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犬塚、安江与三鹰四木喜出望外的是,在上海他们也吃到了河豚鱼。原来,在租界“三角地”的蔬菜和鱼肉市场附近,新开张了一家叫做“大和日本河豚料理”的餐厅。这家餐厅的日本老板与往返于日本大阪到中国上海的货运船只上的老板讲好,由他们从日本带过来鲜活的河豚鱼,餐厅老板宁愿出高价购买,因为住进苏州河北岸租界中的日本人越来越多。
日本男人认为,河豚鱼不仅味道无比鲜美,而且有助性欲。这也是他们一般不愿意说破的,“拼死也要吃河豚”的原因之一。
多日策划和密谋令他们一直处于紧张、兴奋与超常的劳累之中。因为安江第二天就要返回哈尔滨,犬塚、三鹰四木算是为他饯行,彼此也为阶段性成果庆贺一番,所以来到这家新开张不久的“大和日本河豚料理”来品尝一番。
这家日式料理店比一般的日本料理店考究,店里的厨师除了需要考取“调理师免许(日本厨师从业证件)”之外,还要经过严格的考试取得准许做河豚料理的“特别执照”,或者叫做“公共许可证明书”。
进得餐厅,在标准的东洋榻榻米雅室里,却挂着几幅中国字画。几幅中国书法,全都是“照录”的古今名人写的关于食用河豚的著名诗歌:
(宋)苏轼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宋)梅尧臣
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杨花。
河豚当是时,贵不属鱼虾。
甚至还有与日本友人内山完造交谊甚厚的、于几年前的1936年去世的鲁迅先生的一首。
鲁迅先生生前在上海的先后三处住所,都在虹口,直到去世时住在上海虹口四川北路的施高塔路,距离内山完造开办的“内山书店”很近。鲁迅先生生前爱以“无题”为题作诗,这首“咏食河豚”的小诗竟也不例外:
无题
故乡黯黯锁玄云,遥夜迢迢隔上春。
岁暮何堪再惆怅,且持卮酒食河豚。
按照日本人食用河豚鱼的方式,依次上了八道“河豚宴”,第一道是主打酒品,为烤焦的河豚鳍泡清酒,相当助兴。接着“前菜”、“刺身”、“烧物”、“扬扬”、“后碗”、“主食”和“饮品”顺序端上。八道菜每种都是用河豚鱼的不同部位做成。比如“前菜”即冷盘“凉拌河豚皮”,“烧物”即烤豚白——精巢。菜品全都盛放在古朴小巧的传统陶瓷餐具中,年轻貌美的女侍再配以日本的全跪式服务礼仪。
吃着河豚,品着清酒,三人主张,暂时将工作全都抛之脑后,姑且放松,聊聊女人。
“犬塚君,今天只有柴桢吉利出差香港,没有在座。但是,他的耳朵就是长。听说你在上海已经有了一位中国情人,他可是说了,她是一位“年轻而相当活泼的情人”。不知你怎样搞上手的,说来听听。”三鹰四木调侃道。
“咳,是在舞场认识的。不是我喝了酒啊,这中国舞场上美女如云。在日本时,就知道咱们那的女人温柔,但是,到了这里,才知道什么叫做好。也用不着瞒你们,我就是在上海的跳舞场上认识的。那家舞厅很有名,你们也应该知道,就是百乐门舞厅。”
“百乐门,当然知道。在静安寺,号称“东方第一乐府”。”安江与三鹰四木异口同声。
“吃完河豚,我们就去百乐门。实不相瞒,我的晏紫莺早已经等在那里了。哦,对了,她叫晏紫莺。”
安江偷着一乐,他知道,犬塚在东京有一位妻子,并且是一名出色的园艺家,日本很多著名的人物举办活动,装点厅堂,常请她指导装饰插花和绿植摆放,但是,后来她患有肺结核,瘦弱多病,不能随犬塚四处奔波,因此,犬塚找了这么一位中国的“红颜知己”晏紫莺,慰为寄托。
“好,我们去百乐门!”
