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布严严实实地从头包到脚，脸上只露出两只眼睛，整个人像只涅盘前的蚕蛹，又像端午节吃的粽子。望着董人的模样，陈青白心酸难受，眼泪吧嗒吧嗒地往外流。
董人爱人40来岁，大腹便便，说话直喘气。她手里捏着团纸巾，眼睛红红的，一边摸眼睛一边说：“还算万幸，医生说了，没有生命危险。”
“你们报案没有？肇事司机抓没抓到？”陈青白关切地问。
这一问问得董人爱人涕泪涟涟。
“这个挨千刀的短命鬼！撞了人不抢救，开车就跑了。案我们是报了，交警也勘察了现场，等会儿还要来医院了解情况。可报案有什么用呢，当时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这个死鬼，我叫他晚点儿去买菜，他不听，非得赶那个早市，你说早市能节约几个钱？”
说着又抽泣起来。
陈青白老早就听说董人节俭，平时口袋里装的钱不会超过100元，而且几乎不用。
“我没有工作，身体又有病，女儿上中学，一家人的开支全靠他一个人。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司机又跑了，你说……这个挨千刀的司机，不得好死！”
董人爱人抽泣声越来越大了，手不停地擤鼻涕，鼻尖都揪红了。
陈青白将事先准备好的一个信封交到董人爱人手里，说：“现在成都街上到处都安装了天眼、监控镜头，你放心，交警会帮你们想办法的。”
董人爱人收下信封，不停地感谢，眼泪又滴滴答答地流。
这时候，一群人涌进病房来，有生产部的员工，有董人的亲友，有医院的护士，病房里顷刻变得拥挤、热闹起来，董人爱人流着泪，应接不暇。陈青白瞅准时机伏在她耳边悄声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不要太伤心，好好照料他，过两天我再来看董经理。”
从医院出来，躲在云层背后的太阳露出脸来，圆圆的、大大的、红红的，像豆蔻少女娇嫩的脸。难得的冬日阳光！光辉倾洒一地，地上、树上、墙上，到处都亮晃晃的。新年第一天就阳光明媚，意味着新年诸事顺心。
然而，董人出的车祸让陈青白高兴不起来。
她在想，这车祸是偶然还是故意？董人遭车祸与她被人夜袭，一周内发生了两次重点事故，这中间有没有什么必然联系呢？
6.悲喜两重天
元旦节这个新年的第一天，在丁一佳看来，可谓悲喜两重天。
悲的是，董人惨遭车祸住进医院；喜的是，杨飘飘的飘飘美鞋店正式对外开业。这一悲一喜似乎是他人的门前雪、瓦上霜，与他没有直接关系，但都让他牵肠挂肚，毕竟一个是他欣赏和器重的属下，一个是他有愧于心的合伙人。
丁一佳是在驶往盐市口的公交车上得知董人出事的不幸消息。当时他的心情用万箭穿心来形容并不为过，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但他冷静下来还是决定先上飘飘美鞋店当义工。董人只要被送进了医院，就有医生护士倾力相助，他即便去了也帮不上忙。飘飘美那里就不同了，新店开业，图的是喜庆热闹，顾客一定不在少数，人多事多，难保不会发生意外，就杨飘飘和陈美两人是招架不过来的。要帮就帮最需要帮助的人。丁一佳让通知他的员工转告陈青白。HR经理去了，公司的心意就到了。等飘飘美鞋店忙得差不多了，他傍晚再过去看望董人，许多该清楚的事也基本上清楚了。那个时候才是真正解决问题的时候，他相信自己能派上用场。
要他参与新店开业，杨飘飘前天就跟他说好了。“股东嘛，不能光参股而不问西东，有空不妨来店里坐坐，凑凑热闹，聚点人气。”丁一佳早早把计划安排好了：除夕夜，邀请丈人丈母来家吃团圆饭，元旦当天爷孙两代人到极地海洋公园看演出，蔡悠然忙她的花店，他过去帮杨飘飘。早上临出门，蔡悠然缠着要他在花店帮忙，他谎称有重要客户要见，摆脱了蔡悠然。
