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族有蛊,名曰:噬心。此蛊有灵,以皇血为食,宿主年食皇血,方可存之;月不食血,将受噬心之苦十二时辰,享锥心之痛后方才毙命。
——《皇族秘宗》佚名
恋生。恋死。不过是恋尘间的茫茫浮世。
如舍,便舍,无恋与不恋之说。
于她,本该如此……
她合上手中书册,走至窗边,屋临渊而建,窗外已然一片萧索。几近岁末,此处依旧清冷,毫无迎新之色。她伸出手,落在掌心的雪花,一触即化。轻叹了口气,便合上窗,将雪白的天地隔在了窗外。此时的心,竟也如这萧瑟的冬雪一般,凄凄惨惨戚戚。
“小姐,都准备好了……”翠衣而装的妙龄少女推门而入,对她说道。
她点了点头,抬眼看了看眼前跟随自己多年的少女:“素惜,你大可不必……”她淡然开口,想来这些年也苦了这随自己一同入山的孩子,话为说完,便止住了。
“素惜的命是小姐救的,一生一世皆是小姐的人,还请小姐不要丢下素惜……”这名为素惜的少女,此时已是眼眶微湿。
她微微摇了摇头,不知是在为她的命运叹息,还是在为这不知世事的妙龄少女叹息。
“走吧。”她起身,打开了房门。凛冽的北风吹过,她禁不住打了个冷颤,整了整身上的雪裘披风,便踏出了房门。一袭雪白的素衣,与雪白的天地融为了一体……
她算好了时辰,来到宫门前时正值丑时,巨大的铜门前空无一人,只有守城的兵士立在门的两侧。站在宫门前,一股难掩的厌恶之情油然而生,她蹙了蹙眉,抿唇不语。
“什么人!”守城的兵士发现了她和素惜,厉声问道。
她依旧沉默不语,一旁的素惜高傲地挑了挑眉,从袖中掏出一块金牌,“张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
两兵士一见,“噗嗵”一声双膝跪地,磕头求饶,“小人有眼无珠,还请冷相恕罪!”
闻言,她轻轻点了点头,素惜见状,收了手中的金牌,“起来吧,还不快开门?”
“是,是,开城门——”守城兵士连忙起身,冲城上的同伴大声喊道。城门应声而开,其中一人急忙向内跑去禀报,不一会儿,便见身系红领的禁军首领快步走来。庞飞心里一惊,虽已接到密旨说今日冷相还朝,但没料到的是,那闻名天下的一代女相,竟会步行而来……待到跟前,更是震惊不已,素闻冷家女子一向貌美,竟没料到会美若至此……她双眉似柳,此时却微微轻蹙,眸更如星辰,只是眼中不带一丝情愫,沉静的眼神里,毫无波澜。眉间一点丹红,更是了然出尘……
庞飞愣了愣神之后,终是反应了过来。她静静地看着眼前愣神的年轻禁军首领,一言不发,只待他自己清醒……
“末将庞飞参见冷相。”庞飞双手作辑,参拜道。
她依旧不语,只是点了点头。庞飞继续说道:“马车已备好,皇上正在御书房等候冷相,还请冷相进宫。”而后,便领着她与素惜上了马车。
宫门再次关闭。通向皇宫的大道,宽而凄冷,马车在道上飞奔,奔向那令她胆寒而心冷的命运……
京城冷家,名闻天下。冷氏族人皆为女子,与外姓结姻仍是诞下女婴,女婴赐姓为“冷”。一切皆缘至冷家先祖——冷杉锦。此人为大乾一代名相,以一己之力,救大乾于水火,使大乾一统天下。更令人一想不到的是,此人竟是女子之身。至她之后,冷家便只出女子,未有男子。更为奇怪的是,每名冷家女婴,眉间皆有一点丹红,人亡而红褪,天下皆以此称奇。冷家女子皆有治世之才,但大都英年早逝。冷家有祖训,年至二八时都应回京继相位,辅佐帝业。
在世人看来,这可谓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但冷家族人皆知,回京继相位之举是不得已而为之。若不回,便会受“噬心”之苦而亡……如今,冷家的子嗣就只剩下了今日刚好年满二八不得不回京的——冷若雪。
冷若雪深知这“噬心”之苦是有多痛,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折磨,想想都觉心寒。那日只因远送皇血的士兵遇大雪晚到了半个时辰,她便受了半个时辰的“噬心”之痛,那痛不欲生的情形,令一旁照顾的素惜都不忍直视。只记得从未求过人的冷若雪,在那时竟也会苦苦央求素惜,能一剑杀了自己……
