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嵩焘本来计划到西方后,每月编成一册日记,交给总理衙门出版,用作讨论研究洋人事务之用。孰料出师不利,《使西纪程》犯了众怒,逐月编写日记的计划只好就此搁置。
【承认洋人是“人”,于是成了“汉奸”】
《使西纪程》里说了些什么?
光绪三年(1877年)农历四月初二,参观了伦敦邮政局之后,郭在日记里写道:“英国行政,务求便民,而因取民之有余以济国用……远至数万里,近至同居一城,但粘信票其上,信局即为递送,每岁所入千数百万磅……此专为便民也,而其实国家之利即具于是。此西洋之所以日致富强也。”
西洋国家的富强,建立在他们“便民”的基础之上——郭嵩焘对自己这一发现极为重视,进而产生了学习西方经济学理论的兴趣,多次向伦敦的英、日学者及官员请教。
光绪三年二月二十七日,郭嵩焘与一干中、英友人讨论英国税务,得知英国官吏月薪三百磅以上者,也都必须同等纳税之后,感叹道:“此法诚善,然非□□之国,则势有所不行。西洋所以享国长久,君民兼主国政故也。”
郭氏对这种“君民兼主国政”的□□政体很感兴趣,稍后,他兴致盎然地参观了英国下议院的运作,旁听了议员们对英国“兵部尚书哈尔谛”的种种辩驳诘难;进而还考察了英国的两党制度,殆至这一年的12月19日,在与日后出任驻德公使的李丹崖探讨英国政治风气时,郭已经俨然是一个“英国通”了——
李氏问:英国在朝、在野两党平日和谐共处,遇到国事则各持己见,互不想让,最后投票以人多者为胜,败者平静接受结局,并无愤懑不满继续为难者,“不知何以能然?”
郭氏如此回答:“西洋君德,视中国三代令主,无有能庶几者,即伊、周之相业,亦未有闻焉。而国政一公之臣民,其君不以为私。其择官治事,亦有阶级、资格,而所用必皆贤能,一与其臣民共之。朝廷之爱憎无所施,臣民一有不惬,即不得安其位。自始设议政院,即分同异二党,使各竭其志意,推究辨驳,以定是非;而秉政者亦于其间迭起以争胜……朝廷又一公其政于臣民,直言极论,无所忌讳,庶人上书,皆与酬答。其风俗之成,酝酿固已久矣!”
“三代之治”是中国传统政治理念中的终极理想,郭嵩焘却说“蛮夷”政体之优良非“三代”所能及,这种赞誉显然刺痛了国内士大夫们脆弱的骄傲,不能不引起他们的愤怒。何况郭还在继续说:“三代有道之圣人,非西洋所能及也。即我朝圣祖之仁圣,求之西洋一千八百七十八年中,无有能庶几者。圣人以一身为天下任劳,而西洋以公之臣庶。一生之圣德不能常也,文、武、成、康,四圣相承,不及百年,而臣庶之推衍无穷,愈久而人文愈盛。”——这段话的意思其实是说:我们有圣人,西方没有;但我们靠圣人治国,圣人不能代代常有;西方靠民众自治,却可以推衍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