节日的天府广场真热闹。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手里提着，嘴上嚼着，有说有笑、熙来攘往，如同一幅清明上河图。
丁一佳几乎是侧着身挤到盐市口商业街的。这里的人气并不比天府广场差，但逛街的年轻人明显多多了。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子，左手举着广告牌右手举着扩音器，站着街边高喊：“飘飘美鞋店开业大酬宾，精品女式皮鞋，一律五折，买满1000元四折优惠，数量有限，仅此一天，走过路过一定不要错过，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街上行人纷纷侧面。
丁一佳知道，促销战斗打响了。
他加快步伐赶到店里。一个长相甜美、时尚的女子胸前斜挂着“欢迎光临”的紫红色绶带，毕恭毕敬地站着店门口，身旁竖着一个同女子等高的广告牌，内容与在街上促销的男子说的几乎一模一样。见有客人来，女子满脸堆笑，鞠躬欢迎，通知店内“来顾客了”。店内堂有十几个人，杨飘飘和4个学生模样的女孩，身着白衣长裤，胸挂绶带，或站或蹲，或讲解或挑选或帮顾客试鞋，一片繁忙。
杨飘飘抓住他的手臂往里推：“你去帮陈美！”
丁一佳开玩笑说：“看来，生意做得不错嘛。”
杨飘飘附在他耳边低声说：“有些是我请来帮忙的朋友，做给人看的，你就别管了，顾客很快要进店，你先熟悉下业务。”
开个鞋店还需要托儿？真是不可思议。
陈美拉丁一佳在店最里面的结账处坐下，说：“丁总，你今天的任务就是当好收银员。”
“什么？”丁一佳愕然了，让他负责收钱，岂不是大材小用？陈美怯怯地笑：“飘飘姐说了，你管钱最合适不过了。我们卖的都是女人穿的鞋，你懂多少？”
“我的确不懂。”丁一佳不得不屈服。
“见单子收钱，你又不是没见过。啥经验都不需要，细心就行。”这个陈美，离开公司就不把他当领导了，跟训三岁小孩似的，丁一佳心里有些不平衡。
陈美转身去了背后的小房间，丁一佳瞥见她左手腕上用纱巾打了个护腕。
收银台上放了一个台式电脑，一个Excel表正开着，首行标注着产品的编号、尺码、数量、售价、时间。在电脑旁边，除了计算器，还立着一根细铁钎，串着好几张单子。抽屉里有个钱匣子，1元、10元、20元、50元、100元分格放着。地上是个大纸箱，堆满了香包。香包精致、小巧、鲜艳，上面贴有“飘飘美”三个字，拿一个放鼻下嗅嗅，好香。
陈美抱了一摞皮鞋从仓库出来，提醒丁一佳说：“香包是我们店专门定做来送给顾客的新年礼物，数量不多，一人只能送一个！”
这两个女子考虑问题挺周全，打了折还送礼，把钱赚了，人心也笼络了，还打了广告，一举三得。这个杨飘飘，管生产是块好料，想不到做生意也是这么内行。丁一佳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对陈美夸赞道：“你们前途无量呀！”
“那是！”陈美头一歪，眼睛笑成一条线，得意地说，“你以为离开凤凰电子我们就饿死了？”
“好样的！”丁一佳笑了，释然了。
来单了！丁一佳照单收费、找零、盖章、递上香包，第一张单子交给顾客，第二张存根串着铁钎上，前后耗时不到一分钟。两三个单下来，他就非常熟悉了。正得意，突然伸过来5个单，顾客抱怨动作太慢，他心就慌了，手上乱起来。
杨飘飘过来，笑着安抚顾客：“对不起，我们店刚开业，业务不太熟悉，请大家不要着急，我一人送给你们一个礼物。”顾客收了香包，满心欢喜，不再催促了。本来是送给顾客的小恩小惠，但将时间稍提前点，换一种说法，还可平息抱怨，太聪明了。
丁一佳再一次对杨飘飘佩服有加。
