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林峰,你跟哥哥说说,她们女人每天到底在想些什么,说走就走了,她们没有牵挂吗?她们不知道有人会为她担心吗?冷血动物,典型的冷血动物!”他突然显得很激动,眼睛里迸发的红血丝像要把谁看到骨子里。我不知他所指的那个人到底是小蝶还是“黑框眼镜”,但我猜他心里一定不怎么好过。
一天早晨,我和老万几乎把小吃店里的豆浆喝了个干净,店里的小老板十分感激地向我们许诺,以后我们再来的时候一定给我们打个九折。伴随着他的眉开眼笑,一股浓浓的豆子味儿在胃里奔腾翻滚。从店里出来,我对老万说:“我想去一个地方。”老万诧异地看了看我,答说:“我也想去。”然后我们异口同声:“厕所!”说完撒丫子就往对面的公共厕所跑,一点都没含糊。
坐在马路牙子上给苏谨彭打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愉悦:“哪儿呢,林峰?”
“上海道。”
“干吗呢?”
“随便溜达,有空吗,见一面?”
“行,等我。”
挂了电话后,老万捂着肚子深情地看着我,良久,才冒出一句话:“有泻立停吗?”
“没有,”我说,说完马上又给苏谨彭挂了个电话,“路过药店的时候买两盒泻立停。”
我们俩人坐在马路牙子上,像两块烂泥一样堆在地上。苏谨彭从车上下来看到我们,乐得跟个不倒翁似的:“我说这是干什么好事儿了,累成这样?”我和老万用尽最后一点气力异口同声地啐了他一口:“去你大爷的!”
把药吞进肚子后,苏谨彭给我和老万一人递了一根烟,三个人坐在马路牙子上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我用力吸了一口嘴里的烟,有点精神大作,一心想着再吃点什么东西来补充补充体力。可老万刚抽了两口便狂咳不止,拍着苏谨彭的肩膀问他:“兄弟,这烟不是假的吧?”苏谨彭笑着说:“放心,我是假的,它也不能是假的。”老万的样子显得格外失落,嘴里默默叨叨着:“我怎么感觉那么不是滋味儿呢?”我拍着他的肩膀表示了最深切的同情,苏谨彭始终兴奋着,像中了五百万似的。
我们在马路对面的一家小饭馆里随便吃了点东西,老万始终紧锁着眉头,跟谁欠他五百万似的,而苏谨彭的脸上始终挂着甜蜜的微笑。
我说:“苏老三,到底什么事儿啊?说出来大家分享分享呗。”
他坐在小饭馆的矮凳子上搓着手傻乐:“没,没什么。”
“傻逼!”老万往嘴里塞着包子给了他一个十分中肯的评价。
“就是那什么,我吧,我要那什么了……”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中奖啦?”我瞪着他。
“差不多吧!林峰,哥们儿要结婚了。”
听他说完,我嘴里的热水没咽下去,全喷在旁边老万的脸上了。
我无暇顾及他,瞪着苏谨彭问:“新娘是什么人?”
“是个女的。”
老万在旁边搭腔了:“是个男的才稀奇呢!”
苏谨彭到底也没说出要嫁给他的那个人是谁,眉开眼笑的脸上始终挂着傻根儿似的笑容,只是一个劲儿地重复:“林峰,其实那人你也认识,嘿嘿,你也认识。”我没有继续往下问,突如其来的喜悦显然把许久以来堆积在他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他傻乐的样子虽然特招人腻歪,但我还是打心眼儿里为他感到高兴。
事实上,我们一直在自己的世界里制造着自己的喜怒哀乐,至于别人的悲怨情愁,谁又会去关心呢?每次想到这的时候,我都会从心底涌出一股寒意,我不得不承认,在那些青春如花朵般崭放的年代里,我忽视了很多很多人,包括我的亲人、恋人,还有那些曾经跟我一同走过那个年代的兄弟们!
在我正准备踏上回家之路的时候,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喂喂,你是谁呀?我找林峰。”
这人真有意思,给我打电话问我是谁,我清了清嗓子,对暗号似的回答:“喂喂,我是林峰,我是林峰。”
对方显然松了一口气:“林老师啊,是我,王大爷(我所任职的那所学校的看门大爷)。”
“什么事啊?王大爷,按说拜年也得我先给您拜呀,您瞧您还这么客气。”
“拜什么年啊?”大爷的口气有些不友好,“传达室里有你一封信,半个来月了,上次你来忘了给你,刚想起来,怎么着,来拿一趟吧?”
“什么信啊?”
“不知道,上面没写地址。”
我本来已经准备出发了,可听他这么一说,临时决定再去找一趟王大爷,不知为什么,我预感那是一封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信。
我和王大爷约在学校门口见面,见到我时,他的脸拉得跟长白山似的,瘦长的脸一直阴沉着,始终没再出现什么多余的表情,仿佛是我搅了他过春节的欢乐祥和气氛。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他说。
“您瞧您那么热心地给我打电话,我能不来吗?”
“一封没地址的信也值得你跑一趟。”他不温不火,不阴不阳地说着,“大过年的……”
我把信从他手上接过来放到书包里,心里琢磨着,既然嫌麻烦,又何必给我打电话?我想他一定认为我会说:“放着吧,王大爷,等开学了我再去拿。”这样,他既做了好人好事,也免去白跑一趟。末了,我可能还会对他抱以十万分的感激之情。可是我偏不,既然人家想学雷锋做好事,我没理由不配合,对吧?
