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直主张与国教圣公会进行调和的长老会信徒不同,许多激进的清教徒经过这一历史事件,已对英国王室自行改革的可能性完全丧失了信心。他们那次会议上,清教徒“要求洗礼中停止使用十字架和圣水盘,不强求跪领圣餐、不强迫神职人员穿罗马式长袍和戴帽子”,但是结果却是清教徒以58票比59票的一票之差落败。这是一个分水岭,标志着清教徒在英国国教内改革努力的失败,此后虽然仍有几次机会,但终究未能成功。下定决心决意从英国国教分离出去,冒着被处以火刑的危险退出英国国教圣公会。为了实现这一目标,他们决心自谋出路离开英国,以寻求宗教上的自由追寻他们的信仰。这批人成为了后来所谓的“英国宗教分离主义分子”。虽然分离势力早在汉普顿御前会议之前就出现了,但这次会议严重打击了新教派教徒们的改革希望,更是彻底消灭了清教徒们对英国王室的最后一点信心。从此,清教分离主义分子的数量日渐壮大,最后促成了英格兰宗教分离主义运动。
斯克罗比镇位于英格兰诺丁汉郡,是个被旅客甚至许多本地人描述为“静寂到毫无生气”的小镇子,但是对于美国历史而言,这里的地位不亚于基督徒眼中的圣城耶路撒冷和穆斯林心中的圣地麦加。
1605年冬季的某一天,在后来成为美洲殖民者领袖的威廉·布雷德福(当时他还是个男孩)居住的宅邸里,一些对英格兰教会改革已经极度失望的基督徒聚集在这里,他们是当时英国诸多的宗教分离主义运动中的一支。这些不满于被强迫信奉英国国教圣公会的清教徒,在这次秘密聚会上控诉了国教圣公会的种种罪恶,最后他们签署了一份协约——《斯克罗比盟约》,就此宣誓脱离英国国教圣公会结成一个自由教会并自行管理自己。作为当时英国宗教分离主义分子普遍的思维逻辑,他们相信自己就是《圣经》中的“神之选民”。为了秉承上帝的旨意弘扬他的福音,也是为了自己的信仰自由,这些人决心离开已经被认定失去“宗教自由”的英格兰,自愿选择流亡海外。这次密谋所产生的深远影响,将在此后的漫长时间内改变世界的走向。
分离主义分子们的第一次流亡努力在1607年失败。承诺运送他们去荷兰的英国船长在中途背信,洗劫了这批清教徒们的财货,随后将他们送交英国当局再换取了一笔赏金。不走运的经历使某些人为此经历了一年多的牢狱之灾。但对于宗教极端分子而言,任何挫折都可以被幻想为“神的考验”,从而唤起更坚定的意志去继续坚持。1608年,他们再次试图偷渡出境,一位荷兰船长承诺运他们去荷兰,这些英国人终于如愿以偿地踏上了荷兰的土地。
在偷渡以后近10年的时间里,这群英格兰宗教分离主义者定居在了荷兰,并且迎接着陆陆续续新的加入者。他们起初居住在阿姆斯特丹,因为不适应当地极端世俗化的环境,大约一年后又集体迁往黎登,并在那里组建了自己的小教会。
在荷兰,他们享有自己原本一直希望的宗教自由,不再有国教圣公会的祭祀对他们的祈祷方式说三道四,或者强迫他们参加那些繁复的礼拜仪式。然而在这另一个极端中,他们也并未能找寻到自己心中期望的那个上帝。恰恰相反,极度的世俗化生活和在清教徒们看来缺乏信仰的都市环境,以及为谋生计而必需的日常劳碌,使这些人越来感觉到这里并非一个适合他们这种人久居的地方。
压力和贫穷是信仰的基石,移居荷兰以后,前者荡然无存,而后者随着清教徒们的努力和勤劳,也逐渐得到改善。然而时间渐渐流逝,在迁居荷兰约10年以后,他们惊恐地觉察到自己的群体内出现了动摇者并日益萌生出“不敬神”的迹象。而且,他们的子女此时也日渐长大,基本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和世俗者的通婚,在清教徒们看来即等同于远离上帝……
在《斯克罗比盟约》带来的冲动逐渐随着岁月而褪去之后,未来的景象使这些人感到无比惶恐。这些流放者发现,他们开始逐渐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更担心会失去这个肯定了自己一切努力的小小教会,最终会遗忘基督的教诲。最终,清教徒作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集体迁往新大陆殖民——迁赴“上帝赐予的最后乐土”,去寻找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应该拥有的生活。他们为此行定下的最高使命——“为了上帝的荣耀,增强基督的信仰”。这些清教徒从此自称“天路客”,要亲自踏上神赐予的天路,去寻找(或者说是创造)人间的天堂!
