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古姐舒开眉头,就像终于把蛇引出洞似的轻轻嘘出一口气,说,“一般人拖地都是这样从内向外拖,可你注意到没,这位女孩恰好相反,她是从门口拖向屋内。”
“这又能说明什么?个人习惯不同而已。”
“习惯由性格决定,性格由置身其中的环境养成。她那样拖地,情愿把垃圾拖到屋内再从旁边拖出来,也不愿背对着店门一次性拖干净。这说明她下意识里不愿意背对着别人,不愿意让别人看见她背后的东西,她心里对周围缺少信任。”
“有道理,”我吞下已嚼成糊状的血饼说,“不过,还是有些牵强,在她看店时,可都是坐在椅子上,背朝店门的,这又怎么说?”
“那是有坚硬的椅背在护着她,类似古时战士的盾。不过不要紧,说这个并不是为了说服你要你相信我,”古姐说着叉起血饼,咬了一小口,“仅做参考。”
擦拭完货架之后,女孩又把昨天那块招牌木板拿出门外,斜放在靠墙的位置。
“烨羽沙,”我念出那木板上的粉笔字,“昨天是‘钥邺卿’,今天怎么又成‘烨羽沙’了?真个有意思的老板!”
古姐没有对我的独白发表任何点评。
收拾妥当之后,女孩伸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懒腰。然后走到那颗头骨前,右手掌覆在头骨顶上。
瞬间,我感觉就像在大冬天被谁劈头盖脸泼了一头冰凉刺骨的冰水似的全身紧缩了一圈。似曾相识的画面!不妨说非常熟悉的景象!可到底在哪里见过,却怎么努力也想不起来。
以前,也偶尔遇见过这样的情况,就是眼前发生的事情感觉好像以前在哪里经历过一样,有时甚至都可以预知眼前发生的事情会怎样发展下去。当然,那都是极其短暂的。所以我常想,难道世上果真存在两个世界:一个现实世界,一个在另一个时空超前发展的世界,这个现实世界仅仅只是那个超前发展世界的影子,所以我们偶尔也能感应到那个超前世界里的我们做过的事情。
不过,这次感觉熟悉的景象与以往都不一样。这次感觉熟悉的仅仅是一个特定的画面,没有时间的推进。
隔太远,看不清女孩脸上的表情。
“那是颗假头骨,仿真艺术品,不过做工很细,跟真的一模一样,里面百分之八十都是用的动物排骨的骨末,”我望着正抚摸头骨顶的女孩问古姐,“知道为什么要用动物排骨的骨末吗?”
“排骨离心最近,有灵性,”古姐不假思索地回答,“用骨末做艺术品并非罕事,日本一些地区就有这样的传俗,自己最心爱的人死后,用死者的骨灰和着石膏做成花瓶或者其他死者生前喜爱的动物模样,放在床头,据说那样晚上就能在梦里相见。”
“嗯,这个办法不错,至少可以腾出不少墓地,那日本有用动物排骨粉末做头骨的吗?”我接着问。
“没有听说。”古姐望着对面的“烨羽沙”回答。
这时,女孩抚摸完头骨,转身回到藤椅上,看起书来。不知是否还是昨天那本《小王子》。
十几分钟过去后,我们的血饼早已吃完并喝下一大杯牛奶。女孩还是那样坐在藤椅上一动没动。
我从口袋里掏出小本记下08:10拖地。08:15擦货架。08:25看书。
“还很认真嘛!”古姐竖起眉头盯住我的小本说。
“总不能交白卷,豚sir还要靠这些应付。”
“那个俗得流油的草包!”古姐用鼻音低声嗤道。
“你说哪个草包?范老板还是豚sir?”
“你猜!”
说完,我们对视一笑。
很喜欢看古姐笑,因为她笑起来好看得异乎寻常,就像那种玫瑰花开在雪地里的感觉!
这时,街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其间,断断续续有几位老者走进女孩的店里。女孩先是回头看了一眼,说了一句什么,然后继续看书。
“猜那女孩说的什么?”
“大叔请随便看。”古姐随口而出。
我惊讶:“你懂唇语?”
“不懂。”
“那怎么知道?”
“猜的,”古姐似乎因我问得太多而有点不高兴了,“你不是叫我猜吗?”
