儿俩玩几招,你能逼得我使双手,今日便传你内功。”
沈珏眼睛一亮,喜道:“真的?那弟子使拳还是使剑?”
邹普胜道:“拳剑均可,你剑法是我传的,拿不拿有何区别?”
沈珏摇头道:“当然有区别,弟子剑法杂得很,师父可得小心。”言罢回身取了一支剑,插在当地,续道:“剑放这,弟子先空手和师父过几招。”
邹普胜不以为忤,笑道:“吹什么大气?既如此,老子就先用三根手指跟你过几招。”他为人狂傲,每每以老子自称。对着外人,那是无理之词。但对着沈珏,实是心中欢喜,兴致勃勃之意。
沈珏哈哈一笑,先规规矩矩使了一招本门的“青泥盘盘”。拳势曲折,一连变换三次方向,最后攻邹普胜前心。
邹普胜道:“唔,有点意思!”伸出二指,夹沈珏手腕。
沈珏右拳收回,左拳跟上,一招“神龟涉江”,推邹普胜右肋。且不待这一招用老,右手托腮,面含微笑,肘击邹普胜左胸。这一招也是“野云拳”路数,叫做“卧观花海”。
邹普胜见沈珏稚气未褪,举手投足却已颇具高手风范,心怀大慰。当下退后一步,反拿他手肘。
沈珏右拳迎邹普胜手指,左掌从侧面兜来,拍邹普胜手背。一拳一掌,恰似抱拳拱手之状。这一式叫做“闭门谢客”,却是况天所授。
邹普胜不识得,哼道:“不怎么高明!怎么不使我的‘雾锁龙池’?”抢上一步,反勾沈珏臂弯。
沈珏双手一合,各作龙爪状,笑道:“师父上当了,这下半式才是‘雾锁龙池’!”说话时,已将邹普胜二指绞住。
邹普胜笑道:“小鬼头,敢戏弄师父,不要得意太早!”无名指与小指一弹,热辣辣扫中沈珏手背。
沈珏怪叫一声,跳开去道:“师父果然厉害,但毕竟用了整只手。不如索性两只手都用了,咱爷儿俩好好较量较量!”
邹普胜笑骂道:“呸,用两只手就得传你内功了。这点小把戏,还想骗老子我?”
沈珏见邹普胜警觉,嘻嘻一笑,猱身又上。
话说武学一道,最重实战。这半年来,沈珏跋涉数千里,大小二十余战。顺境有之,逆境有之,绝境亦有之。一番磨砺下来,无论是拳法、剑术、轻功,皆已渐入堂奥。他本身天资聪颖,又有况天这么个大高手日日指导,此刻早非半年前的那名武学稚童。
只见他拳风呼啸,拳影重重,一招一式,法度精严。推捣崩捶,推似长虹贯日、捣似铁骑突出,崩似银瓶乍破,捶似巨石撼地;闪展腾挪,闪似狸猫搏蛇,展似苍鹰击兔,腾似蛟龙出渊,挪似玄龟涉水。
片刻工夫,二人竟拆到三十余招。庭院中激起劲风,将一株大银杏荡得叶落纷纷。
正斗着,忽听有人叫道:“沈公子好俊的功夫,令人大开眼界!”
沈珏回头一瞧,门外进来一伙儿人。为首两个,一个是陈友谅,另一个竟是赵君用。
邹普胜喝道:“用心练功,不要理会!”一面说一面挥掌来攻。
沈珏手上不停,叫道:“是。赵大哥,请你先坐一坐,小弟片刻就好!”
赵君用忙道:“不妨事,公子自便。”
陈友谅在此间相当于半个主人,当即命护卫搬出座椅,陪赵君用坐在屋檐下观斗。
邹、沈转眼又过了数招,仍未分胜负。
沈珏跳出圈外,叫道:“师父,弟子要使剑了!”
邹普胜道:“使便是,大呼小叫什么!”
沈珏右手持剑,左手在剑身一弹,“嗡”的一声,径取邹普胜中宫。
邹普胜矮身向前,点沈珏膝盖。
沈珏腾空而起,清啸一声,长剑洒下大片寒星,将方圆丈许尽数罩住,正是一式“长星落九垓”。
邹普胜暗自点头,心知这一剑最重气势。若气势不对,即便使出来,也会因攻势分散,被人随手破去。与之相比,手眼、身法反在其次。沈珏能一瞬间凝成气势,足见对此式领悟之深。当下踢起一地黄叶,纷纷扬扬,倒卷沈珏。
沈珏视线被挡,便凭直觉集中力道,朝左下方猛刺。
只听“啪”的一声巨响,众人面前黄叶乱飞,如同撕裂了一匹金帛。师徒二人分站大树两端,凝神以对。
沈珏叫道:“师父,弟子使剑的话,你说咱们得斗多少招?”
邹普胜道:“唔,五十招之内,我恐怕赢不了你。”
沈珏斗得兴起,叫道:“来、来、来,试试看!”说着扑上前去,剑法翻翻滚滚施展开来。
这番相斗,又与之前不同。邹普胜虽不会真被沈珏刺伤,但毕竟有了顾忌。当下更多辅以身法,一只手或拍或斩、或点或戳、或勾或拿,单觅沈珏长剑顾不到的死角进击。但见蓝天白云,青宅黄树之下,一大一小二人气势如虹,身法如电。攻得雷霆万钧,闪得妙到毫巅。满天黄叶中,二人恰似两只穿花蝴蝶,看得檐下众人目不暇给,击节赞叹。
赵君用向陈友谅道:“听说沈公子拜在邹先生门下不过两年,身手竟如此了得,当真是名师出高徒!”
陈友谅与他一般的惊讶,闻言道:“赵将军过誉了。这趟出门,公子的身手的确大有进境。”
赵君用赞道:“沈公子天赋绝伦,可惊可配。”
说话间,师徒二人又拆了十几招。
沈珏手上不停,口中道:“师父,贵客远来,咱们不能太过怠慢。不如换个法子,尽快分出胜负。”
邹普胜拨开长剑,顺势一掌扫他肩头,道:“什么鬼主意?说来听听。”
沈珏肩膀一沉,长剑回转,削邹普胜手臂,叫道:“咱们全力施为,看弟子究竟能接几招,师父再酌情决定是否以内功相授。”
邹普胜略一沉吟,道:“好,你小心了!”言罢左掌从背后挥出,右拳直进,中途姿势变幻,正是一招“青泥盘盘”。
前文有言,这路野云拳,乃邹普胜摹仿麻城风物手创。沈珏初学之时,尚自眼光不足。师父纵然使得精妙,也仅领会了皮毛而已。如今阅历既丰,眼光随之增长。此刻再见邹普胜施展,无论速度、力道,皆非自己能望项背。且配合腰马,后面伏了数种变化,不禁又惊又喜。
说时迟,那时快,邹普胜一连三式,神龟涉江、卧观花海、雾锁龙池。这三式衔接之间,宛转如意,一气呵成,无半分窒滞。看得沈珏如痴如醉,几乎忘了挥剑。
邹普胜“咄”的一声,双拳挟着恶风,迎面轰击。
沈珏一惊,回过神来,舞起几个剑花,反刺邹普胜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