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道白马问:“二哥拉俺去何处?”八戒捂着心口道:“我的娘,你这厮轻易不说话,倒吓老猪一跳!”忽拍手道:“正好,正好,这天上的神马,更能卖个好价钱!”白马道:“师兄是要卖了俺当盘缠,好回家?”八戒道:“好马儿,正是这意思!你看呀——大师兄遭贬逐,三师弟被擒拿,师父又疯疯癫癫成了哑巴,只剩下老猪一条光棍。不回家做甚!”白马道:“今早上你与沙师兄走后不久,俺见一白面书生驾乌云而来,落至王宫那厢去了,想正是那妖变化的,来哄国王;又把师父变疯哑了,打了出来。二师兄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岂能眼睁睁看着师父受苦受难不管,只顾回家!——倘被世人知晓,即使是内有娇妻美妾,外有良田百顷,却叫人戳脊梁骨,终生不得安宁也!”
八戒想想道:“你这畜生,倒还有些人心眼儿。俺要这样走了,倒显得牲畜不如似的!就依你之言,却如何能救出师父呢?”白马道:“你与那怪,谁手段高些?”八戒支吾道:“也差不甚多。问这何意?”白马道:“也别屎壳螂垫桌腿儿——硬撑!何谓‘差不甚多’?若打不过,趁早另请高明!”八戒倒也没脾气,遂道:“莫非是叫老猪去请大师兄?”白马道:“这主意如何?俺一天都在琢磨,才想出这个良策!”八戒”呸”一声:“甚好主意,馊死了!你以为老猪不想请那猢狲?——那厮走时憋了一肚子火,见了面还不臊脱老猪的脸皮!”白马道:“救师父要紧,还顾甚脸皮!”八戒无奈道:“那就不要脸了?——罢,若碰了钉子,再散伙不迟,叫你这畜生也无话说!”
八戒正要动身,白马道:“此去花果山有十万八千里,大师兄一个筋斗便到了,二师兄来回却要两三日,只怕误了事。俺老白助你一助如何?”八戒大喜:“老猪也正愁这路途遥远呢!”与那管马厩的伙计留下话,笨手笨脚爬上马,抓紧缰绳道:“小子,到了花果山,休提甚‘白’字!俺老猪怕的便是见了猴儿‘嘴上抹石灰——白说’!”那白马道一声:“二哥坐稳!”便长嘶一声,腾空而起,迅如疾风,快似闪电,半云半雾,朝东而去。一夜飞驰,红日跃出东海时,天马已载八戒来到花果山下。暂按下不表。
此时宝象国里,天才曨明。拂云阁中,那红袍怪激灵醒来,见几个宫娥袒胸裸腿胡乱睡在锦毡上,自己枕了一个,搂了一个,大惑不解。此时酒意已退,猛想起昨宵酒宴时情景——肆意胡闹不说,像是还杀了一个人……不好,不好!脸也丢了,丑也出了,国王岂能善罢干休!若杀起来虽不是对手,但死伤的不是公主的亲戚便是公主的乡党,惹恼了公主可不是玩的!越想越觉得此处不可久留,便匆匆穿衣整带,欲出殿又实在舍不得这几多恹睡未醒的娇娥,便一手挟了一个,纵云走了。
到了地方,那怪落下云头。两女子早已醒了,疑惑道:“驸马爷,这是何处?”那怪现了原形,笑道:“此乃天狼山风华洞,神仙洞府哩!二位姐姐请进!”女孩儿们吃惊道:“他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妖怪道:“嗨,这有甚奇怪的!媳妇娶进门后,男人都这样!”
却道百花羞打红袍怪走后,生怕他贪酒乱性,祸害君臣百姓,白天茶饭无心,入夜更是胡思乱想,睡不安生。一早便爬起床来。却喜红袍怪归来,想问个究竟,不料却弄来两个粉头,心里不高兴,脸上便起阴云。那怪赔笑道:“娘子勿怒,昨天去家中,蒙父王错爱,礼遇有加,恐拂了老泰山的一番厚意,只得陪着吃了几盅酒,说了一夜家常话儿。临行时,岳母大人怕荒山丫鬟使女手拙心粗,侍候不好公主,硬塞了两个宫女令小人带来。却是供娘子使唤的,勿起疑心!”