(接受使命、准备进入角色)
回到家里,站在窗前。三楼的窗前。
以前每天下课回家后,胡博士总喜欢这样站在窗前。透过窗户看外面的世界——
天上飞过的大雁,停在电线上的小鸟,趴在墙头的花猫,墙角追赶的野狗,巷子里来来往往下班的公司职员,放学回家的学生,买菜归来的家庭主妇。他们或忙着一声不语往前赶路,或笑着与身边的同伴聊得兴趣正浓,或低头一下一下地踢着脚下挡路的小石子。没有谁注意也没有谁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正被身旁三楼上的某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时,胡博士感觉是他在看世界。他在暗,世界在明。
可现在变了。他现在感到害怕。好像在他看不到的某个角落里,也正有一双眼睛像他以前那样盯着楼下的行人一样在紧紧盯着他。这样想着,他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感觉似乎太空中所有的侦察卫星也都正对着他。现在,他在明,世界在暗。世界在看他!
胡博士心想,是不是应该把窗帘拉上。在他还没有作出决定是否应该拉上窗帘时,实际行动已先于他的思维把窗帘拉上了。
胡博士回到沙发上,从茶几下掏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支没带滤嘴的香烟,点燃。然后猛吸一口,缓缓吐出。
一个烟圈从他口中蹿出来,升到胡博士的眉心时,“啪”一声炸裂。胡博士确定听到了烟圈炸裂的声音。
在烟圈炸裂的瞬间,胡博士又突然全身热血沸腾。他站起身,走到窗前,重新拉开窗帘。
以前,在这座庞大的城市面前,胡博士感觉自己是那么渺小,那么无足轻重,那么微不足道。对它来说,他可有可无。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他受世人瞩目(虽然只是暗处的世人),一举一动都会引起波澜。甚至还可能引起惊涛骇浪!
以前怎么敲破脑袋也不会想到,一篇小小的论文,竟会把自己一夜之间变得如此举足轻重!沉默了一辈子,平庸了一辈子,马上即将退休。一辈子就将这样无闻消失。胡博士是十万个不甘心的!何况,他现在面对的,已不是甘心不甘心的问题。田将军说了,现在是国家需要他!
“国家需要我?”胡博士心里这样问自己,“国家需要我?”他越想越激动,全身发烫,似乎脚底下正有一团烈火在熊熊燃烧。
“这不是你能阻挡的!”“这不是你不希望不愿意它就不会出现的!”“你,这是在自欺欺人的一相情愿!”胡博士脑海里不断浮现出田将军的话语。
“国家需要我!”胡博士这次不是在问自己,而是在告诉自己。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胡博士来到校长办公室。
校长没有问他昨天被那些人接去了哪里,也没有问他国防部到底需要他做什么,只是激动地说胡博士能为国防部工作是他本人的光荣,也是学校的骄傲,希望他以后有时间常回学校看看。
胡博士很奇怪校长怎么知道他已决定为国防部工作。但他没有问,连自己都还没有完全确信自己一夜之间就已推翻自己以前一直坚持的观点,对自己都无法解释清楚的事情,不可能对别人的解释听得明白。
7点55分,昨天那三位夹克准时出现在校长办公室门口。
胡博士什么也没说,起身和校长紧紧握了一下手,然后转身随国字脸夹克离去。
同样的汽车,同样的司机,同样的路线,同样的门卫,甚至连门卫的眼神,都跟昨天一模一样!就像在复制昨天。
汽车在ISM总部楼前稳稳停住。
进到大厅,这次,胡博士被国字脸夹克带进大厅右侧墙角的电梯。
电梯里面就一个按钮。没有数字。国字脸夹克按下按钮。电梯没有上升,而是在下降。
大概四五秒钟后,电梯停住。
电梯门打开。只见门外竟是一个有半个篮球场那样大小的会议室。八排沙发椅子上已坐了很多人。而且大部分都是三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
会议室顶上吊着一个大型投影仪,投影仪正对着墙上挂着的一块4×3米的雪白幕布。田将军此时正站在雪白幕布前清点到场人数。
见胡博士出现在电梯门口,田将军快步走上前,如释重负似的紧紧握住胡博士的手高兴地说:“胡博士,很高兴您能过来!”
