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她高兴。
“仅仅是因为握手的缘故?”
“不敢确定,也可能是因为吸入了那个日本女子的精神而丰富了她的内涵,但毕竟那次握手对她的影响很大,那是她第一次与别人肌肤接触,而且是异性。”
“有感情了,”我自言自语道,“她会感到高兴吗?”
“那她很高兴了?”我问老人。
“世上不存在绝对的好坏。”
“难道有感情了不是好事?”
“可能,”老人回答,“如同一个天生没有味觉的人,感觉不出酸甜苦辣,什么都能吃。旁人看来,他肯定是痛苦的。可他本人却不会觉得自己在承受痛苦。直到有一天,有了味觉,发现世上竟还有这么美妙的东西,这时,他才会觉得以前没有味觉的日子真是一种不幸。但有了味觉之后,也会随之带来没有味觉时不会存在的烦恼。如果偏食的话,烦恼还会更多,”老人看着我,“而且这个姑娘还与你们不一样,每个读梦人都只是她新路上的匆匆过客,梦醒之后,你们就会把她忘记,读完梦之后,就会把她永远忘记,以后梦中也不会再想起她。可她有了感情之后,就会记着你们。如果感情很深,还要承受思念之苦。而且这对她以后读精神没有好处,她会随着精神里主人公的遭遇而情绪波动。”
可怜的女孩,我想,就像杀手不应该有恻隐之心、和尚不应该有七情六欲一样,她的“职业”是要求她不应该有感情的。
“那她现在在哪里?”我问。
“在寻找新的精神。”
“还在我梦里?”
“没有。在你梦里的任务,我们已经完成。”
“那在别人梦里?”我有些难过。
“在没有找到足够的精神之前,我们不存在于任何人的梦里。”
沉默了一会儿后,我看着老人有些担忧地说:“那这次梦醒之后,我是不是连您也不能再见到了?”
“不会,还有一次,在你找到那颗头骨之后。”说完,老人慢慢消失。
第二天上午,肖姐出去后,杨菲过来。
“我与你们合作。”她说。随后,她把她所知道的全部内幕都告诉了我。
说完后,她问我:“你认为田将军有可能就是那只幕后黑手吗?”
“有可能。他是整个研究计划的直接领导者,对情况最清楚。”
“如果是,那他为什么还放我爷爷出来,直接让我爷爷在实验室里给他做研究不是很好吗?那样研究速度也许会更快。况且,当时的实验眼看马上就可完全结束了,隐形材料很快就可以批量生产出来。”
这些问题,现在的我还无法回答。
于是杨菲很失望地望着我:“那我们下面怎么办?”
“我晚上回去与我的搭档研究,明天上午再告诉你具体行动方案。”
“现在把她叫过来,我们一起商量不可以吗?”杨菲对我这样的回答颇为不满,“莫非你们对我还有所隐瞒?”
“没有。我们现在掌握的信息绝不比你多一个字。”
“那为什么不让她过来一起商量?”
“上次说了,附近可能有人在监视你。我搭档过来,被他们发现,他们要是再查到她在执行C部任务,对我们不利。上次我跟踪你去明珠电视塔,不就是被他们发现了?”
“那你中午回公司与她商量,下午再过来告诉我可以吗?童童我替你看着。”
“也行,”我想了一下,然后叮嘱她说,“如果你刚才说的那个徐少校打电话过来问你我为什么离开,你就说不知道,你一直待在家里。”
杨菲点点头。
中午,我回到公司办公室,对古姐讲明了杨菲告诉我的、我们想知道的关于胡真诚的一切真实情况。
“就是说,即使胡真诚这次带回数据,制出那种眼镜也需要一段时日?”
“是的。”
随后,我和古姐进入绝密情报资料库,查到田永生比较详细的身世资料。
田永生,男,19XX年生,祖籍河北。
19XX年入小学,19XX年入初中,19XX年入高中,19XX年考入EST。
19XX年EST毕业后直接进入国防部第九情报局。
19XX年调入国家安全部门。
20XX年调入国防部第一装备材料研究所,任副所长。
20XX年晋升少将军衔,任国防部第一装备材料研究所所长。
田永生出身农村,从小父母双亡,吃百家饭长大。田永生天资聪慧,从上学到EST毕业,排名成绩从未退出年级前三。由于成绩好,一直免费上学至高中毕业。EST毕业后直接分配进入国防部最高情报机关——国防部第九情报局。然后先后调入国家安全局,国防部第一装备材料研究所。由于工作出色,20XX年晋升少将军衔,成为目前国内最年轻的将军。田永生把全部精力都奉献给了国防事业,一直单身未婚。
“相信他一直单身未婚的原因?”看完田永生的资料后,古姐问我。
“虽然现在像他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但我相信这样的人还没有绝迹。难道你认为他单身还另有他因?”
