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怀中不能自己陷入回忆的她,感觉到她身体的温度在渐渐变冷,似乎怎样也无法捂暖,他叹气,拉着她的手向宁夜宫外大步走去。
“跟朕来。”
“去哪里?”
锦瓯却不答她,夜宴被他拽着踉踉跄跄地,进了太极宫东侧的菱阳殿。
烛花摇曳,火光透过八宝琉璃的灯盏轻飘飘地散开,照得恍入白昼,把整座宫殿笼罩在一片绯色的光晕中。
“来坐下。”
殿内燃着炭火,暖意盎然骤然侵袭,夜宴不可抑制地一个哆嗦,直到她被强制安坐在首席的锦绣御席上,还是有些愣愣地无法回神,不解地看着坐在身旁的锦瓯。
“心情不好时最好的方法,就是彻夜狂欢。”他看着她的清秀容颜,弯起的笑容如殿外的月光,温柔以极,却也优雅以极,“正好前些日子北狄进上来一批舞姬,她们的歌舞可是一绝,你来看看。”
她心下感动于他的细心,却只是微微低下头,金步摇的长长珠串,从肩膀的一侧垂了下来,长长的刘海遮盖住了波光潋滟的眼,只能看到如蝶翼颤抖的睫毛在面上投下的一道暗影。
“我看这明明就是你好色贪杯,还拿我当幌子。”
锦瓯的薄唇向上勾起,然后只听击掌一下,阵阵箫鼓之音悠然响起,舞姬分成两队,一队约莫十人,从湘帘后鱼贯而出,款款行至殿前翩然起舞。虽是层层娇娘的行列,望之也顿生如波的浩荡,却也如波的娇柔。
因是更深夜重,为了适合昏暗烛光,舞姬们画眉点唇,妆容浓艳,一个个竟是如此地光彩夺目。每一个都有着极妩媚的容颜,用极婀娜的身姿,如蝶飘舞。一双双白玉般的手臂在丝弦的柔靡之音中,不断变幻着各种美妙的姿式。同样的舞,这群舞姬跳起来竟是别样的风姿,轻灵飘忽得霓裳似雪,舞得分外好看。
“你说是就是好了。”他似乎并没有被柔媚中又有一丝狂妄的舞蹈所吸引,毫无顾忌地把她揽入怀中,手中的酒盏已亲自伸手递到了她的红唇之畔,“来,你尝尝这西域的葡萄佳酿。”
酒香袅袅扑鼻而来,仿若殿下的舞姬魅诱撩人。
迟疑了一下,见锦瓯执意,便就着他的手一饮而尽。
如丝的佳酿萦绕在唇齿之间,细腻滑润,似酸,似甜,又有些苦涩,沁香得入了心脾。
“很甜。”
她涩然一笑,自己又斟了一盏,一口饮尽,脑中晕眩之感令她的种种不快都飘然欲飞。于是,又斟了一盏,这回却有一只修长的手覆在了她的盏上。
“再好的美酒,你这般喝法,也容易伤身,慢着些,来吃个葡萄。
“美酒吗?”
一把推开那只拿着翡翠色葡萄的手,轻晃着酒盏,花瓣形口的盏,精巧端庄,胎壁薄而均匀,湖水般淡黄绿色的瓷釉,玲珑得像冰,剔透得如玉,匀净幽雅得令人陶醉。多少人熬尽心血而制成,却只为圣驾开颜时,盛酒一用,这就是令所有人趋之若骛的权利啊。
想着,那明媚的眼波扫过他,带着几分的醉意,“酒无疑香醇上好,可是这喝完了还是会沾染上满身的酒气,未嫌品味中下。”
不自觉地伸出手,抚摸上去她颊上晕着酒意的薄红,看着那双墨色琉璃一般美丽的眼睛,原来,怀中的女子,原本略显清冷的眼也可以泛出那么妖艳的光泽……真是不可思议……
“这个好办,来人。”
身后伺候的宫人连忙躬身上前,锦瓯在他的耳边细细低语了几句,他便匆匆出了殿外。
不一会捧了满盘的各色折枝鲜花,放于他们的身旁。
“拈花来嗅,就不会污你的口鼻了。”
“你啊……”
夜宴笑歪在他的怀中,已顾不得金钗从发髻滑落。
子时已过,君王的赏兴却还正浓,宫廷歌舞便彻夜不废。
秋夜殿中有些寒凉,兽形的炭料燃尽了,宫人们静悄悄地再一炉炉依次添加。红绵铺成的地衣,随舞姬的旋步婉转起了层层的褶皱。
杯影酒香,还有婀娜多姿的舞姬如穿花蝴蝶般起舞助兴,她真的有些醺醺然了。而锦瓯看似在观看舞蹈,总是状若不经意地垂下眼,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怀中一杯接一杯的女子。
突然觉得怀中一点冰凉,低头望去,原来是她玉腕轻抬,那冰凉的指尖轻柔而缓慢滑入他的衣襟,如片羽拂水移到他的胸口。锦瓯一僵,身体下意识地紧绷起来,顿时觉得燥热不堪。
“你在玩火。”
伸出的白晰手指按在胸前,挚热的气息隔着丝绸的衣物,渗透到怀中的手上。
手指稍顿,她轻轻一笑,那时间,清冷的夜色竟也妩媚了。
“那……可有把火点着啊?”
“你说呢?”
