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笫二种含义,即柏拉图意义上的形式和数学对象则是亚里士多德所排斥的,在他看来,主张形式(理念)是独立的实体,例如不仅存在这匹马,而且存在马自身,是毫无意义的。桕拉图的理念论之所以无用,是因为它们既不能解释事物的运动和变化,也无助于对事物的认识,它们既然和事物分离,也不能是事物存在的原因。在亚里士多德看来,说理念是为其他事物所模仿或分有的模型,这完全是空话和诗的比喻!没有苏格拉底自身的存在,现实中的苏格拉底照样可以生成。如果任何物体、任何属性都有与之相应的非感性的理念存在,那理念也就趋于无限了。虽然离开了普遍就不可能获得科学知识,但普遍和个别分离是无法被人接受的。同样,亚里士多德认为,数学对象并不比物体更是实体,也不在存在上先千可感事物,而只是原理上在先,但也不能在某处分离存在。
我觉得亚里士多德在实体问题上陷入到自相矛盾当中了。一方面,如果实体指的是庾料,那么,作为原初质料的实体却不可能是万物的本原,因为本原只有一个,而亚里士多德所说的本原是没有质料的纯粹的现实能力,即第一推动者;另一方面,虽然亚里士多德不承认柏拉图的“理念”是实体,但他认为,由于使庾料成为某物的原因是形式,所以,只有形式才是个别事物的实体,是存在的笫一因,而笫一因作为实体应该是独立千其他一切事物的,这样,类似于柏拉图的“理念”的、作为形式的笫一因就是和它作为其原因的其他事物相分离的了。此外,亚里士多德说,智慧就是关于本原的学问。作为最初因的学问,只有以实体为对象才称得上智慧。他在这里所说的实体就应当是作为本原和最初因的实体。但是,不仅每个事物都有其特定的本原,而且万物都有其共同的本原即最初因。由此可见,根据四因说,不仅每个具体的事物有四因,而且整个世界也应该有四因,那就是最初的形式因、最初的动力因、最初的质料因和终极的目的因。除非这“四因”是同一的,否则,我们就不能说世界的本原只有一个。如果把最初的形式、最初的动力因和终极的目的因当成三位一体的,因为形式本身既可以是动力因也可以是目的因,那么,任何作为最初质料的实体的地位就是悬而未决的。说它作为原初的质料构成了一切事物,而它自身却不是万物的本原一这是一种很竒怪的逻辑。由此也可见,桕拉图的影子在亚里士多德这里仍是挥之不去的,也就是说,亚里士多德在本原问题上仍赋予了形式以优先于质料的地位。
鲁其实,只要我们知道亚里士多德对这些问题的回答是尝试性的,我们就不会过分地苛求于他。因为在有些时候,他自己并没有很确定地说哪种观点更正确,而是始终对自己的解释带有疑问。例如,他就问自己:是否有某种自身分离的、不依存千任何可感事物的东西?倘若没有某种永恒的、独立存在的东西,怎么会有秩序呢?如果本原是永恒的,以之为本原的东西为什么不是能驱除恐惧、把心灵照亮的,不是郎初生的炫目朝阳,不是那清晨的闪烁光芒,却是那井井有条的自然本相。一卢克莱修《物性论》
亚里士多德关于实体的看法和近代哲学对实体的理解似乎存在很大差别。在笛卡儿那里,物质实体和精神实体是超出我们的意识之外并作为现象之基础的东西,而在亚里士多德这里,除了最初实体外,其他的实体就是我们日常所见到的这个或那个物体。该物体作为载体,承载者其他被称为存在的东西,如属性、数量、关系、地点等。这些东西述说该物体,而该物体并不述说它们。
鲁不过,个别物体作为实体并非一成不变的,因为曰常的生活经验告诉我们,物体也就是可感实体都会发生变化。那么,变化是如何可能的呢?