和王大爷分手后,我神清气爽地踏上了回家的路途。车上人很多,空气浑浊得让人作呕,我靠在车窗上看外面的小树拼命地往后跑着。
余秋林的突然来电像一颗炸弹投掷我心,炸开很多细微的涟漪,一些琐碎的回忆像小虫子一样钻进身体里,让人不安。
“林峰,林峰,你猜我刚才看见谁了?”余秋林在电话那边兴奋地喊叫着。
“张曼玉?”我懒懒地答着。遥想当年余秋林可是张曼玉的铁杆儿粉丝,那时候他在宿舍里贴满她的海报,偶尔做梦的时候还流着口水呼唤着:“曼玉,曼玉……”我一度认为他是把张曼玉当成性幻想对象,成全了梦中的缱绻。
“曼玉天天梦里见,”余秋林充满神秘感地说,“我昨天见到的这位可是失踪好久的人物了。”
“谁啊?”
他笑了:“感兴趣了吧?我告诉你,我昨天见到老大了。”见我不吭声,他又重复了一遍:“老大,雷老大。”
“雷磊?”
“没错,就是他。”他嘿嘿笑着,仿佛发现了新大陆,“没想到吧你,还有你更想不到的呢,知道他跟谁在一起吗?”
“跟谁?”我听得一头雾水。
“一个小明星,我现在不确定她叫什么,但我肯定在哪个聚会里见过她,没错,就是个小明星!”
“哦。”我随口应了一句。我对什么小明星没有兴趣,我所关心的是雷磊,那个复习三个月就以高分入主文学系,为一封来信而莫名退学的传奇人物。
“想当年雷老大多牛啊!”余秋林似乎和我想到了相同的事情,嘴里不断地发表着感慨,“我现在总是想,如果当初我们不放他走……嗨,林峰你说他当初为什么那么执著地离开啊,还兄弟呢,到后来连个消息都没有。我就闹不明白了,林峰,你说他这到底是为什么啊?”他在电话里像个小媳妇终于见到分别已久的郎君一样絮叨个没完。“想知道吗,想知道你去问问他不就结了,你不是看见他了吗?”
“你以为我不想啊,可我一个倒车的功夫他就没影儿了,老实跟你说吧,我现在越想这件事越觉得不对劲儿。真的真的,哥们儿现在心里特堵得慌,你说咱那时候在一起多好啊,就说我对张冉冉吧……”
“得得。”我赶紧打断他的话,免得又被迫听一段“血泪史”,我发现张冉冉已经成为余秋林怀恋过去的最大动力,仿佛过去的那么多年他只为她一个人活着一样。原本我是想说点不咸不淡的话揶揄他几句,可我突然想起了谢言。那么久了,她不是一样像根刺似的扎在我心上吗?虽然后来我跟杉菜又在一起了,但我总是能轻易地想起她,甚至和杉菜躲在学校后山的小树林里偷偷亲嘴儿的时候都会突然睁开眼看看那漫天的繁星,总觉得那上面有一双是谢言的眼睛,她正在哀伤地看着我。
“林峰你听我说完,你说他为什么呀?”
“可能他是去找什么重要的人吧。”我的脑子很乱,不知要说些什么。其实,关于雷磊的突然离开,我也在脑中构思了上百个版本,可是无论如何,我觉得不能用正常的思维来思考他。他这个人很聪明,但这种人往往又会在另一方面显得特别弱智,主要表现为一根筋,认死理儿,凡事不懂得变通……总之,我认为他不应该因为一封“天外来信”而放弃大好前程。
“不是,我不是说雷磊,我是说张冉冉,我的小天使,你说她为什么不爱我,我对她那么好,我……我他妈我……”
“行了行了,你现在成暴发户了,什么妞泡不到啊!过去的事咱就让它过去成吗?”
“不成!”他近乎哽咽地冲我吼道,“我想不通,我就是想不通,我他妈心里憋屈!”说完,电话那边突然没了声响,不久后只听那边传来断断续续的风声和海浪一波一波荡漾开的声音。
“喂喂,余秋林,余老二?你还在吗?喂,你在哪儿啊?你是不是喝高了?你可千万甭干什么傻事儿,喂喂,听见我说话了吗?”
大约过了三十秒,我听到那边传来疯狂的呕吐声,余秋林紧接着拿起电话:“刚才说到哪了?哦对,雷老大,亏咱们还一直为他担心呢,人家现在泡上小明星了……”他打着酒嗝,一遍遍重复着,“小明星……小明星知道吗?”
我下意识地捂住电话听筒,仿佛他吐出的那些污秽物正通过手机向我飞奔而来。我揉了揉太阳穴,耐心给他讲了一些关于张冉冉的近况,包括她给“武汉小老头”做儿媳妇的事,当然,关于我前两天和她偷偷在医院里拥抱的事让我给省略掉了。
“你觉得她过得好吗,林峰?”他伤感地问我。
“这个嘛……我得跟你说实话,我觉得她过得很好,应该说是特别好。”
“那个男的,我是说跟冉冉那什么的那个男的……怎么……怎么样?”
“是他们医院的主治医生,我见过,人不错。”
“主治医生有个屁用,”他酸溜溜地对我说,“主治医生能比我有钱吗?能比我爱她吗?林峰你倒是说说,他能吗?”
“老二……”我不知说点什么来安慰他。
“林峰你什么都别说,我想得开,真的。”
“那就好。”
我从懂事开始就对过春节失去了兴趣,觉得大一岁就会平添一岁的烦恼,我认为这种仓皇的成长特别没劲,简直没劲透了。除夕夜放烟花的时候我仰望着夜空被燃起的点点星光,觉得人生就是这样,再绚丽又如何呢?终要归于平静。可我不明白身边的人们为什么会那么兴奋,就跟以前从没过过春节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