“你们去吧,我明天要走,回去准备一下,恕不奉陪了。”安江说道。三鹰四木与犬塚略感扫兴,但转而一想,玩的是个痛快,毕业于早稻田大学的这家伙虽然加入了陆军,但还是书呆子气挺重,比如别人都只是为了帝国与自己的利益才和犹太人打交道的,唯独这家伙真的想为犹太人办成点事情,抱着这样的理想,他曾经日夜奔波往来于哈尔滨、大连、上海和日本本土,得到了哈尔滨犹太社区的领袖人物,如考夫曼医生、吉塞廖夫拉比和实业家列夫·齐克曼的尊敬,便以为天下的犹太人都会为之心存感激。
犬塚与三鹰四木逶迤来到“百乐门大饭店舞厅”,已是夜半时分,但是,这时却正是歌舞的最好时光。这家被开在被称作“贵族区”的静安寺的歌舞厅,日日灯火,夜夜笙歌,三层美国现代前卫建筑风格的景观,霓虹变幻着不同的色彩,如同美女向来客和路人飞抛媚眼,从舞厅传出来的爵士乐、歌声和舞蹈的震颤,弥散在四周的夜幕之中,带着几许疯狂,几多浪漫,真是另类桃源,身陷其中的人,便只识“朱门酒肉”,不思“路有冻骨”了。
三层的百乐门,底层为厨房和店面,二层为舞池和宴会厅,最大的舞池计500余平方米,舞池地板用汽车钢板支托,跳舞时会产生晃动的感觉;大舞池周围有可以随意分割的小舞池,既可供人习舞,也可供人幽会;两层舞厅全部启用,可供千人同时跳舞,室内还装有冷暖空调,陈设豪华。三楼为旅馆,顶层装有一个巨大的圆筒形玻璃钢塔,当舞客准备离场时,可以由服务生在塔上打出客人的汽车牌号或其他代号,车夫可以从远处看到,而将汽车开到舞厅门口。
当然,即便是让人寻开心的容易令人想入非非的高档娱乐场所,也并非全都是藏污纳垢的地方,这正如任何事物,高低祸福、清浊美丑,自取取人,并无定数。当年张学良曾是这里的常客,“鸳鸯蝴蝶派”的代表人物徐志摩也时常陪同风流妻子陆小曼到这里与上流社会打成一片,卓别林夫妇访问上海时也曾慕名而来,就是带领世界著名的“飞虎队”给予占领了上海的日本人“迎头痛击”的陈纳德与陈香梅这对“忘年恋”的订婚仪式,也是在百乐门举行的。不过,那已是赶跑了现在还以魑魅魍魉的面目来这里鬼混的日本人之后的后话。
犬塚与三鹰四木进了百乐门舞厅,早有在此专候的晏紫莺笑靥盈盈款款多姿地迎了上来。陪在她身旁的,还有一个人,让三鹰四木一见钟情,只见她一袭紫色旗袍,将原本就高挑苗条的身姿衬托得更其体态轻盈,娇艳动人,叉口开得很高的旗袍两侧,露出雪白粉嫩暧昧诱惑的大腿小腿,令三鹰四木一时便对她作“腰业鼎盛”的遐想与猜测。可是,这位一看便能够猜到定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的窈窕淑女,却亭亭玉立在那边厢,似不肯轻易“就范”的模样,反倒更激起了三鹰四木的肾上腺素分泌“雄性激素”。
“这位是……”惯于社交场合的三鹰四木差点有失礼仪风度,不等旁人介绍,自己开口问人,也不知向谁问的样子。
没想到他那窘样却引得“冷美人”抿嘴一笑:
“我叫陈曼丽,有幸认识,请多关照。”
“哦,是陈小姐,您的芳名如雷贯耳,值此认识,鄙人三生有幸。”
既为日本驻上海的总领事,三鹰四木的一个目标就是成为“中国通”和“上海通”,往日里自然对上海的往事新闻多有打探,早就知道有一个叫做陈曼丽的红得发紫的舞女。她亭亭玉立,多才多艺,擅长京剧,曾经与京剧名家叶胜兰、马福禄合演过《鸿鸾禧》。当年,中国实业银行的总经理刘晦之有幸赢得陈曼丽的芳心,在愚园路579弄的中实新村租赁了一套房子。按理说,陈曼丽有了强大的靠山,便该告别舞女生涯,过一种全新的生活。但她天性放荡,不愿被刘金屋藏娇,不久又回到百乐门,重操旧业。而今亲睹芳容,履国不少、阅人无数的大领事,竟然心痒骨酥起来,心下私忖,见此尤物,不知胜过俯仰逢迎于那些个“须眉浊物”多少倍来。
晏紫莺上来挽住犬塚的臂弯,而三鹰四木主动上前挽着陈曼丽的手,四人两对,拾级而上,来至二层装饰豪华、灯光暧昧的舞厅,先在四周散落着的酒座茶吧间拣了一处好位置喝酒品茗。看那舞池之中,红男绿女,随着爵士西洋乐摇摆旋转,沉醉其间。
晏紫莺嗲声敬酒:“三鹰领事,来,我敬你一杯。曼丽,来,你也不必端着,单敬一杯。我早就听犬塚说过,人家三鹰可是日本外交界的名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上海、维也纳,维也纳、上海,多好的地方也去过。我们这位曼丽小姐,人生得好,歌唱得好,舞跳得更好。”