“噬心”的虫蛊皆具灵性,宿主只要有“自杀”念头,便会发作,痛起来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结束自己的生命……
所以,冷若雪的生命并不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而是掌握在那坐在皇城龙椅之上的一国之君手里……
思忖中,马车已停了下来。庞飞恭请冷若雪下了车,冷若雪回头看了看雪上深深的车辙,和幽远的宫门,秀眉深锁。
“冷相是否身体不适?”庞飞注意到了冷若雪不寻常之举,不禁关心地问道。毕竟冷若雪那张秀美的脸,还是略显苍白。
“无碍。”冷若雪淡淡回道。而后转过身,庞飞和素惜向两侧退了下去,冷若雪凝了凝神,终是推开了御书房厚重的大门……
回到相府,看着熟悉的宅第,冷若雪的思绪一下回到了儿时。那时,自己还只是个不知世事的孩童,每日都能承欢膝下,尽享天伦之乐。只是好景不长,年轻的母亲过早离逝,如今的自己也只是依惜记着母亲漂亮的眉眼和那眉间与自己相同的一点丹红……母亲过逝后,她就被送入了山中,入了师门,学习治世之道,从那刻起便未回过京城,也未见过自己的生父,只是在山中听闻了父亲病逝的消息,此后,除了每年按时服用送与她的红色液体之外,她与外界再无牵扯。直至十岁那年,师傅将母亲留与她的一封书信交与她后,她方才明白自己异于常人之处……
“小姐,屋外风大,还是回屋去吧。”素惜为站在院中的她披上披风,柔声劝说道。
冷若雪回过神来,对素惜轻轻地笑了笑,便随她一同进了屋。
“小姐是否有心事儿?”素惜为冷若雪倒了杯热茶,问道。
她接过茶,吹了吹,浅笑着问道:“此话怎讲?”
“总觉得小姐那次从宫里回来之后,就有些不一样,总是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素惜回道。
冷若雪啜了一口茶,轻笑不语。见时候不早了,就打发了素惜回房休息,自己却坐在灯下,翻起了手中的兵书。
想起那日在南书房,见到大乾当今国主——奕睿昭的情形,冷若雪又禁不住叹了口气,此人坐下的江山,想来必不长久啊……
奕睿昭膝下七子,有望夺取皇位之子只有二人。其一便是当朝太子——奕擎绝;其二便是三皇子——奕擎苍。二皇子奕擎智从小便神智不清,所以对皇位并无威胁。现下三皇子——奕擎苍不仅才华出众,更是在几次与外族的战役中屡历战功,素有“战神”之称,深受百姓及将士爱戴。可其偏偏是庶出,其母如妃更是丫环出身,皆因睿昭帝一日酒醉,将其临幸,后因诞下皇子才勉强封得妃位,极不受睿昭帝待见。正因如此,睿昭帝更偏向自己的大儿子奕擎绝,他深知奕擎苍对奕擎绝具有极大威胁,所以趁此次冷若雪回京,正好帮奕擎绝揽得一员得力大将。
想到太子奕擎绝,冷若雪更是一声叹息,此人虽长相出众,但眉目间多有戾气,并不是一个可以执掌天下的明君。此为其一,更为令冷若雪心寒的,是在她离开南书房时,奕擎绝单独叫住她时对她说的话……
“冷相,请留步。”太子奕擎绝叫住了前方的冷若雪。
“太子殿下。”冷若雪回身,略施一礼。
“冷相不必多礼。”
“太子叫住微臣,所谓何事?”
“冷相可为将来打算过?”
“将来?”冷若雪反问道。
“对,将来,冷相的将来。”奕擎绝低首,把玩着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垂下的几缕发丝,掩不住他微微上扬的嘴角,“以冷相之智,不难猜到本太子的心意……”奕擎绝抬首,对上冷若雪的双眸,眼神似笑非笑。
冷若雪看着眼前的亦正亦邪的奕擎绝,漠然转身,“多谢太子美意,可是臣……早已没有将来……”言罢,便缓步走出了奕擎绝的视线。
奕擎绝看着冷若雪越走越远的身影,再次扬了扬了嘴角,“呵呵,有意思……”
冷若雪明白奕擎绝所图的是什么,虽然现在碍着睿昭帝的面子暂不会对她如何,但他日若继承皇位,那便……
手中的书册已许久未翻动,若不是结了灯花,冷若雪可能还未从自己的思忖中回过神来,她深深的叹了口气,看着已微微泛起鱼肚白的窗外,终是起身吹灭了灯烛,和衣而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