处理完单据，丁一佳空暇下来，开始抬头打量这个取名飘飘美的商铺。实地考察后，包括装修、包括进货、包括铺货，他都没有参与。不被他看好的店铺经了杨飘飘之手变得宽敞、时尚了，店被隔成了两部分，前面是展示、售卖区，后面是货品仓库区。在售卖区，两壁镶了玻璃镜片，使店堂看起来开阔多了，玻璃墙壁上放着两排货架，共分七层，每层又分隔出若干个方块。一个方块里鞋尖朝外码着一个款式的女鞋，明亮的灯光被玻璃反射到鞋面上，显得晶莹剔透。地面是乳白色的瓷砖，中间放着一个一尺宽的长条沙发供女客坐着试穿。头顶上是两款造型独特的花灯，用红色剪纸四角吊着，装饰得像个巨大的莲花。灯光打在地上，瓷砖显得更加明亮、干净，非常有档次。
“客人来了，集中精神！”丁一佳闻言，往店门口望去，一窝蜂地涌进来一群人。本来仄狭的店铺愈加拥挤了，先期在店里试鞋、讲价、咨询的顾客一个接一个陆续离开。
真正忙碌的一天开始了。
端坐收银台，从上午10点到下午4点，中间抽空到对面餐馆买了八个盒饭、上了一次厕所，除此之外丁一佳就没有离开过飘飘美鞋店。他心情舒畅、斗志昂扬，一点儿感觉不到累。偶尔见陈美补货忙不过来，上前搭搭手，搬搬鞋盒、推推沙发、收拾收拾地面。大学毕业十多年，丁一佳没有如此心花怒放、掏心掏肺地干过活儿。
4点过后，顾客稀少下来，负责临时促销的几个学生终于可以坐下来喝喝水休息休息。过了5点钟，街上行人渐少，天色开始黯淡下来，杨飘飘给学生们结了工钱，让他们下班返校了。三人围在一起，清理战果，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他们竟然买出去122双鞋，收入43000元，刨去固定成本、宣传和临时促销费用，尽赚3000元。
杨飘飘、陈美欢喜雀跃，当下决定再接再厉，晚饭后继续开店到9点，力争当天营业额突破5万元大关。因为还有任务在身，丁一佳不得不告辞。杨飘飘留他喝庆功酒，他谢绝了，说：“其实我也想和你们再战3小时，不巧的是今天过节，改日吧，以后有的是时间。”上午出门时，蔡悠然再三叮嘱他晚上回家陪老人吃饭。
杨飘飘没有挽留，从仓库里取出一个包装好的鞋盒，说：“知道你要回家陪嫂子过节，不留你。这是我们给嫂子准备的新年礼物，一点心意。”
一天内接二连三地感受到杨飘飘的细心、周到，丁一佳彻底折服了，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打车来到东区医院，天快黑了。丁一佳在楼下买了点水果，进住院部找到董人，留守在病房的是他女儿董巧巧。巧巧长得眉清目秀，一身校服难掩发育旺盛的身子。她正坐在床边写作业，见有人来看望父亲，忙着打招呼、挪凳子让座。董人睁开眼，见了丁一佳，满眼的泪。
“丁总，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丁一佳坐到床边，笑着安慰他说：“说什么呢老董，这点车祸岂能把你打趴下了？你瞧你女儿多乖，读中学了吧，你舍得吗？忍心吗？所以呀，不要难过，好好养伤，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工作嘛你就不要多想，我会安排好，你放心。”
董人泪水反倒流得更汹涌了。巧巧赶紧找纸巾给父亲擦眼，批评他说：“医生说了，你不能太过激动，听到没？对伤口不好。”
丁一佳让董人好好休息，少说话，转身东一句西一句地跟巧巧聊天。许是憋坏了，董巧巧的话闸子一打开就关不上，天南地北什么都说，仿佛跟丁一佳很熟似的。董人怜爱地望着女儿，露出幸福的笑来。的确，在他眼里，女儿就像初春的太阳一样，温暖可人。从巧巧的话语中，丁一佳了解到董人受伤的状况，还了解到肇事司机还没有抓到。
董人突然从背后冒了一句：“应该是他！”
巧巧睁大眼问：“谁？”
