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看着满殿严阵的兵甲,刀光剑影都凝固在他黑色的瞳眸里,而后,凝舒在脸上露出了一种落寞的笑容:“好,很好,夜玑端,即使你身上没有夜无年的血统,但也不愧是夜家的好儿子,影卫果然名不虚传,朕的禁军竟然抵挡不过三个时辰,果然有胆量,但是你真的以为自己赢了吗?”
夜玑端也不答话,只是以一种寂静的姿态站在殿中,眉宇顾盼之间,犀利如剑,倨傲似火。
然后从怀中缓缓地拿出了一份明黄的诏书,扔在了他的面前,大笑离去。
并没有接过何明绨手中的诏书,凝舒的面色已经是青白一片,即使不看他也知道,这是他前几日让心腹,秘密送往边疆给锦渊的传位密诏。
蓦然他剧烈地咳着,颤抖的身体好似风中明灭不定的烛火。
许久之后方才抬起头来,然后这个君临天下的男人寂寞地微笑起来。
刀光剑影之上,残阳将坠之时,锦瓯就站在殿前,但是不知为何他没有勇气跨进殿门,只觉得一切恍然如梦。
恍惚中他看见夜玑端站在他的面前,一身宛如流水白衣,于风间缠绵飘逸,久病不愈,这场权利的交接让他本就孱弱的身体,更加地虚弱,但即使他出现了细细纹路的额头上已经遍布了冷汗,他的声音也更加地轻飘,可是狭长的凤目闪耀着一种深邃的光芒,依旧像是那沉沉夜空的一轮明月,光华万丈。
“锦瓯,记住你的承诺。”
“您放心,本王向来一诺千金。”
锦瓯说话时非常地淡,淡得如同春末的一池清水,不见任何波澜。
“好,不愧是凝舒的好儿子。”
夕阳的余晖射了下来,照在锦瓯火红的蟒袍之上,那用金线绣的蟒纹刺在夜玑端眼里,竟然有些刺眼,微微眯起眼再看时,竟然觉得面前的男子,张狂的霸气从夜色般的瞳眸中倾流而出,刺破了这个皇宫。
“夜宴的婚礼也快结束了……”
花轿颠簸地停到了驸马府前,一只修长的手掀开了孔雀羽毛织绣而成的轿帘,停在了夜宴的面前。透过一片被夜色染成暗淡的红色,她只能隐隐地看见他也是同样鲜红的身影。夜宴搭住了亲自出迎的谢流岚略显冰冷的手,款款迈进了门槛,盛大而而豪华的婚礼自此拉开了序幕。
一切的繁复程序后,她像这世间所有新娘一样坐在房间内,头上盖着罗帕,端坐等侯着。杏色的流苏从头上四只角淌下来,垂在她百鸟朝凤的缂裙之上,她的唇在盖下弯弯挑起。
自此后终是蒂常相依、鸳鸯浓情、深情不俦的相依相守。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当年母后的心情,这是女人一生追求的极至,作为他的妻,即使不被他所爱,从此后便也名正言顺地伴在他的身边。而他心中美艳无双的人,此后再也不会出现。
端坐了不知道多久,如云的秀发上赤金累丝凤冠沉沉地压着,腕上戴着的龙凤金镯,沉甸甸的重量,压着了她的身子,也压着她的心。
只有她自己知道,今日的喜悦中还掺杂着焦虑的等待,一种几乎是遥遥无期的等待,一种几乎等同于酷刑的等待,不只是等她的夫君,也是在等待从皇宫传回来的消息。
夜玑端今日亦以身体不适的理由缺席了婚礼,如无意外前往北狄送亲的锦瓯今日就会偷偷返回镜安,皇位的交替会随着婚礼而完成,成王败寇就在今日。
日色在等待中渐渐西落,碎金色的夕阳像是红金的溶液一样,最后渐渐融于黑暗,服侍的宫人轻巧地把鎏金八方烛台上的红烛点燃,袅袅上升起了青烟。
雕花的木门被轻轻地推开,何冬踩着略显慌乱的轻捷的脚步走了进来,俯身在她耳畔低声说道:
“公主,吴王来了。”
夜宴顾不得仪态,手一抖,便掀开了绣着龙凤呈祥的盖头。
“在哪里?”