为了踏上美洲的土地,他们和专事海外殖民业务的伦敦公司签订协约,协议迁居该公司获得授权的殖民地。在这之前这家得到英王特许授权的公司,已经在北美成功建立起了第一块欧洲殖民地“弗吉尼亚”,兴建并巩固了第一个永久性定居点詹姆士镇。在和伦敦公司商讨完毕居住地、运送船只的给养供给、殖民地土地分配等问题后,他们签下了迁居北美弗吉尼亚殖民地的协约。这批急于寻找灵魂栖生地的自我流放者们,在经历了十年的世俗沉浮后,开始对新大陆的未来生活充满了期待——在那里,不会有人去干涉他们的信仰,也不会有世俗世界的侵扰。对清教徒而言,也许那里才是最理想的世界。
1620年9月6日,一艘名为“五月花”号的小型盖伦式帆船,从位于英格兰西南部的普利茅斯港出发前往美洲。其狭小的船舱内拥挤着102名乘客,他们之中不乏男女老幼,甚至还有孕妇。其中包括35名英国宗教分离派信徒,53名自愿前往美洲创造一个新世界的工匠、渔民、贫苦无地农民以及14名契约奴。引领他们踏上这段旅程的是虔诚的威廉·布雷德福牧师,这位15年前“斯克罗比密谋”时的小男孩成为了众望所归的领袖。
“五月花”号在大西洋上总共航行了66天。乘客们原本的目的地是弗吉尼亚的詹姆士镇,但是暴风雨迫使他们改变了航向,只能一直向北驶去。时间是1620年11月11日,小小的“五月花”号抵达了他们的终点,与马萨诸塞湾毗邻的科德角。
当这批人在隆冬时节于科德角湾内靠岸的时候,他们已经被两个多月的旅途折磨得形销骨立、困顿不堪。种种磨难使他们从心理到生理都迫切地希望能够脚踏在坚实的土地之上。但是这群疲劳的移民者并没有急于上岸,因为这里距离伦敦公司授权的殖民地弗吉尼亚还有相当的距离。虽然仍属北美的英属殖民地方位内,但是从法律角度来说,他们在这里登陆将会面临没有任何法律可以约束,也没有任何政府能够管辖的结果,因为他们获得的是在弗吉尼亚而不是在这里殖民的授权。如果登上这片陆地,他们的身份将会由殖民地居民变成为土地的“实际占有者”,英国政府将无权管辖他们,同样也没有义务庇护他们。而作为一个基督徒,他们的日常一切都依赖于要约的定义和规范,无论是从宗教信仰上同神(或者说是教会)签约,抑或是现实中和国王或领主约定。
基于上述原因,在船靠近海岸的时候,这群已经被长途旅行折磨得疲惫不堪的旅人,抑制住了立刻登上向往已久土地的冲动,聚拢在一起商议他们的未来。是继续航向弗吉尼亚殖民地,还是就近登陆?如果就近登陆,他们将如何管理这个新世界?是依靠国王的恩赐和上帝的祝福,还是依靠武装力量和领袖的权威?
商议的最后结果是,船上的所有成年男子,联名签署一份契约,以此互相约束,并自行管理。他们给这片土地起了一个英国式的名字——普利茅斯——那个他们登船离开英国的港口。
在这份被称为《五月花号公约》(The Mayflower Compact)的契约中,这样写道:
为了上帝的荣耀,为了增强基督教信仰,为了提高我们国王和国家的荣誉,我们漂洋过海,在弗吉尼亚北部开发第一个殖民地。我们在上帝面前共同立誓签约,自愿结为一民众自治团体。为了使上述目的能得到更好的实施、维护和发展,将来随时依此而制定颁布的被认为是这个殖民地全体人民都最适合、最方便的法律、法规、条令、宪章和公约,我们都保证遵守和服从。
于是,这场历时十余年、跨越数千英里,起于普利茅斯又终于普利茅斯的旅途,结束了。
隆冬时节,缺少必要的拓荒资源和设备,这些疲惫不堪的人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带着他们刚签下的契约,以及开拓上帝赐予土地繁荣宗教信仰的决心,踏上了美洲的土地。
五月花号公约
《五月花号公约》,又名《五月花号契约》,是美洲大陆上第一个具备法律性质的协约。其意义在于,它是人类历史上首次不依靠王权或者权威,而是依照一种被集体认可并需要遵守的协约,由此来决定一个世界的秩序。它可被视为现代法治的开端,即政府本身是完全由被管理者认可的,而且将依法而治。以下为《五月花号公约》的全文翻译。
以上帝的名义,阿门:
我们这些签署人是蒙上帝保佑的大不列颠、法兰西和爱尔兰的国王——信仰和捍卫者,詹姆士国王陛下的忠顺臣民。
为了上帝的荣耀,为了增强基督教信仰,为了提高我们国王和国家的荣誉,我们漂洋过海,在弗吉尼亚北部开发第一个殖民地。我们在上帝面前共同立誓签约,自愿结为一民众自治团体。为了使上述目的能得到更好的实施、维护和发展,将来随时依此而制定颁布的被认为是这个殖民地全体人民都最适合、最方便的法律、法规、条令、宪章和公约,我们都保证遵守和服从。
据此于耶稣纪元1620年11月11日,于英格兰、法兰西、爱尔兰第十八世国王暨英格兰第五十四世国王詹姆士陛下在位之年,我们在科德角签名于右。