蓦的,她丢开手中的杯盏,执起青瓷酒壶往直接往他的口中倾倒而下,锦瓯一个吞咽不及,殷红的液体泉溪般蜿蜒而下,流淌过脖颈,晕在了明黄的衣袍上,一团团晕开,好似如血残阳,朱色浓浓。
他却不恼,凝视着胸口殷红的酒渍,只觉得殷红化作灼热的火焰,焚烧得更是剧烈。
夜宴却是仰颈轻笑一声,迷蒙着眼,漫声道:“我来帮你灭火……”
他猛地起身将她扑到在地,目光幽深又炽盛,沉声道:“你明明就是在点火……”
伸手拔去她发簪,乌发丝绸般泼洒而下,丝丝缕缕在锦红的席坐上蔓延开来,随着好似要将她嵌到他的血肉里去的紧拥热吻,柔软地铺垫在身下。
宫人识趣地放下金勾挂起的重重霞影垂幕,挥退了妖娆的舞姬。
烛影摇红,纱帘中隐隐晃动的是紧紧缠绵的影。
锦渊相约见面的地方,位于镜安之北,黎山的山腰处,是平民百姓闲时游乐所在。
下了车,夜宴眼前一亮,此时已是秋日,又是午后,山中天气虽然微寒,但是阳光明艳,照拂着那如荫碧绿的草坪,远处几片淡淡的云,宛如一江静静的水流动着。满山的枫林之中,六角石亭矗立其间,枫叶红黄相间,烟雾一般笼罩着半山。
亭边草地上的青袍男子手执线轴,放着纸鸢,如火如荼的枫叶上映着他那英俊飞扬的神采,更加摄人心魄。
她慢慢放下斗篷,露出了带着冷静眼神的一张清瘦而秀丽的容颜。
青袍的青年男子看见她,便笑了起来,温和有着淡淡喜悦的笑容足以让人们忘记他的高贵身份,让人几乎错以为他只是偷会情人的多情郎。
“皇姐,你来晚了。”说着,便把线轴放进了她的掌中,“来放放看。”
她却不会,但那线轴被强势塞进她的手中,不想猛然风一紧,她却也没有握住线轴,随着风筝就势一松,线顿时尽了。
“怎么连个风筝也不会放,它要是飞了,你的印章可也就飞了。”
她这才隐隐约约看见天空上那只蝴蝶,蝶须处似乎栓了一个小小的坠子。她心中一慌,细细的眉毛有些焦急地微微扭曲,手忙脚乱的就去拽线。
“你啊,把线扯断了,可不要怨我。”颀长的身体覆盖在她纤细的肩后,形成了一种极为亲密的互相依偎贴姿势,然后,抓住她的手,十指与她的指交缠着一点一点地把线绕回了线轴,一边在她耳边轻声叮嘱着:“慢一点,用巧力,对。”
憋住呼吸,小心地把那遥远的蝴蝶扯近,直到落到了地面,远处的侍卫拾起,快步递了过来,夜宴发现那男子寒冰似的眼神,似乎如此的熟悉,探究地微微偏侧了头,鬓间的发丝细细地滑过锦渊的面颊,他眷恋似地轻轻磨蹭着,感觉着身前的一颤。
那蝴蝶纸鸢已经奉至了她的面前,她凝眸看去,那七彩蝴蝶的须上只是一块小小的鸡血石,气恼得猛地一挣,却没有挣开他铁一般禁锢着的手臂。
“把印章还给我,王弟。”
“真让我伤心,”他的眼睛看着面前的女子,口气里带了不是很露骨的讥讽以及赞叹,“夜宴,你为了今日能出宫可是煞费了苦心啊,听说你们昨夜在菱阳殿彻夜狂欢,皇兄连早朝都罢了,怕是还没有起来吧?”
身前他没有看到,她一双墨色的眼睛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慢慢细了起来。
“王弟何尝又不是煞费苦心,如果我猜得不错,那日的刺客实际就是你的手下吧?我没有死成,便来想拉拢我,对吗?”
“都说皇姐绝顶聪慧,真是名不虚传啊。”
抓着她的手,大步走到亭中紧挨着坐下,石桌上已经备好了各色果点。
凝视着夜宴的容颜片刻之后,他无声无息地在唇角弯起了淡淡的弧度,微微笑着,手肘支在石桌上,瞬间他们的距离近得呼吸可闻。“倒是不知,你明知我的目的为何,却依旧陪我把这出戏唱了下来,所求为何啊?”
她毫不回避地看着对方,似乎探究着他的意思。
“你心里一定在笑,说我必定是个女子,胸怀不够远阔,对吗?其实锦渊,你要这江山作什么,就算你得到了也无法坐稳,论心计你不如他,论谋略你还是不如他,论手段你依旧不如他。你走的路太过顺畅,父慈母爱,天之骄子,什么你没有?何必还要同他争那个皇位。”
转头向周围看看,而因为他的神情和动作,周围的侍卫都下意识地紧张起来,只有一名男子寒冰似神色依旧自如。
“所以我要终是要笑你,女子始终是不懂男人的心。没有了那至高无上的权利,我便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没有那皇位,我就要终日忧心他何时下手除掉我。”
“你们终究是兄弟,皇上不会取你的性命。”
听到她的话语,他大笑着舒展开身体向石背悠闲地靠去,不在乎所有人的侧目。
“哈哈哈哈,他和我身上流着的可都是父皇的血,父皇当日怎样登上皇位,登上皇位又做了些什么,皇姐你应该最清楚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