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嘭地再关上后,马科长一把揽住了林婧的腰,涎着脸。他说:“只要你愿意,不要说这餐饭不用你埋单,就是什么整顿……嘿嘿,也都见鬼去。”
强忍着厌恶,林婧说:“愿意什么?”
马科长一手捂到林婧高耸的胸口上,揉了揉,一本正经道:“上床。”
林婧奋力推开马科长的手,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尖:“你再说一遍。”
马科长怒容骤起。他也倏地站起来,但还没容他开口说话,门猛地被推开,一个大嗓门传来:“谁占了我的马尔代夫包房?”
周永新犹如从天而降,站在了林婧与马科长面前。
耻辱、委屈、悲伤、愤怒,不打一处来,林婧哽咽一声“周哥”,指着马科长,声泪俱下:“他耍流氓!”
“放屁!”马科长反应如触电,他跳脚大骂,“你他妈的血口喷人。”
林婧厉声道:“你就耍流氓了。”
“证据!”马科长不再跳脚,嘿一声冷笑,伸手向林婧,“今天你拿不出证据,老子就告你诬陷!”
一眼看到林婧花容失落,惊惧万状,周永新就在心里骂了一句“你他妈的马超仁”,他想,莫非你假戏真做了?不过,周永新很快又释然,林婧衣戴尚整,无拉扯零乱痕迹。耍流氓和遭凌辱之间有距离。周永新心里松了一口气,嘴上却强硬,他指着马科长喝道:“你是什么人?”“环保局的。”说毕,马科长在心里偷笑,心想,你娘的周永新,戏演得比我还像。周永新不屑地“哦”一声,掏出一张名片,亮到马科长面前,说:“知道这个人吗?”
马科长探头一看,说:“曹万,我们局局长!”末了,他疑惑道:“你和我们曹局……”
“我们是结拜兄弟!”周永新一把搂过林婧,抚着她的头,冷冷说道,“你欺负我的老婆,就是欺负曹万的弟妹!”
“这……”马科长嘴角一呲,似笑非笑道,“你什么人,敢妨碍我公务?”
“滚!”
周永新吼声尚未落音,便迅雷不及掩耳,一把抓住马科长的衣领,拽过来,狠狠一脚踢到了他的屁股上。马科长踉踉跄跄滚出门时,周永新喊道:“回去老老实实向曹万坦白这事。”
门关上了,周永新却没有松开林婧。林婧浑身燥热,这样强壮的男人臂弯,她多久没有感受到了?林婧当然挣扎推搡,她的潜意识里,不断出现赵恒的身影。她想,她这样轻易委身给周永新,就太对不起赵恒了。然而,她只要稍一动,周永新箍她的手劲就更大一点。直至最后,周永新的双手像铁钳,箍得林婧不能动弹。她没有丝毫办法了,也没有丝毫力气了。她长嘘一声,气一泄,头便一耷拉,靠在了周永新宽阔的胸口上。
不知过了多久,林婧睁开了眼。她一眼看到身边躺着一个赤身裸体,黑不溜秋的男人。她“嗷”一声惊骇,翻身坐起来,却发现自己也是一丝不挂。她又“嗷”了一声,胡乱抓过一件衣物就往胸脯上堵。
“今晚我怎么面对赵恒?”林婧睁开眼,目光闪烁游离。
“今晚他不在家。”周永新刮了一下林婧的鼻梁,“他叫我来处理这件事时,顺便让我告诉你的。”
“又出差?”
“对。”
“和谁?”此话一出,林婧就觉多此一举,他出差大多不是和王姐一起的么?
“王姐。”
果然如此。林婧突然索然无味。赵恒不在家,自己就可以乱搞么?今晚躲得过去,难道今后就不面对他了么?
“但是,”周永新读懂了林婧,他意味深长地一笑,“他们出的是私差!”
林婧一愣,怎么话中有话?她盯着周永新的目光,突然想起了这些日子,他对她说的话就常常话中有话。她只不过不愿去多想而已。但此刻,这话,几乎是剥皮剔肉露骨了。
“私差?”林婧深吸一口气,“什么意思?”
“五月二十六号,夜里两点多,你给赵恒打过电话。后来王姐还跟着复了你一个电话。对吧?”周永新答非所问。
日期记不住了。但这事有。可这事周永新怎么知道?赵恒和王姐不是都说在开会吗?人家警察开会,他掺和什么?林婧疑惑的目光越来越重。最后,她用目光问周永新:“赵恒和王姐,有事?”
