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黛在前面领着柴桢径直来到跑马厅的一座高大的建筑前面。这是1932年,跑马总会拆除了旧屋,花费200万两白银,由英资马海洋行设计,重建成的一座钢筋混凝土结构、100多米长、4层高的新楼,建筑面积21000平方米。外观属于古典主义造型,外墙是红褐色面砖与石块交砌,有塔什干式柱廊。前面设有看台,西北转角处有一座8层高的钟楼,高达53米。底层是售票处和领奖处,二楼是会员俱乐部,三楼是会员包厢,四楼是职员宿舍。内部装饰富丽堂皇。跑马厅内还有上海地区的第一个游泳池。再加上又宽又长的跑道和场子中间的茵茵绿地,使跑马厅成为远东最好的跑马场。
苏黛与柴桢来到看台旁边的“大班房”。“大班”马勒迎了过来:“哦,漂亮的苏小姐,又来买“香槟票”了,发大财?”马勒笑逐颜开地打趣。马勒所说的“香槟票”,就是赌马购买的“彩票”,十元一张。为什么在这里赌马买的彩票叫做“香槟票”?原来,最早跑马厅举办赛马活动不以盈利为目的,获得了第一名的赛马,驭手赢得一瓶香槟并当场打开,以示庆贺。后来发行的赛马彩票就叫做“香槟票”。
“我怎敢跟你比。莫说是我,就是全上海,有几个人能跟你比?哦,对,对了,我说错了,还是说错了,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大日本皇军上海高官柴桢吉利先生。这位就是这里的老板马勒先生。”她还没有说完,“我看你们是棋逢对手,今后柴桢先生会比你还厉害。”苏黛故作亲密地凑近柴桢的耳朵说道:“这家伙是个犹太人,加入了英国国籍的犹太人。他就是来到上海后靠赌马发了财,成了富商。”
“是呀,是呀。柴桢先生肯定能够在上海交好运,发大财。别说是我了,英国人、法国人、美国人怎么样?日本人大大的厉害。”
“哈哈哈……”他的话居然把柴桢说笑了。精明的柴桢会意地看了看苏黛和马勒,猜出自己与苏黛总能够赢得赌马,会因为这个犹太人的原因。同时,脑子飞快转动的柴桢,也想与这个家伙认识,或许还能对“河豚计划”有所裨益。
“我相信,用中国人的话说,“天庭饱满,地阔方圆”的柴桢先生与漂亮的苏黛小姐,今次定能买中大彩。我一定请你们赏光,到我的敝庐一叙。”
果不其然,柴桢任由苏黛选择“买马”,随后的比赛中一下子中了“三T”大彩。这是一种最复杂的赌马买马的组合,即要猜中指定的第三、四、六这三场比赛的前三名共九匹赛驹,而且马票要在第三场开赛前就填好买定。他们一下子赢得了十数万的大奖!
闻听喜讯,马勒大班也跑来祝贺。
“柴桢先生,你真是“双喜临门”呀?”
“怎么叫“双喜临门”?”
“获得大奖,身边有了美女作陪,这真是上帝的安排,不是天作之合是什么。走,我们去庆贺一番。刚才说了,今天中了头彩,就请大驾光临寒舍。”
“好好……”柴桢正在兴头上,很少如此高兴的他接受了邀请。他把一直夹着皮包的副官小野打发走。苏黛注意到了一个细节,柴桢从小野手里拿过那个黑色皮包,自己又紧紧夹在腋下。
马勒的家距离上海跑马厅很近,位于亚渔产培路(现上海市陕西南路30号),是上海市中心的风水宝地——离南京路、淮海路都只是一箭之遥。
这是一座少有的梦幻般的城堡。马勒一家所居住的房子建于1927年,于1936年竣工,费时九年方才告竣,甫一建成,便扬名上海,被称作“马勒住宅”或者“马勒别墅”。
还没下车,柴桢与苏黛就看到这座红顶黄墙、高低错落、凹凸有致的别墅,主楼副楼连接,一座尖塔高耸,是典型的北欧挪威风格,但围墙上面覆盖的却是绿色的中国琉璃瓦,外墙色彩丰富,勾勒出一种梦幻的美。
下车进入由色彩斑驳的耐火砖、琉璃瓦和彩色瓷砖组成的围墙,占地五千余平方米的大院子,迎面便是一个两千多平米的大花园,花园的中央是一个大草坪,草坪中有一座用青铜铸成的赛马铜像,铜像基座下方埋葬着马勒当年赖以发家的那匹赛马。
马勒打开那扇并不算宽大的宅门,苏黛觉得又是一番天地。里面共有大大小小106间房屋,到处是拐弯抹角的楼梯,上上下下像座迷宫,装修异常豪华,楼梯、地板、壁板都用红褐色的柚木,雕刻、装饰、器物、摆件充满西方风味,触目可见的斑驳绚丽的玻璃更为整幢建筑蒙上了一层奇异的色彩。
“太漂亮了,不可思议!”苏黛在马勒领着他们参观一番之后,不禁赞不绝口。柴桢竟然被她的天真打动了。
“谁设计的?”