对于这批移民者而言,未来面临的或许会是惊人的困难,这些困难将令他们在登上荒蛮北美后的第一个冬天里蒙受巨大损失。由于最初协议迁往已建立的殖民点,那里有较完善的港口、居民点以及大多数必需的设施,这批清教徒在踏上他们的旅程之前并未做过拓荒准备,也从未学习在野外独立建立一个居住点的全部技巧。他们不但没有准备好粮食与必要的作物种子,也未曾学习过狩猎、垂钓、砍伐、建筑等荒野生存技能,甚至没有仔细调查研究过北美洲的自然环境与将要登陆点的地理环境。在这片荒芜中,可以支撑他们继续这条晦暗旅途的,是虔诚的信仰。
在皑皑白雪映衬下,这里将会出现的是一个完全属于基督的国度。但信仰上帝的,不仅仅是清教派的信徒们。
山巅之城
最早期的移民与其说是来拓荒,不如被看作是民间的布道者,他们不仅把家庭和事业迁移到了美洲,还将其信仰搬到新大陆。当然,思乡情结是难以避免的,特别对于那些告别古老的英格兰选择自我流放的清教徒们来说。现在美国版图的东北角,向东濒临大西洋沿岸、北靠加拿大边境、向西以哈德逊河为界,南边则一直到长岛湾的广大区域,成为了后来前往北美的清教徒以及其他英国殖民者们的首选目标。为了缅怀和纪念他们的故乡英格兰,那里后来有了一个约定俗成的名字——新英格兰。
在“五月花”号自普利茅斯殖民地返航英格兰之后的几十年内,受到北美第一个清教徒殖民据点成功建立的鼓舞,也因为英国宗教改革的毫无进展,越来越多的英国清教徒倒向了宗教分离主义,踏着前人的步伐穿越大西洋举家迁徙至北美洲定居。就和最早的天路客一样,他们寻求着自己心中的虔诚,寄希望于耕种这片“主应允之地”,以此作为对信仰忠诚的奉献。起初这些人都定居于马萨诸塞海湾一带,被后世称为“海湾殖民地”。
1630年3月29日,一艘可载350吨货物、拥有28门火炮和52名水手的英国武装商船“阿贝拉”号,载着另一个清教徒团体从怀特岛起航,横渡大西洋前往彼岸的马萨诸塞海湾。这个社团的领袖名叫约翰·温斯罗普,原本在英国政府内供职,后因信仰清教而被褫夺公职。他将在未来成为海湾殖民地的领袖。
跨越大西洋的航行长达两个月之久,在消时度日、巩固社团和取悦上帝的各种方式中,对于清教徒来说最受欢迎的莫过于布道了。这位社团领袖,未来的殖民地领导者在向同伴们宣讲教义时,在讲述“基督慈善的典范”中引用了《马太福音》第5章第14节和第15节的内容:
“你们是世上的光。筑在山上的城,是不能隐藏的;人们点灯,不放在斗下,而是放在灯台上照亮屋中所有的人。”
“我们将如山巅之城,为万众所瞩目。因此,我们如果在已经着手的事业中欺蒙我主,那就请主收回目前赐予我们的庇佑,使我们成为世人笑柄,天下之丑闻,我们将给主的敌人留下诽谤他和所有信仰他之信徒的话柄;我们将使许多上帝的高贵仆人蒙受羞辱,导致把他们的祈祷转变成对我们的诅咒,直到我们毁灭于我们正在前往的这片希望之地。”
温斯罗普坚信,尘世间的所有民族都与上帝有所契约,而英格兰已经亵渎了这个神圣的契约,所以他和他的同伴以及全体英国清教徒必须离开这个国家,前往上帝应允的圣洁之地。这表达了代表英国清教徒思想的一个信条——由于英国圣公会仍旧接受天主教仪式,已经从恩典中堕落。6月下旬,温斯罗普和他的同伴登上了美洲的土地,加入到了被后世称为“海湾殖民地”的群体当中,成为了早起的天路客群体的一员。由于曾任公职,有着丰富的管理经验,且被同伴们普遍认为具有“信仰虔诚方面的表率作用”,约翰·温斯罗普在1631年到1648年之间共12次被选为殖民地的最高行政长官。
从后来的史实来看,全世界确实都曾瞩目于英属北美——当然,只是为了看他们的笑话,而且后来也确实看到了许许多多的笑话。这种情形要一直持续到300年以后,而那会儿的北美,早已物是人非。
在这些依靠信仰相联系、以契约为基础构建的殖民地内,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清规戒律。在以清教徒为主的各个殖民地内,形成了一种几乎政教合一的神权统治。清教徒们依靠《圣经》内的训示,建立道德规范,订立成文律法和各种协约,以约束和指导各殖民地的内部发展和秩序。虽然清教徒们的教会没有天主教那么复杂的系统,但是殖民地自治政府内各级官员都严格信仰清教派基督教思想,以及依照教义订立的法律法规和社会道德,使这里形成了事实上的神权统治。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新英格兰地区在其他信仰的移民看来,宛若一所“联合修道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