言毕,她就转向犬塚,把空间和时间留给三鹰四木与陈曼丽,自己和犬塚“呢呢喃喃”去了,三鹰便想抓紧时机与陈曼丽“莺莺燕燕”。
故作矜持的陈曼丽轻轻地屏退三鹰情不自禁伸向她露在旗袍外面的大腿的毛手,望着写有“海上花”字样的舞台上的女歌手搔首弄姿地刚唱完一首退下台去。
“这样吧,我为你们的到来高歌一首,献给你们。”她站起身来,向舞台款款而行,有认出她来的,鼓起掌来,还没有发声,便已掌声雷动。
“月明星稀,灯光如练。何处寄足,高楼广寒。非敢作遨游之梦,吾爱此天上人间。”
妙曼的歌声在百乐门舞厅中回荡。四周茶座酒吧品茗小酌的人与舞池中央翩翩起舞的人,都为这歌声沉醉、痴迷。直到陈曼丽一曲终了,人们仿佛还在梦中,过了好一会,舞厅中的所有人才似突然清醒,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有人呼啸,有人吹口哨,有人跺着脚,大厅里回荡着声音:“再来一个,陈曼丽。陈曼丽,再来一个!”三鹰四木早让侍者捧来一束鲜花,他迅速走向台前,将鲜花亲手送给陈曼丽。
“我的朋友,各位来宾,在这样美好的夜晚,我再给大家献上一曲《夜上海》,希望大家开心、喜欢、尽兴。”
夜上海夜上海
你是个不夜城
华灯起车声响歌舞升平
只见她笑脸迎
这首在上海家喻户晓的由金嗓子周璇唱红的歌曲,经过陈曼丽的另一番演绎,又是叫好声一片。
一番频频致谢,人们仍然狂呼鼓掌,不让陈曼丽下来。她便再为大家用委婉忧郁的歌喉献上了一曲《何日君再来》:
好花不常开好梦不常在
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
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喝完了这杯请进点小菜
人生难得几回醉不欢更何待
来来来喝完了这杯再说吧
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这厢里三鹰四木早已按捺不住了。他甚至有点不管不顾地抢上歌台舞榭,挽住陈曼丽的纤纤细腰,来到舞池中央。
“欢迎跳舞皇后陈曼丽小姐与大日本帝国驻沪总领事三鹰四木为我们表演,领舞!”早有晏紫莺向百乐门今晚的舞会主持介绍了三鹰四木的尊贵身份,主持人不失时机地“拍马”,大声宣布道。于是,乐队更起劲地奏起舞曲,三鹰四木与陈曼丽两人随着舞曲翩然起舞,展臂如燕、旋转似陀、贴面犹胶、跺脚激颤,带动得全场激情四起,狂歌劲舞。偏这舞池地板用汽车钢板支托,跳舞时会产生晃动的感觉,故称弹簧地板,一对对相拥起舞的男女,随着抑扬顿挫的音乐舞曲,就如腾云驾雾,进入仙境,又似踏浪蹈海,海市蜃楼。三鹰四木时而揽住陈曼丽那如蛇蠕动的纤纤细腰,时而被陈曼丽绵软手臂缠住脖颈,时而再被半露着的酥胸触碰,早已经渐入佳境,不知今夕是何夕了。加上七彩灯光旋转变幻如魔,时明时暗中,在河豚、美酒和眼前的这位几乎唾手可得的时髦美女的三重刺激和诱惑之下,三鹰四木已经顾不得“外交体面”了,不时地将手摸向陈曼丽的大腿和袒露的双乳与后背。此刻,陈曼丽也似乎被他逗弄撩拨得恰到好处,绵软的胴体紧贴住他的身体,双手如蛇般围颈缠绕,微微沁出的香汗沾到了他的脸上,娇羞微喘的气息,扑在了他的额头。三鹰四木忽然想起,百乐门的三层就是旅社客房。看来这里就是天作之合的地方,冥冥中上帝早就做好了安排。在一片震耳欲聋的爵士乐中,三鹰四木拉着陈曼丽的手,悄悄步出舞池,走到三层。
一番沐浴之后,三鹰四木刚要解开陈曼丽的浴袍,就听有人敲门。原来是陈曼丽叫人又送上些酒来。陈曼丽亲自为他斟满一杯,自己一杯。
“嗯,不,不喝了,我不能再喝了,再喝,就醉了,”来舞厅之前,他已经在“大和日本河豚料理”那家店里喝了不少,到舞厅又喝了很多。甚至,到现在他脑子里已经没有才离开的犬塚和晏紫莺那一对的印象了。
“葡萄美酒夜光杯,千杯买得美人醉…我们才会醉,我们还得千杯醉呢,何况是最有战斗力的日本男人呢?”
“嘿嘿嘿……”此时,三鹰四木这家伙就想着赶紧“干好事”,什么都不能挡在他面前,什么也耽误不得他,抓起酒杯,一饮而尽。先是两眼发直地盯住陈曼丽傻笑、干笑、皮笑肉不笑,满脑子尽是河豚店那里看到的色情暧昧的图画,便伸手去撕扯陈曼丽身上的浴衣。浴衣掉处,裸露出她那性感肉欲的躯体,只剩下最后遮羞的内衣裤。他便又用手去褪掉,一低头,却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