“哦,是我委托“华盖建筑事务所”设计建造的。但是,真正的设计思路来源于我的小女儿。”
“你的女儿?”
“对,我女儿。你们看到了,这里主建筑为三层斯堪的那维亚式挪威风格建筑,宛如童话世界里的城堡。那是因为有一天,我的女儿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进入一座像安徒生童话中那样的房子。醒来后,她把梦境画了出来,给我看。于是,我就按照爱女的梦境设计建造了这座如同“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住过的城堡。”
他们来到一层会客厅落座,女主人亲自端上浓浓的香茶,宾主品茗聊天。天色已晚,会客厅的几个拱形凸窗,撒入薄薄夜雾,屋顶的枝形吊灯,却把整个房间照得亮如白昼。西洋高脚沙发下铺着阿拉伯毛毯,四周窗台上或者摆放着名贵鲜花,或者是中国名贵瓷瓶。窗间柚木装饰的墙面上,镶嵌着数幅西洋油画,有宗教题材的绘画,有人物画,更多的是风景画。但似乎与这些画不协调的是,墙上还挂着两幅“狗”的画。
“你喜欢狗?”柴桢问。
“柴桢先生可能还不知道,在赛马前,我赛狗,也就是说在上海,我最早干的是“养狗赌狗”。”
“十里洋场,冒险家的乐园,这说法不错,你、我,我们外国人在上海这儿可以大展拳脚。哦,当然,像苏黛这样漂亮的中国小姐,也会如鱼得水。”
他们就这样愉快、轻松地闲聊着。看看夜色已沉,殷勤的女主人走过来请客人晚餐。
“来,趁今日相识高兴,我们开怀畅饮,一醉方休。”马勒表现得十分豪爽。
“你这家伙,干什么都跟赌狗赌马似的,我还是初次跟柴桢先生一起喝酒,你知道人家柴桢先生酒力如何,就一醉方休?”
“喝就喝。”听身边苏黛这位美女如此说,柴桢反而觉得自己不能在马勒面前认怂,失了男人的面子。
“好好,你们敢喝,我就敢陪着!”
“……”柴桢与马勒二人不约而同高兴得大笑起来。
“好一个女中豪杰、巾帼英雄。我们就畅叙痛饮,度此良宵。”
柴桢往日里一脑门子官司,难得有如此空闲与畅快的机会,又何况马勒劝酒,苏黛陪酒。半醉半醒间,他还能囫囵地想,马勒这个犹太人,也算是个西方人,喝酒哪里喝得过我们东方人,只要他不醉,我便趴下不了。他没有料到,这马勒是个另类,出奇地能喝酒,更没想到,已是艳若桃花的苏黛,仍然跟着猛喝,并且将女人的媚态展现无遗。
一来一往,你一杯我一杯,这柴桢便有些把持不住了,人重重、影叠叠,进入“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疯狂状态之中。也是合该“酒壮色胆”,眼前面对着的苏黛,恍然若仙,敬他那一杯接着一杯的酒,早就不是酒了,而是玉液琼浆,直勾兑得他如同腾云驾雾一般;苏黛的吴侬软语,也早就不是话语了,朱唇轻启,分明是蝶引蜂招。柴桢血脉贲张,底根耸动,隐约中只听得马勒说道:“酒就不要再喝了,快扶柴桢先生上二楼歇息。”
“你,陪着我……”柴桢还念念不忘苏黛,手指着她邀她同去。
来到二楼,正是如同温柔乡一般的卧室。除了床、榻、凳、几,柔和的光线中,正照射在床头上方的几幅画上。只见那画,并非如客厅那种西洋油画之类,却是上海正时髦走红的大明星性感妖娆模样的月份牌挂历像。但又不是那种一般的月份牌,而是专门装裱好了镶嵌在金边镜框中的。一时之间,醉眼迷离加之色眼迷离的柴桢,竟将她想成了日本的“浮世绘”和“源氏物语”浮浪画“春宫图”,兀自在那里诲淫诲盗地秋波暗送,春光乍泄。
柴桢哪里还等得及宽衣沐浴,早一涌身将正为他叠衣铺被的苏黛一把抱起,丢到床上,像饿虎扑食一般压将上去。
苏黛却也乖巧,哼哼唧唧地迎合,兴起之时,尽展女人的癫态狂态,使尽浑身解数,与柴桢大战了一个回合又一个回合……直至柴桢瘫软不起,鼾声如雷。
苏黛推了几把,打了几下,看看他没有任何反应,猛然一轱辘爬起,从柴桢脱得精光甩在一边的皮包中掏出一叠文件,借着昏黄的灯光略微一看,正是《河豚计划汇编》,迅速来到卧室中的卫生间,将门虚掩,灯光调亮,拿起一个袖珍小相机,一页一页地拍了下来。
苏黛不是别人,正是潜藏进“76号”的“双面间谍”。她原是军统的“秘密武器”,为了取得日本人的整套机密文件、重要情报,“借用”给行政院六组做特工。那位马勒,则是事先应了上海犹太侨领艾尔克曼之约,配合行政院六组与苏黛行动的“内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