周永新皮笑肉不笑,似点头非点头。那天,周永新的珠宝店被盗案告破,他在滨海大酒店请赵恒他们。喝到半夜,醉成一团。然后走的走,开房的开房,赵恒开房和谁?除了林婧,谁不知道?当然,谁也不敢说。过了些日子,赵恒对周永新说,林婧好像有了预感,夜里两点还给他打电话,好在王姐复了她一个机,她的疑虑才打消了。关于赵恒和王姐,周永新百思不得其解。王姐半老徐娘,是还有一星半点的姿色,但和林婧比,简直无可比之处。唯一的理由,就是赵恒想当官想疯了。这不,自和王姐搞上后,赵恒官运亨通,从一个“片警”,一路飙升到副处。而副处又怎么会只是赵恒的目标呢?正处、副厅、正厅,甚至更高。贪婪和欲望,会使一个人变得不可思议,变得自己的老婆都拱手相让。——王姐贪恋的何止是肉欲?还有金钱!而赵恒搞金钱竟搞到了他的老同学头上。当然,他送上来的美女,他老婆林婧,那可是他的梦中情人,岂有不要之理?
这些话,周永新当然不会对林婧说。只是目光有意无意流露出些许悲怜。对谁悲怜?周永新自己也搞不清。
“不说是不是!”林婧猛一翻身,推倒周永新,骑到他的小腹上,指着他鼻头,厉声道,“说!”
林婧披头散发,面目狰狞。极度的色和酒,使她目光泛红,似乎一点就燃。周永新忍不住笑了。旋即又一脸无辜道:“你叫我说什么?”
是呀,叫他说什么呢?有的事,只可意会,不可言说,她又不是不懂。林婧愣怔良久,一声长叹,指着周永新鼻尖的手放了下来。随之,她全身倏地冷却,紧绷的肉体顷刻松弛。她跳下地,抓过自己的衣服,胡乱往身上套。
“哎,不继续了?”周永新坐起来说。
林婧瞟了他一眼,一言不发,仍穿衣。
周永新呼了一口气,意尽阑珊。他也抓过衣服往身上穿。两人一声不吭,马尔代夫包房里只有穿衣服的窸窸窣窣声。一会儿两会儿,空气中就布满了令人窒息的气息。林婧抵挡不住,三下两下穿戴好,拎包逃也似的向门口扑去。
“慢!”
周永新低沉地说了一声。
林婧像没听到,“咔嚓”,反扣的门闩被她拉开了。她要夺门而逃。
“你不想看一样东西么?”
周永新又低沉地说了一句。这句话有分量,林婧拉门的手慢慢放了下来。她转身,背靠门,目光幽幽,似乎在问:“话已至此,还想说什么?”
周永新扯过挎包,取出手提电脑,打开。
“过来!”周永新简直是在下命令。
你他妈的,刚才你敢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吗?林婧心里骂了一句。不过,她的双腿仍不由自主向周永新走去。
周永新双手操作电脑,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自顾自说:“连盗两次,赵恒帮我装的四个摄像头,居然没一个摄像头录到贼的身影。难道人也可以隐形?我就不信这个邪。于是再装一个摄像头,这个摄像头的位置,我谁也没有告诉,结果怎样?原形毕露了吧!”
一个人影,出现在屏幕中,他弓腰收腹,缩成一团,鬼鬼祟祟向一个硕大的保险柜摸去。
“看清没有,这就是第三次盗我珠宝店的江洋大盗!”周永新得意洋洋,旋即一声长叹,“可惜啊,他身穿风衣,套头罩,除了认定他是一个人,却不识庐山真面目,于破案又有何用?”
“这个案,赵恒不是破了吗?”林婧疑惑不已。
“是破了,几百万的珠宝追回来了,我私下里奖励他五十万,以及一个价值二十万的钻戒也都兑现了。嗯——你怎么啦?”
周永新突然感到林婧有异常,他扭头一看,只见林婧手捂嘴,脸发青,眼睁得又圆又大。
“你怎么啦?”周永新又问一句。
“没什么。”
林婧的回答软弱无力。她感到四肢发冷,心跳激烈,眼前昏花。她忍了又忍,才不至于瘫倒。五十万以及那枚价值二十万的钻戒,来自何方?林婧当然相信周永新所说的。赵恒赌来之说,一派胡言,固然可恶,但不至于让林婧大惊失色,不能自已。那个贼,有一两个细微的动作,怎么似乎相识?对,就是习惯性摸摸鼻子的那个动作!
“天哪!”林婧心里惊呼,“赵恒!”
“这个贼,居然不用任何工具,就能打开我的保险柜。”周永新恨得牙齿咯咯响,“密码是我的生日,他怎么知道?”
林婧的心,又一阵狂跳:赵恒能不知道周永新的生日吗?