“是的,”古姐坐在转椅上,把细长的铅笔夹在手指间旋转着说,“我想去他老家看看。”
下午,我给杨菲说了我和古姐的计划。
“果不其然,另有他因。”第二天下午六点,在办公室里,刚下飞机的古姐靠在转椅背上对我说。
古姐扮成某旅游杂志的采风编辑,来到田永生的老家,问起那里的村民,说他们村出了个当今最年轻的将军,很了不起,可村民们却不知道古姐说的是谁。当古姐告诉他们是田永生时,他们这才明白。
听说田永生已经成为将军,村民们都很激动。他们抢着跟古姐介绍他们与田永生的关系,说田永生小时候如何聪明如何懂事,在他们家吃了多少顿饭住了多久等等。个个脸上都洋溢着自豪。
可说到后来,村民们都摇头叹息。
原来,十年前,事业正蒸蒸日上的田永生突然中断了与村里的一切联系。村民们都很奇怪,但也没有怪他,理解他可能是因为职务高了,事务繁忙的原因。可令村民们有些怨愤的是,即使再忙,也不该连小秀都不联系的。小秀与田永生是发小,从小一块儿长大。田永生小时候在小秀家住的时间最长。小秀比田永生小三岁,田永生很疼她。田永生曾答应小秀,将来一定会娶她,让她过上好日子。
小秀小时候学习成绩也不错,可村里自来重男轻女,加上贫困,小秀念完高中后就上了技校。技校毕业后在村里开了个小理发店。田永生当时在上EST,他告诉小秀等他工作后有了工资就供小秀继续念大学。
田永生工作两年后,有了一些积蓄,也确实劝过小秀去念大学。可小秀拒绝了,她知道田永生工资不高,她不想拖累他。
田永生很感激小秀一家以前对他的照顾,每个月发了工资后都会寄钱给小秀家,剩下的全都寄给小秀,让她保管。他说等攒够了钱,买了自己的房子,就娶小秀,把小秀接到城里。可凭在部队里的那点工资,想在城里买房子,不熬上十年八载,连首付都付不上。
就这样十年后,他们终于攒够了付首付的钱。但就在他们准备张罗婚事的时候,田永生却突然消失了,手机号也成了空号。
就这样,田永生无缘无故没留下任何只言片语地中断了与村里与小秀的一切联系。
十年过去了,村民们渐渐淡忘了这个人,可小秀一直没有忘记,她一直没有结婚。古姐找到她询问起田永生时,已有些鬓白的小秀除了流泪,什么也不愿说。
大多数村民都相信田永生是因为自身之外的原因才中断与村里的联系,也都表示理解。不过也有少数村民说起田永生时很气愤,说他忘本,说他是没有良心的白眼狼。
“十年前,田永生刚调入国防部第一装备材料研究所一年左右,为什么突然中断与村里的联系,即使有特殊任务,也不至于十年之久,”古姐说,“原因只有一个,是他主动中断了与村里的联系。”
“恐怕也没这么简单,”我想了想说,“田永生是一个聪明人,如果果真忘恩负义,可以编出N个理由不再与村里联系,没必要用这种被人背后戳脊梁骨的蠢办法吧。我想,他的主动,也可能是被迫之下的主动。”
“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古姐看着我,“我们现在最好不要打草惊蛇,看胡真诚带回什么信息,到时再作下一步计划。至于胡依依,你一定要稳住她,叮嘱她千万不要把我们的事情透露给任何人。”
“明白,你放心。”
这之后的两天,被两大“势力”夹在中间的我们三个人(我、古姐、胡依依),就像在蛰伏的蚱蜢一样,趴着一动不动静静等待。
这两天,感觉周围的世界也在奇怪地跟着我们一起蛰伏,就连伊拉克阿富汗每天几乎必有的自杀性恐怖爆炸也奇迹般地中断了两天。
两天过后,胡真诚回来。世界这才重新启动。从胡依依那里得知,胡真诚已经成功得到所需要的数据,大概五天后就可制出特殊眼镜,到时,田将军还会亲自过来祝贺。
我们决定先不告诉胡真诚实情,因为他“疑心太重”(胡依依语)。等田将军过来后,再部署行动。
这天,坐在童童床前没事拿出钱包,整理里面乱七八糟的各类卡片(无聊时,我喜欢拿出钱包,把里面的每张卡都拿出来前后仔细看一遍)。抽出那张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手机号码的名片时,看着它,不禁想起那个有意思的女的士司机。想起那个女的士司机,不禁想到那个吸血鬼。想到那个吸血鬼,接下来便不得不想到讲吸血鬼故事的那个奇怪的晨跑者。
晨跑者?我猛然惊醒。回想了两分钟后,我打开手机。
“肖姐,给你提供一条线索。虽然这条线索有点难以理解,但我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因为你现在所做的事本身也就很难以理解(对我来说)。至于这条线索对你寻找丈夫是否会有帮助,就不知道了。上上个星期,我去医院看你和童童时,曾坐过一位女的士司机的车。在车上,女的士司机给我讲起她在一周前载过一个奇怪的考古学家。一大早,穿着睡衣拖鞋,戴着黑边眼镜,说是去海边晨跑。这个奇怪的考古学家还给那位女司机讲了吸血鬼的故事。我现在发给你那个女司机的手机号,或许她能给你一些线索。虽然你丈夫的消失已是三年前的事情,而这件事却仅仅发生在三周之前。”
“谢谢,快发过来。”
两小时后,肖姐打来电话。“喂,快过来帮我,”肖姐气喘吁吁,“我找到我丈夫了!”