潜能与现实
可感实体变化的最终可能性就在笫一推动者那里。不过,除了用第一推动者说明事物运动变化的终极原因之外,亚里士多德还用潜能来说明这一点。在他看来,潜能就是运动和变化的本原,潜能存在于他物之中或作为自身中的他物而存在。例如,纸能燃烧,这里的燃烧就是存在于纸自身中的纸的潜能;火能使纸燃烧,这里的燃烧就是存在于他物中的纸的潜能。由此可见,潜能可分为两类,即主动的潜能和被动的潜能。例如,建筑工人能造房子,这里的“能”就是主动的潜能;瓶子能被打碎,这里的“能”就是被动的潜能。在此,主动的潜能是在动作者中的,而被动的潜能则是在承受者中的。无论是被动的潜能还是主动的潜能都是运动变化得以可能的前提,都意味者某种还不存在的东西有可能从潜能中发展出来并存在。例如,说女人能生孩子,即使她还没有孩子,也就是说孩子还不存在,但由于这种潜能,孩子就有可能存在。与潜能相反的现象就是不能。所谓不能就是潜能的短缺。例如,盲人缺少看的潜能,也就是说,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都不能看,而视力正常的人拥有看的潜能,也就是说,虽然他睡者了或闭上眼睛没有看,但只要他想看他就能看,或者说看的行为就能成为现实。亚里士多德还把潜能分为无理性的潜能和有理性的潜能。所谓无理性的潜能就是非人的东西所具有的潜能或人的本能的潜能,而有理性的潜能就是人基于理性而具有的潜能。在他看来,无理性的潜能只有一种结果,例如,热只能导致热,而有理性的潜能却会导致相反的结果,如医生既可以用医术治病也可以用医术杀人。技术是人所拥有的理性的潜能,从亚里士多德的这种观点中就可以看出,技术是把双刃剑,它既可以造福于人,也可能给人带来灾祸。
鲁亚里士多德似乎没有考虑“量”的因素,如果考虑“量”的因素,那么,无理性的潜能同样会导致相反的结果,例如,适量的雨对庄稼是有益的,而过量的雨对庄稼却可能是有害的。
是的。潜能的实现就是现实。按照亚里士多德的说法,现实有两种含义,一是指处在实现过程中的现实,二是指完全实现(隐德来希)即在完成中的现实。例如,演奏的潜能的现实体现在演奏者的演奏过程中,而大理石的潜能的实现则体现在雕塑的完成中。亚里斯多德关一件东西如果不是“一件”东西,它会是什么呢?把它的统一去掉,它就不再是我们所说的那个东西了。一普洛提诺《九章集》
于潜能和现实的学说解决了从一个实体到另一个实体之间的连续性问题,例如,父亲和孩子之间的连续性就在于,孩子在父亲那里作为潜能而存在,而在孩子自己这里则作为现实而存在。此外,它也解决了同一种能力的持续性问题。例如,如果没有潜能,在我不看的时候,我就会没有视力;在我不吹奏的时候,我就没有演奏能力。换句话说,我昨天吹奏和今天吹奏的连续性就在于我具有吹奏技巧这种潜能。
鲁我觉得这种说法也可以帮助我们理解贝克茱的“存在就是被感知”这个命题。对人来说,他有看的潜能,而对于物体来说,它们也有直接或间接地被人看的潜能,当贝克茱说,存在就是被感知时,他其实是说,在人们感知某物时,某物被看的潜能就实现了。我们把这种被实现的潜能称为存在,而当人们没有感知它们的时候,它们能被感知的潜能就没有实现,所谓不存在其实就是指它们这种未被实现的潜能,而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无”。很显然,这样理解的话,同一物体被感知时的状态和未被感知时的状态就具有了连续性。否则的话,我们就会荒谬地认为,贝克茱的命题意味着:一个物体在我感知时存在,而在我没有感知时它就会突然化为乌有(不存在)~”其实,它仍然存在着,只是以潜能的方式存在者,这种潜能是被人看到的潜能。
你这种解释倒很有意思。的确,能感知和能被感知都可以作为潜能来看待。就潜能和现实的关系而言,现实就是潜能的目的。在亚里士多德看来,由于最初的质料是最初的,也就是说,它不可能是其他潜能的实现,就此而言,最初的质料就是现实的实体,现实在原理和实体上要先于潜能。但是,由于质料只有进入形式,它才现实地存在,所以,在此意义上,质料又是潜能。由于形式是作为潜能的最初质料的实现目的,所以,与最初的质料相比,形式才是现实。
鲁但是,在形式没有进入最初的质料之前,我们不也可以说它处在潜能状态从而也可以被当成潜能吗?
的确。无论是最初的庾料还是形式都要辩证地看,也就是说,一方面作为最初的质料可以被当成现实,因为它不可能由其他的潜能变成,否则,它就不是最初的了,但由于这种质料只具有变成其他事物的可能性,也就是说,它还不具备形式,所以,它又是潜能,另一方面由于形式是作为潜能的质料的现实形式,所以,形式是现实,但在形式进入庾料之前,我们也可以说它是潜能。不过,亚里士多德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鲁是的,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还有很多令人困惑的地方。他也意识到了问题的复杂性,但仍乐此不疲地思考,是因为在他看来,思辨是最大的快乐,是至高无上的。他说,万物的第一因就是神,神不仅为自然设置了必然的目的使自然过着最美好的永恒生活,而且拥有完全的智慧。哲学关千本原的思考就是试图了解神的智慧和秘密。所以,形而上学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人渴望成为神,至少是拥有神的知识的努力。
我说我写字用的桌子存在,这就是说我看见它,摸到它。假如我走出书房以后还说它存在,这个意思就是说,假若我在书房中,我就可以感知它。——成克菜《人类知识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