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勋的诉苦加牢骚终于结束了,他带着一脸苦相给一片天敬了礼,失望地走开了。邹立敬正想抓住这个机会请一片天先回办公室休息,却被一个佩戴着少将军衔的军官抢了先,他一下子冲到了一片天面前,哀声叹气地念起了丧经来。这个军官不是别人,正是最近刚从城外阵地撤回到北平城里的101师副师长、一片天的老部下赫敏慈。
这位颇有些玩世不恭的将军职务虽然不是很高,却是谁都要让上三分的刺头儿,犯起驴脾气来,谁的面子也不给。今天也不例外,这位老兄不知道刚才在哪儿过足了酒瘾,带着刺鼻的酒气望着一片天开口说道:“老总,我又得给您添堵了!我们101师眼下每天只能开两顿饭了,您得赶紧想办法呀!”
一片天望着赫敏慈敞着领扣、挽着袖子的模样儿,戏谑地说道:“我看你赫师长红光满面的,没有半点儿挨饿的样子嘛!是不是看着别人要粮,故意跟着起哄啊?”
赫敏慈天生就是个不挨骂长不大的家伙,一看一片天还真没把自己当外人,当下胆子便大了起来。他把脖子一梗,瞪着一双牛眼,提高了声音说道:“老总您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呀!我们前两天被共军的大炮撵进城的时候,慌得连晾在外边的裤子都没顾上收,有好些弟兄差点儿光着腚就进城了……”
赫敏慈是一片天从晋绥军起家时就带着的老兄弟,一片天虽然深知这家伙的脾气秉性,但当赫敏慈无遮拦地说出了“光着腚”这样粗俗的词语来,还是感到有些挂不住,冷峻的脸上好不容易挂起的一丝笑意也渐渐消失了。偏偏这个赫敏慈是从来不看眉眼高低的主儿,还继续下道儿地说道:“我老赫真是后悔!当初咱们得势的时候要是多娶几个姨太太就好了,这回一口气卖他娘的几个去当婊子,也省得让弟兄们挨饿了!”
一片天知道,眼前这位刺头将军跟邹立敬特别投缘,也只有邹立敬才能降得住他,便有意无意地向邹立敬瞟了一眼。邹立敬是个通透人儿,眼看着一片天已经皱起了眉头,连连用眼睛瞟着坐在不远处的视察团顾问——美国准将屋大维,便明白了这位老上司的用意。他伸手把赫敏慈拉到了身边,笑着数落道:“老赫,你不知道长官正急着要过去应酬那些南京来的大员吗?人家那些人可是明天一早就要回南京去了,你那些话什么时候跟长官说不行?难道你连明天的早饭都没的吃了?”
被打断了话头的赫敏慈回头一看,见是好朋友邹立敬,只得苦笑着说道:“立敬啊!怎么我老赫来要个饭你也来插一杠子?不让我这个花子头儿活了是怎么的?”
邹立敬听了不禁莞尔一笑,拉起他的胳膊拽着抢白道:“走吧,长官要是有了粮还用你要?走,走!喝酒去!”说着话手上一使劲儿,硬是把他拉到了一边。
赫敏慈这会儿搅合完了也正想开溜,便假借着邹立敬的劲头儿嘟囔着走了。一片天看在眼里,朝邹立敬投去了满意的一瞥,这才迈步朝着正在跟邹立敬的夫人用英文聊天的屋大维走去。
邹夫人见一片天过来了,赶忙起身让座,用纯正的英语向屋大维告辞走了。从南京来的国防部作战厅厅长蔡文治就势请她跳舞,她便愉快地应允了。一片天的英文翻译赶忙走了上来,一片天和屋大维继续聊了起来。
蔡文治和邹夫人走进舞池,不一会儿便俨然成为舞会的焦点。两人优雅的舞姿和默契的配合是那样的优美和自然,赢得了身边的一阵阵喝彩声。邹夫人今天身穿一袭天蓝色琵琶襟旗袍,她身材妙曼,美得如同仙子临凡一般。特别是那双顾盼有神的眼睛,妩媚的笑意中透着一种独有的高贵气质,使她越发显得楚楚动人,美艳不可方物。
说起邹立敬的妻子戴二小姐,可是个名动京华的大美人儿。正在跟她一起翩翩起舞的正是这次视察团的团长,从南京来的国防部作战厅厅长蔡文治,国军中有数几个年纪轻轻的中将长官。这位来北平后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板着脸的陆军中将也不是凡人,仅凭他黄埔军校第九期、日本士官学校、陆军大学毕业的履历在国军中无人能望其项背,连美国顾问团也经常向他请教战局的发展,深受多方的器重。平常人想从他那儿得个笑脸也是万分的不易,但今晚,蔡文治不仅脸上堆满了笑容,还一连请戴二小姐跳了好几只曲子,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在跳舞的过程中,蔡文治一边跳舞,一边称赞道:“戴二小姐的英文说得可真是地道,难道您曾留学英伦?”
戴二小姐嫣然一笑说:“这是跟我家的管家学习的结果,让您见笑了。”
蔡文治不解地问道:“管家?你的管家肯定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绅士,这地道的伦敦口音可不是谁都说得来的。”
戴二小姐回答道:“他是个英国人,而且是继承了家族封号和纹章的贵族,只不过后来家道中落了而已……”
听了戴二小姐的话,蔡文治深有感触地说道:“再没落的贵族也值得尊敬。在中国呢,战败了的将军那就……”
邹立敬拉着赫敏慈在一个角落里坐了下来。他挥手叫过一个穿着缀铜扣白制服的侍应,要了两杯酒,然后带着责备的语气递给了赫敏慈一杯说道:“老兄今晚怎么又在长官面前说粗口?你也不是不知道,咱们这位老长官近几年挺忌讳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