“你看你看,这个贼在干什么?像在和衣领说话。”
循着周永新的手指,林婧看到贼在从保险柜里往外掏东西时,动作突然停顿,扭头对着衣领——是在说话么?他的嘴隔着头罩,只是蠕动了几下。
周永新鼠标点一下,图像定格。画面时间:21日2时31分。
这时冯子清的电话打了过来。林婧接了,胡乱嗯嗯几声,就挂线了。挂线后,林婧快速查到,五月二十一日,夜里两点三十一分,她给赵恒打了一个电话。林婧记得赵恒语气含糊不清,嘟嘟嗡嗡的,但“我在破案”几个字,林婧是听清了的。
7
林婧毫不客气,与赵恒的离婚协议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不但绿湖小区的那套商品房是她的,咖啡厅的所有投资、股权也为她一个人所有。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赵恒仰天长叹,“如果真的走到离婚这地步,你的条件我全部答应。可是,我们相亲相爱,怎么走到了离婚这一步呢?你得给我个说法。”
“说法?”林婧目光炯炯,冷气逼人,“你就不怕我的说法说出去后,你,还有你那个红颜知己,身败名裂,为人不齿吗?”
赵恒读懂了林婧目光背后的文字。他气急败坏,找到周永新,破口大骂“卑鄙下流的东西”!他说:“你他妈想别人的老婆想到挖空心思,不择手段!”
“错!”周永新不慌不忙,出奇冷静,“不是我想你老婆,而是你把她推给了我。”
赵恒举拳打过来,周永新轻轻一拨,撩开了。他说:“你别忘了,在大学时,我是拳击加散打的冠军。”
“抢别人的老婆,你还是冠军。”赵恒泄气了,说来说去,说到最后,他说,“但你得给我补偿。”
周永新冷冷一笑,说:“讨价还价?”
“按林婧的离婚协议,我将净身出门。”赵恒摊摊手,“我一无所有了,借你的五十万,我怎么还?”
“你借我的何止五十万?”
“什么意思?”
“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店一个月里被连盗三次,真正的毛贼是谁,我已经知道了吗?”
赵恒瞠目结舌,哑口无言。四目相对,空气在一点一点令人窒息。
周永新打破了沉闷,语调充满了哀伤,“唉——不说也罢,你没往死里搞我,赚的只是我的悬赏,倒叫我心存了一点感动。所以,我决定不去告你!”
赵恒像被霜打的烂菜叶子,良久,方可怜巴巴地说:“那你说,怎么私了吧?”
“一切拉倒,反正……”
“反正”后面的话,周永新没有说。赵恒心知肚明,不就是我还没有和林婧离婚,你就把她睡了吗?反正等于我把老婆卖给了你!
海州的八月,烈日炎炎。但拂面而来的风,竟有一点凉意,爽爽的。
林婧成了单身富婆,房子、车子、票子皆有。还有一间偌大的咖啡厅。她步履轻快,心爽神朗,除了家,成天泡在咖啡厅里。冯子清她们早已把这里当第二个家了。斗地主、锄大地、打麻将、喝茶、品咖啡、啃一流的牛排,当然也传播一些坊间新闻。譬如,王姐被“双规”啦。说她卖官鬻爵,谁想往上爬,不花个几十万,别想过她那一关。还说王姐是个色魔、性欲狂。陪她睡的下属,一晚不上三五次,她不放人走。说得有鼻子有眼。听到这消息时,林婧正在往杯里倒咖啡,咖啡溢出来了,她仍在倒,直到有人喊“满了,满了”,她才停下。后来她宛转听到,赵恒一点事没有,仍当他的刑侦队长。她不生气,也不高兴,只叹了一口气。不过,林婧再也不想见到这个人,包括周永新。她觉得他们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都不是什么好人。她打定主意,远离他们,一走了之。
周永新跑到西藏捐款搞希望小学,兼顾去爬一趟珠穆朗玛峰。他爬山爬到一半,见到一株傲雪挺立的雪莲花,他挖了,用保鲜真空袋装好,山也不爬了,直奔拉萨机场。他要用这株从高原雪域采来的雪莲花作为向林婧求婚的礼物。
马尔代夫房变成了新加坡房。咖啡店的女老板,也换成了冯子清。
周永新傻了眼,问:“林婧呢?”
莫娴说:“嫁给新加坡一个靓仔。走人啦。”
周永新大惊,问:“为什么?”
牛秋怡说:“你们这帮人污染她,她洁身自好,眼不见为净。走得好!”
原刊责编 俞胜 本刊责编 郭蓓
【作者简介】 孙向学:1960年生。出版有小说集《调到深圳又如何》、长篇小说《该死》《二傻》《岭南烟云》《深圳往事》等。曾获广东省第七届五个一工程奖、全国散文学会散文一等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