田将军把胡博士带到最前排,让他与一位和他年龄相仿的老者坐在一起。
“您好,鄙人邓浩晖。”那位老者伸出手,友好地一笑自我介绍说。
“您好,胡真诚。”胡博士握住他的手回道。
“您就是胡博士?”老者面露喜色,“久闻大名,今得以相见,实在荣幸!您的那篇论文,很有创意,看后受益匪浅,希望这次我们能一起合作。”
“过奖了,班门弄斧罢了。”胡博士微微欠身道。
“请大家注意!”这时,确认完到场人数后,田将军走到幕布前,开始他的演讲。
“今天,很高兴大家能相聚在这个特殊的地方。现在,人员已经全部到齐。首先,请允许我代表ISM总部,对各位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和由衷的感谢!”说完,田将军向众人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其次,明确一点,我们即将成立的这个研究组织,既不是为哪个个人,也不是为哪个集团服务,而是为我们的祖国服务,为人民大众的切身利益服务!所以,能参加这项研究,毫不讳言地说,是在座诸位的光荣。再次,诸位将要从事的具体工作内容,虽然不是持枪驰骋疆场,但它的意义毫不逊于战场杀敌!最后一点,诸位的研究是保密的,是属于国家的绝密级研究。所以,即使将来诸位做出再大的成绩,做出再大的贡献,也只能默默无闻。没有夺目的鲜花,没有如潮的掌声,你们是祖国的无名英雄。但是,无名英雄,无尚光荣!不管将来风潮如何变换,不管岁月如何变迁,只要我们的祖国还在,我们的人民还在,祖国就不会忘记你们,人民也不会忘记你们,你们的功勋将永载史册!我想,当你们将来看到我们的祖国因你们的付出而更加安全,老百姓因你们的付出而更加乐业时,你们也一定会感到由衷的欣慰和自豪。”
田将军一席话说得胡博士全身热血沸腾。
听着将军的慷慨陈词,这时,胡博士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父亲当年在战场上为国家冲锋时该是何种心情。可能和自己现在的心情差不多吧。
这是胡博士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想法。以前的他只是以一个屏幕外观众的视角想象父亲在战场上会是怎样的一个形象。而这次,完全不同。这次他已身在屏幕里面,已深入到父亲的内心。为国家而战,为祖国人民而战,到底会是怎样的心情呢?胡博士刚进入角色。
“诸位将要工作的地方,位于我们目前所处位置西北三百六十七公里地表下十米,”田将军继续说,“研究计划正式启动后,诸位每个月将只有两天休假时间。届时,我们将会以最快的速度送诸位回家。路程远的我们将派直升机直接接送。为了安全保密起见,其余时间,我们则不得不断绝诸位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关于诸位的家人,大家也可完全放心。我们会派专人保护他们的安全,并提供一切他们所需的帮助。如果家里有急事,我们也会尽快告知各位。总之一个目的,”田将军说着略一停顿,然后提高音量强调道,“就是,让诸位在那里安心工作!不被任何事情干扰,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地全身心地投入工作!”
说完,田将军轻轻呼出一口气,看着台下,恢复原音量,面带忧虑地接着说:“现在的世界,表面看似和平,其实在暗处,各国都在举全国之力发展自己的实力。尤其是在军事领域。大家都明白,一个国家没有先进的军事技术,没有强有力的军事实力做后盾,国家的发展就无从谈起。如今,各国都在憋足了劲发展军事科技,我们决不能落后于他国。这次,我奉命组织大家进行的这项研究,其他军事大国也都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这是一次没有硝烟的高科技决斗。我们这次的研究成效,将直接决定我国与其他军事大国的军事差距。如果我们成功了,我们将会赶上或者超过他们;如果失败了,我们与他们的差距则会越拉越大。目前,我们初步设想的整个研究计划时间为三年。至于研究的具体内容,到工作地点后再详谈。”
说完,田将军静静地看着大家。
大家都聚精会神听着田将军的慷慨陈词,没有人提问也没有人鼓掌。大家都与胡博士一样,都是头次被授予如此神圣的使命。
“散会后,”少顷,田将军背过手去,接着说,“我们将会以最快的速度送诸位回家。希望诸位回家后,给家里人做好思想工作,同时也请提醒他们做好保密。如有什么疑问或者困难的地方,请尽管与我们联系。我们定会竭尽全力为你们解决。当然,我以前没有给诸位详述过参与这项研究的具体要求,现在听了我刚才的介绍,如果有想退出者,我们也决不会以武力或者其他任何方式相威胁,这点诸位请尽管放心。刚才说了,还是希望诸位以国家利益为重。明天中午十二点,我们将再在此处集合出发。希望到时,我们还能齐聚一堂,一起为祖国的利益而战,为维护祖国人民的安居乐业而战!”说完,田将军紧闭双唇,目光坚定地望着大家。
台下个个面色激动,没有回应。
两秒钟后,大家才像猛然想起什么似的,一起起立鼓掌。
众人离去后,田将军把胡博士单独留下。
“胡博士,您今天能过来,我们的整个研究计划就可以正式开始了,”田将军紧握住胡博士的手,感激地看着他说,“我们总部已研究决定,请您担任这次研究项目的负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