“找到你丈夫了?”我百分之九十九怀疑她在说笑。
“快过来,金沙海滩。”说完,挂断了电话。
我叫来胡依依,把肖姐的原话转述给她。
“那你还不快去?”胡依依焦急地催促道,“童童我看着。”
“你相信?”
“为什么不相信,”胡依依奇怪地瞅着我,“肖姐从不骗人。”
肖姐也没必要骗我,我想。
我拦住一辆大胡子的出租车,让大胡子司机以最接近超速的车速赶到金沙海滩。
到达金沙海滩后,下了出租车,我快步朝海滩跑去。
远远看见七八位游人正围着一艘小艇。肖姐蹲在艇上。
一艘锈迹斑斑的小铁皮艇。艇里躺着一位衣衫褴褛像流浪多年的长发中年男子。胡子拉碴,额头突出,眼睛深陷,嘴唇干裂。干裂的嘴唇上还有丝丝血迹。赤脚穿一双晒成黄色的塑料拖鞋。右侧腋下夹着一颗同样像流浪多年的头骨。发黄的头骨上覆着稀稀疏疏的浅毛。
“这就是三年前不见的霍大哥?”我问蹲在男子身旁的肖姐。
肖姐激动地流着眼泪,点点头。
我望了一眼四周,全是真实的。真实的大海,真实的沙滩,真实游人的惊讶的眼神。
“那报警了吗?”我问。
“没有,我不会再相信他们。”
“现在马上送他去医院。”
“嗯。”肖姐很信任地看着我点点头。
我试着把头骨从霍大哥右臂弯里拿出来,但被他紧紧夹住。我毫不怀疑他醒着时绝没有这么大劲儿。
在阳光灿烂的某个初夏的下午,金沙海滩,我背着一个右臂怀抱一颗头骨的中年男子,在沙滩上匆匆向前跑着。肖姐跟在身后,七八位游人睁大眼睛看着我们渐行渐远。
把霍大哥放在医院的病床上后,他的右手突然松开,头骨滚落床下,我捡起来放在床头柜上。然后霍大哥被推去检查,肖姐也跟去。
我坐在病床上,仔细看了一遍被霍大哥带回来的这颗头骨。一颗普通的头骨。但奇怪的是,当我的视线落在头骨上面后,头骨就像一块有着超强磁性的电磁铁,而我是一块小铁屑,一下子就被它牢牢抓住,怎么也无法移开。
良久,等霍大哥被推回来时,头骨这才突然像断了电一样猛然失去磁性。
霍大哥头发剪了,胡子刮了,换上了蓝白条纹的病服。
“怎么样?”我问肖姐。
“各项指标都偏低,”肖姐深情地望着霍大哥,“不过医生说没有大碍,都是营养不良造成的,休养一段时间就会恢复。”
“一段时间是多久?”
“不知道。”
“会不会又和童童一样?”我有些担心地问。可问完之后,我真希望我的的嘴巴有退格键。
肖姐没有回答。两秒钟后点下头。
“慢慢疗养吧,”我安慰她说,“不管怎样,霍大哥总算回来了。老实说,当初我对你的希望是不抱任何期望的。毕竟三年不是三两天,连大蜥蜴变异成小恐龙都有可能发生。可事实证明,你是对的,你的感觉很准确。如果你要是开一家私人侦探公司的话,我想我和我同事可都要另寻饭碗了。”
肖姐伤感地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