遂唤过宫娥来见公主。公主淡淡道:“先退下,有事再唤。”两女子出去了。公主上前揪住那怪耳朵,“红袍怪,昨天走时我如何交待你的,可忘了?”一扯红袍怪便跪在公主面前了,疼得嗷嗷叫:“公主轻些,有话好说!”公主问:“你伤人没有?”那怪不敢说实话,只道:“不曾。”公主又问:“这两个小妖精到底怎么回事?”那怪嬉皮笑脸道:“她俩可是能歌善舞的女孩儿,我才是妖精。”公主又扭他耳朵,“我叫你调嘴!——你说,你入了她们没有?”那怪拨拉脸羞她道:“金枝玉叶呢,说甚入不入的!”公主飞红了脸,叱道:“你这丑八怪害了我一个不够,还要再害几个?”
红袍怪不服,愤愤道:“别人三宫六院的都行,我怎的不行!”公主嚷:“哪个三宫六院的?说!”妖怪道:“说便说,觉我不敢?就是你老爹呀!深宫大院里养了成百上千的佳丽美女,我就不过弄来两个!”见公主给堵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脸白唇青,忙劝道:“就算我纳了她俩,你仍是正夫人,她们是小妾,敢不言听计从!便是哪一个生了一男半女的,也得乖乖叫你娘!”
公主哇一声哭出声:“你个挨千刀的,自个儿当妖精也罢了,还要再积作几个小妖精!——我不活了!”一头朝红袍怪撞去。那怪也恼了,“妖精,妖精!叫你骂!”揪住公主的头发,狠狠揍了几下。公主疼痛,越发闹起来了。妖怪无奈,只好松开公主,自己捶自己脑袋,“我真是发贱,怎想起来娶媳妇哩!”一脚踢开门,进练功室生闷气去了。那两个宫娥乖巧,便进练功室陪他,给他沏茶,打扇子,说话解闷儿。
公主哭了一阵,想了一阵,有了主张,便坐起来,补了残妆,出门叫:“红袍郎!”听差的小喽罗忙报与大王。那怪受宠若惊,迎出道:“娘子叫我何事?”又赔不是:“适才气头上手重,可打疼了?”公主道:“不妨。俗话说‘打是疼,骂是爱’。我只与你商议一事。”
两口儿便执手进了内室。公主道:“适间忘了问你那唐朝和尚下落,你可曾见他?”那怪假言道:“我到王宫时,那唐僧已去王宫验过关文,回馆驿了,因之不曾见他,更不曾害他。只请公主把心放肚里。”公主道:“那便好!——那唐僧不过一个行路僧,细皮嫩肉的,也没甚能耐,恐怕事事要靠两个徒弟帮凑。目今你还押着他一个徒弟,莫如做好事放了他,咱们也了却心事,亦省得将来又生是非!”红袍怪思忖片刻,道:“放他走不难,只求娘子也答应我一桩事……”公主打断他话道:“罢,罢,别说了,不就是那两个小……小宫女的事么?我刚才不过是因夜里没睡好,躁火顶的,才说些没用的话。其实休说她俩,我不也是你砧上的肉,往你割来任你刮!哪能真当了你的家!”
红袍怪闻言大喜,即传令小妖放了沙僧。回至内室,见公主懒懒躺在床上,含怨蕴愁,更有一番情致,抱着公主便动手动脚。公主心若寒冰,推道:“我可是你产孩儿的模子?——我倦了,想安生一会儿。你不如找那两个小的下功夫去,没准儿就怀上了。”红袍怪道:“这可是你说的!”迫不及待走了。公主暗自垂泪。听见大门呼隆隆开了,知是小妖放沙和尚走,忍不住趴窗上看。那沙僧且喜得了性命,头也不回,跑得飞快。公主叹口气又恹恹躺下,一闭目便看见唐三藏那轩昂俊俏的风姿,心里念叨一声“唐僧儿”,念叨一声“父王”,只盼着他们快点儿派精兵强将搭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