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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糖果的记忆(2)

这个冬天的清晨,我又一次明白了苏安和,他再一次不告而别。苏安和,为什么每次离我远去,都选择不告而别?是怕看到我潮湿的眼睛,还是怕被我看到你疲惫的背影?

从这个冬天开始,不知不觉,我成为越来越安静的女生。穿长裙,走路很慢,看到人总是保持微笑。每次从家里到学校的路都那么长,每走一次,都在重温与安和在一起的所有回忆。在这些回忆里,我一次又一次地微笑。只是不想被任何人知道,我心里多么忧伤。全世界的阳光都洒落下来,都温暖不了的伤。

苏安和,你在哪里?

我记得的,那一晚,你轻轻抱住我,你柔软的头发蹭在我的脸上有些发痒,你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久苏,我想你。你的声音像麦田里轻柔的风,你说,久苏,我走那么远的路来看你,只为对你说这一句。

【八】

或许思念的时间太长久,所以两年后,我在桐城的商业中心,看到苏安和的脸会以为自己不小心穿越了时光隧道。

“你是……安和吗?”我不能确定到连语气都小心翼翼。中央空调温度已经打到很低,我额头却冒出细小汗珠。我很紧张,生怕真的是我认错人。他却只安静站在我面前,笑得如三月春阳。我忍不住拿手捏脸:“千万不要是幻觉啊。”

“久苏,两年没见你。长高了,漂亮了。720天,原来就可以有那么多变化呢。”他伸手,捉住我捏脸的手指。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落在他的手指上。720天,原来,你都记得我们分开的每一天。

“安和,你瘦了。这些日子,你是怎么过的?”

“安和,你在干吗呢?快点儿过来帮忙。”有张脸从不远处的人群中露出来,向安和喊道。

“我朋友,浅素,也是我老板。久苏,你在这里等我,不要离开。我一会儿就回来。”他一边说一边快速地跑过去,低头和那个叫浅素的女孩说了些什么。她敏锐地抬头看了看我,然后露出一个礼貌性的微笑。

当他跑回来的时候,我的手机恰巧响起,我按掉,它又响。安和说:“久苏,你先接个电话,我去搬下货就回来找你,我不会走。”我点了点头,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出入于“优の良品”店。我脑海里猛然电光一闪,糖果店,我梦中的糖果店,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冥冥注定,之后因缘际会。

那安和,我们之后的故事呢?

我们之后的故事是不是只是一个午后的无意打断。以前是小狗,现在,是浅素。女孩天生的敏感让我一刹那对初次邂逅的浅素有了戒心。

我不动声色站在日光之下,心里却有忐忑翻腾不止。

我只是怕失去你,安和,你该知晓。

我很怕有一天,突然发现原来你只是日光下的幻象。

【九】

我不得不离开桐城,高考渐近功课很紧。本来约了安和见面一起吃午饭,他却跟我说浅素店里有事他走不开。我第一次拿出15岁那年的泼辣劲,对着手机就大声喊:“苏安和你要是不来,后果自负!”我以为他会和以前一样,带着糖果来和解,事态却在后来出现逆转。

我听到电话里面嘈杂的声音,听到他含混不清地说:“久苏,你先回去,我会来看你。”

我尚无意识到发生什么事,只是那天见到浅素让我开始疑神疑鬼,“安和,是不是有人不让你来?”

“久苏,你无须多问多想,我有我的生活,请尊重。”这两年,我曾想过的关于他的一成不变,结果好像是什么都已改变。

“安和,是浅素吧,是她对不对?她隔着我们?”带着忐忑委屈离开并不是我做人的一贯风格,不过感情的事不是我想算账就可。毕竟我们之间已经分开了两年。或许我该学会忘记安和,可是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不舍得和不甘心?

这些坏情绪如地狱常年纠结缠绕的藤蔓将我围困,最后,我压抑住愤怒冲安和说:“如果你是为了浅素不来,我们永远都不用再见面了。”

我期待他会说些什么,可手机那端只有单调而乏味的忙音。当眼泪就要掉下来的那刻,我按掉手机。仰面望天,天空真蓝,有鸽子飞过。这一切再好不过。安和,难道我真的要当你我这次遇见,只是幻觉?以后的我们,后会无期吗?

【十】

四月的柳絮漫天飞舞,落在手上疑似爱情遗留过的痕迹。

爱情也曾来过一个夜晚,更多时候,我想我们彼此爱着的,不过是内心的幻觉。我想大概我们之间这份爱,只关系自己,与苏安和无关,与我也要无关。这样的爱之悲哀。

考前题海厮杀到头晕脑涨的同桌为放松精神而八卦说星巴克有一个占卜师,每周五都在那儿占卜。他说这些的时候,我突然生起想要知晓我和安和未来结局的念头。于是周五中午我逃了最后一节自修课,顶着烈日炎炎去找那名占卜师。

气质儒雅的占卜师在星巴克灯光昏暗的角落告诉我,我的星盘显示日天负,太阳和天王负相位,刑冲。注定会和所爱的人分开。我将信将疑,转而又想起安和的脸。走出星巴克的时候,天就下起了雨。

未曾想过春末会下这样的大雨。没有带伞一路疾奔的我,在重重叠叠的雨帘里,居然看到了被雨淋得狼狈不堪的熟悉身影。这一幕仿佛剧院播放黑白老电影时突然停电,而我还沉浸在之前播放过的片段中无法适应过来。

“你……”好半天才开口,“怎么在这里?”