“书房。”
她连忙起身,在宫人惊异的眼光中,急步走出房门。腰腿间因为坐得时间太长有些刺痛,但这样的痛却让她稳定了许多。
后园有一个小小的湖泊,夏日的夜晚它被浓密的柳树所包围,同天色一样黑暗的水面被月光投注下温柔的颜色,而湖畔的通往书房的回廊被包围在一片翠绿的青草和娇羞摇曳的各色花朵中。前院的人声喧哗还隐隐传了过来,她轻轻走在青石铺成的地面上,朱缎镶着珍珠的软底绣鞋踏在石板,连着裙裾声音,沙沙轻响。
她从未像今日这般焦灼地感觉到,这九转的回廊是那么的长,仿佛一条永无尽头的天梯。
终于来到书房门前,那门是半掩着,她抬手刚要敲响,却被一个同时响起的急切焦虑的声音止了下来。
“成了吗?”
热切得饱含期待,那并不是期待荣华富贵的语调,倒是有着同甘共苦、生死相随的决心。
是的,生死相随。
夜宴安静地站在门外,然后,一个恍惚的眼神捕捉到了那火红的身影。
谢流岚安静地站在那里,面色晕着微红,似乎正等面前风尘仆仆的锦瓯的回答。
那样的神情,那样的肃穆,漆黑的眼睛温暖如春风,清幽如深潭,带了一点企盼的焦急,但更多的是忠诚的神情。
“成了。”
听到锦瓯沉稳的难掩兴奋的回答后,他俊秀的面容上笼上了一层薄薄的笑容,带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忧郁,瞬间,像忽然飞起的风,像冬日飞舞的雪花,带了种无法形容的、沾染了黯然神伤的魅力。
看到这样的他,夜宴呆愣,不再行动,她只是看着,看着她没有见过的,有着这样表情的谢流岚。
“恭喜你,王爷。”
那是一道修长的身影,书房中,摇曳的烛光映衬着火色的喜袍,黑色的发,朱红丝绸下覆盖着那修长而形状优美的手,伸展的手指在锦瓯的身前犹豫地颤抖着,终是收了回来。
“那么,这场婚礼,您认为还有继续的必要吗……”
“当然,但是流岚你要记住,夜宴是我爱的女子,本王只是把她暂时放在你的身边。你不可以对她有任何的想法。你是个好帮手,本王珍惜你这个人才,但别与本王为敌,金钱权利全都可以给你,但是你要是对我的女人动手,你就会死得很惨。”
他的眼紧紧盯住谢流岚的面容,那么平静,平静得几乎让人吃惊。但他的眼睛里却燃着两团火,好像炼狱的火种,很快就会变成噬人的火兽将他包围。
“是,下官知道……”
他的声音带着特别的颤抖,无奈又忧郁。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便轰然一声,在夜宴眼前崩塌。
原来是锦瓯,原来是尽忠报恩。怪不得他要负她,怪不得……
夜宴紧紧地攥起自己的手,只觉得心里一阵无法形容的疼痛悸动。
她悄悄躲在阴影之中,看着谢流岚幽灵一般地走出书房。
她静静地跟了上去,谢流岚在回廊中走着。
回廊里是极静的,廊边挂着朱色的八宝琉璃灯,即便深夜也是满湖星火点点璀璨,灯光千丝万缕斜斜地撒在他的喜袍之上,地上的青砖上烙着影,静淡无声。
从前厅传来隐隐的笙歌不断,可是那样近在咫尺的欢乐――他冷眼看着――却有一种咫尺就是天涯的奇妙感觉。
突然发现地上的影子,成了并蒂相依的两个,他方才一惊,回头看去,就见了带着赤金累丝凤冠,火色衣裙的夜宴。
“是你……公主,你都听见了?”
“为什么,为什么流岚你这么轻易地就可以把我放弃,流岚你不爱我吗?爱我真的有这么困难吗?”
朱红绣着金凤的衣袖下纤细的手指带着冰冷从他的面颊上滑落,仿佛羽毛一般轻柔,这种含着哀伤的温柔,也仿佛拂过他隐隐作痛的心,让他几乎想要把她紧紧拥进怀里。
“自古忠义不能两全,吴王他即将成为我的君主,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请你原谅我。”
被她话语里某种和以往不同的成分吓了一跳,谢流岚看着她,对上那双清澈的墨色眼睛,有片刻的呆楞。
听着这样说辞的夜宴,涂着胭脂的唇,诺诺地抖动着,许久才说出了话。
“结发为夫妻,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谢流岚紧紧地闭上了眼睛,这一刻,他是想回应她的,可是锦瓯平静得几乎没有任何情感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夜宴是我爱的女子,本王只是把她暂时放在你的身边。你不可以对她有任何的想法。”
于是,咬了咬牙,他力持着平静开口:
“请你原谅,我终是负你,对不起。”
瞬间,她的面色即使涂着嫣红的胭脂,也难掩映脆弱的苍白,忽然觉得再也无法忍受他这样的拒绝,也不能忍受自己脆弱的模样暴露在他的面前,她猛地转身飞奔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