“顾霍！”董人说出这个名字，丁一佳就知道是谁了。生产部操作工，董人去年跟他提起过，说想炒掉他，此人90后，家庭条件好，工作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影响非常不好。他当时没有同意，说再观察一段时间，那时候工人工资低，不好招人。
“你告诉交警了吗？”
巧巧对丁一佳说：“下午交警来了解情况的时候，我爸还在麻醉中没醒过来。”
“有交警的联系方式吗？我来告诉他们。”
巧巧从床头柜上翻出一个名片，说：“是交警留的，说有啥事情打电话找他们。”
丁一佳按名片上的联系方式拨过去，果然是负责这起交通事故的警察。交警说他们从附近天网上找到了犯罪嫌疑人，但光线较模糊，董人反映的情况非常及时，“你们能否提供一份顾霍的照片给我们进行比对。”
丁一佳答应明天上班就把照片传过去。董人和巧巧在一旁听到交警的回答，兴奋得双双哭起来。
果然不出所料，撞倒董人的摩托车司机正是顾霍。
第二天丁一佳将照片传给交警队，很快就有结果出来。交警说他们已经报了案，立即对顾霍以交通肇事逃逸罪予以逮捕。他打董人的手机，接听的是董人爱人。听到这个消息，董人爱人号啕大哭，边哭边喊：“老天有眼呀，我们老董有救了！”
丁一佳听了也控制不住眼红起来，说不出是伤心还是高兴。
下午，董人爱人打来电话，向丁一佳汇报说：顾霍父母来到医院了，双双给董人和她跪下了，一把一把地抹眼泪，说他们的儿子不懂事让董人受苦了，主动提出愿意全部负担所有费用，包括住院、医疗、生活、误工以及后期康复的所有费用，他们把董人转到单人病房了，那里干净、明亮，有空调有冰箱有卫生间，还雇请了一个护工来24小时护理……
丁一佳心里明白，顾家的钱不是白花的，除了赎罪一定还有别的什么想法。果然，董人爱人说：他们说，希望治好董人，董人能谅解他们的儿子，还说他们就一个独子，不想让他年纪轻轻的就去坐牢，坐牢出来一辈子就完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丁一佳拳头重重地落在靠椅上，忤逆不孝呀，这样的子女就算不坐牢又有何用呢？
然而，陈青白的案子就没有那么顺利了。
她伤愈上班后多次打电话到派出所了解案子调查进展情况，都没有结果。她以为就这么不了了之了。直到三个月后，那时她离职在家保胎，一个陌生的电话打到她手机上，是派出所来的。
他们说打人的歹徒抓到了，是在园区附近建筑工地打工的两个农民工。据歹徒交代，是一个姓朱的同乡让他们干的，时间、地点、人物特征，甚至她当天骑的什么车穿的什么衣服都交代得清清楚楚，还说把人痛打一顿但不能打死也不能打残，报酬2000，一人一半，事前给了1000事成后又给了1000。派出所派人到建筑工地抓姓朱的，那家伙早不在哪儿干了。到他老家调查，村民们说他父母双亡，已经好多年没回乡了。姓朱的没抓到，线索就断了。民警劝陈青白不要灰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有一天会将罪犯捉拿归案的。
民警然后给她分析案情说，从歹徒交代的情况看，姓朱的是建筑工人，不可能与她有瓜葛，雇凶打她从逻辑上说不过去。他们认为，真正的幕后指挥应该是她身边的同事，不然姓朱的怎么可能对她的工作安排、衣着打扮了解得如此清楚呢？
陈青白听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罗艾嘉。那天，只有艾嘉知道她当天晚上要加班，她打电话给马以子的时候，艾嘉就坐在前面的格子间。艾嘉会不会将她的信息暗中传递给欲对她实施打击、报复的人？非常有可能。
问题是，艾嘉把这个信息都告诉了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