雨水茫茫,思绪疯长。

“哦,我去你学校,他们说你来了这里。”

“我是问你,怎么突然来找我。”

“我答应过你呀,会来看你,答应你的事,我一定要做到。”他温和地笑,眉眼弯弯,唇线也弯弯。弯到我心酸。

“不管你答应过我什么,你都一定要做到吗?”

“嗯,一定。”是,我没听错,他说一定,苏安和用非常虔诚的表情,带着笑意,对我说一定。

“那么,我要你答应,永远记得我。”

如果注定有一天,你会爱上别人,你会与其他人牵手拥抱,你会背着别人奔跑。

如果注定有一天,你会慢慢忘记了旧城的阳光,斑点狗,小提琴,穿堂而过的微风。

你也要永远记得那个会想念你想念到悲伤的姑娘,你也要永远记得这个有诸多坏脾气、小缺点的叫做宋久苏的姑娘。

所以,她自见到你之后,忽然背转身奔跑着消失。不顾你在她身后喊:“久苏,我后天要乘火车去天津,以后就不回来了。”这样的事,来不及告别的场面,你也要原谅她。在无数次的分别时刻,总是安和你先走。而这次,她选择先离开。她以为,这样疼痛就会少一点儿,痛的时候就会短一点儿,痛的发生还能缓一点儿。

她不知道那次雨天居然会是诀别。如果知道是最后一面,她会宁愿一直站在原地不离开,直到变成《圣经》故事里的盐柱。

【十一】

知道K415次列车与另一辆列车相撞造成71人身亡,416人受伤的新闻时。我正在努力地对着手机按重拨键。

安和,曾经我们那么接近,呼吸只隔了一条街的空气,而为何现在,连得知你的消息都变得那么艰难?

手机被我按了三个小时后终于没电,黑屏自动关机。我握着发烫的手机先是茫然,然后慢慢蹲下身,把头埋进臂弯,任由眼泪落下来。

“一列火车那么多人,应该不会只有你那么倒霉啊,安和对不对?”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脑袋里突然电光火石般想起可以去铁路局查安和的下落。当即买了车票去桐城,然后找到铁路局。

我请求他们帮我查找罹难者名单中有没有一个叫苏安和的人。却在刹那间看到有着同样焦急表情的浅素。

“安和失去信号之前跟我通过一个电话,他说好像火车撞了,他要去看看怎么回事。”浅素说,“所以他应该不在罹难者之列,只是联系不上而已。”

我悬着的心猛然放下。

“他应该要转下一次列车走,我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是在候车室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他。”她又说,一边又看了看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看店。你如果看到他,叫他打电话给我,省得我惦念。”

这一刻,我突然怒火中烧,“安和现在生死未卜,你居然可以悠悠然。”

她被我突如其来的这句话吓住,愣了一会儿,笑了笑说:“他不会有事的,可能是手机没电了,别太担心。”站在人潮汹涌的火车站,她朝我挥手告别。

我继续在火车站找了六个小时,眼见夜已深,我才想起已经没有回家的班车,于是想了想决定去找浅素。

我到的时候糖果店正打烊,浅素看见我来很诧异,转而又很热情。她邀我到店里坐,并冲美禄给我喝。

我忍不住告诉她我和安和的所有故事,她安静地听完。然后转身就往里间走,之后拿出一个玻璃罐子。里面是花花绿绿的糖果,装了一大罐。

“安和每天都往里装一粒糖,我一直不知道有什么意义,现在看来,这样东西应该与你有关。那么,这个就给你了。”

我沉默地接过糖果,听浅素说安和家已破产至今还背着债务,他要去北方做建筑工人替家人还债。我茫然走出店门,以致忘记对浅素说感谢。

【十二】

乘早班车回家,清风依旧微凉,剩我独自一人。

空荡荡的车厢内,我把糖果都倒在膝盖上,一枚一枚地数。

“1、2、3……20、50、100……721、722……”

数到725的时候,我终于清楚为何安和将我们分开的时间记得那么准确无误。

天越来越亮,朝霞在天空中氤氲开斑驳光彩。

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

我知道即将到家,而安和却即将四海为家。

【十三】

后来。

车来人往,风起云涌,整个城市空前迅疾地在发展。渐渐的,大街上全是陌生人的脸。

安和的笑容已经不见。我才知道,最后的最后,所有人都要离开,最后的最后,没有人会留下来。

淅淅沥沥的雨丝嘈嘈杂杂地横扫在柏油路面上,混着过往车辆的辙迹扩出好大的声响。

后来我所有的空余时间都如此打发——坐在地板上捧着糖果罐将糖一粒一粒放在地上,轻念:“你会回来,你不会回来,你会回来……你不会回来……”

我还是这样想念你,丝毫不能止息,仿佛被下了咒语。

该死的苏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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