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我喃喃着。又回到了这个地方,本来想在家多留几天,可额娘说怕八爷担心,只好忍通割爱。
三月的雨丝很细,很绵,像春天时满空中飘拂着的柳絮,纤如星芒,在午后微明的天光,织起一层薄烟,飘渺动人,如梦如幻。
我张开双手,闭上眼,享受着它的宁静与出尘,几缕雨丝调皮地跑进我的唇,微甜的味道,带着些许暖暖的气息。
记得那一次见他,就是在这样的细雨,没有打伞,没有喧嚣,他缓缓地走到我面前,苍白冰凉的手抚上我的脸:夕,若我不在了,要好好照顾自己......
“墨瞳?”胤禩的声音传来,“怎么一个人站在雨里,也不打伞?!”他嗔怪着把伞移到我头上,为我挡住细雨,挡去心头的阴霾。一刹那,我以为,他回来了。“夕,我只是怕,我走了,再没有人为你挡雨,你这个粗心的丫头,叫我怎么放心......”莫言的话萦绕在我耳畔,我仿佛看到他站在我面前,可惜,他叫的是“墨瞳”,不是“颜夕”。
“八爷。”我微微一笑,“麻烦你了。”
胤禩看着我的眼神,突然微微动了一动,仿佛有一束流光闪过,却很快便消失了去。我不知他在想什么,也无兴趣去猜,因为心,已然乱了一片。
“原来是你。”清冷的声音毫无波澜。我蓦然回首,是他,胤禛,一如那夜他的漠然。原来,短暂的回眸一瞥,我便记下了他的模样。是宿命,还是牵拌?
“四哥,你们认识?”身边一个宝蓝长衫的少年一脸好奇,略显稚气的面庞英姿勃发,神采涣然。这便是胤祥了吧,那个康熙口中的拼命十三郎。
“见过四爷,十三爷。”我镇定心神,向他们请安。我不敢抬头,我有些怕,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看着我的眼睛里,是敌意......“几位爷一定有事要谈,墨瞳先告退了。”我福了福身子,快步离去。手,不经意间碰上他的,却沁凉沁凉。
“你哭了。”风里,依稀是他的低语。
我的脚步顿时僵在那里,直到他渐渐远去。连胤禩都没有发现,为什么他会知道,那摄人心魄的眸子,太可怕......
雨水,缠连成线,千丝万条,晶莹透明,盈盈地垂了下来,久久不断......
“莫言,莫言......”我费力地想睁开眼睛,可眼皮却似有千斤重。我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无奈地看着他渐渐远去。“不!你别走!”恍惚里,我拉住他的手:“不要走,求你,求你了......”
“好,我不走。”朦朦胧胧,一个人轻轻地拭去我眼角的泪,温柔地握住我的手。听到了他的话,我的心一阵安稳,沉沉地,我睡去,耳边,依稀的是那声声的叹息......
......
“呃。”我舔舔发干的嘴唇,费力地睁开眼,头,昏昏欲裂,百般沉重。我抚了抚额头,好烫,原来竟是发烧了。
“终于醒了。”我的眼前映上一张疲惫的脸,眉间是淡淡的喜色,“都烧了两天了,还一个劲儿地说胡话。那天我以为你回去了,哪知道我们出来的时候,你居然倒在地上。”
“这样啊。”原来我一直呆呆地站在雨里,怪不得......思及此,我轻轻地笑起来。什么时候我竟也这样笨了。
“还笑?真不知道你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他摇摇头,大约是我刚才的笑弄懵了,语气里略带嗔怪,“一点也不知道照顾自己。”
“是吗?”我的神色一黯,继而迷茫地勾了勾嘴角,遗落的记忆一点一滴地氤氲开来,“曾经,也有一个人这样说过我呢。”
莫言,你说你要守护我,可为什么你却违背承诺。你可知道,疯丫头就是疯丫头,总不会照顾自己,总让人家操心。
“那天,你是想到他了吧?” 胤禩看着我的眼睛满是温柔,之中似乎还有着莫名的情绪,怜惜还是心疼。总觉得今日他的笑是不同的,因为不是疏离的淡然。
“八爷。”我笑着看着他,“谢谢你,真的。”算起来,这是我第一次用诚心的口气跟他说话呢,仿佛每次见面老免不了针锋相对,有时候是我的无理取闹。想来,是我的成见吧。可走近了看,才发现其实他有他的温柔和细腻,走近了,才发现,他不是我想象中的那般虚伪和不堪。是我,太武断。
“真是难得的一句话呢。”胤禩轻轻叹了一叹,笑,浅浅地晃荡开来,暖暖的还带了些戏谑,“你可还是我的军师呢,你要是有个什么,你阿玛怕是要怪死我了。”
“嘴硬。”我打趣,戏谑地盯了他半晌,直看得他别过脸去。
“这几日,就好好休息吧,别的事儿就先别管了。”丢下这句话,他转身离开。外头的天空碧蓝如洗,干净地无一丝杂色,浮云缱绻,温煦的阳光扒开密密的枝叶,投下了他斑驳的影子,温暖了一院的春色......
“身子,好些了吗?”这几日,他倒是每天都来绛雪轩看我,有时候无话,也就这么坐一坐。
“是,八爷有心了。”我笑了笑,且不说他是否是虚应故事,但那两日的照顾却是那么真实地摆在我面前,即使是郭络罗,他怕是也没有这样待过她吧。我看的出来,他看着我的眼神比往日多了几分温柔,而这份温柔却并非是他处世的面具。
“好了就好。”他点点头,眼中泛出一丝疲色,“这些日子,在你和额娘之间两边跑,也着实有些累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黯淡忧伤。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因为记忆里,总觉得他是处变不惊的,仿佛什么事都成竹在胸。也因此,我总看不清他心里的想法,独独今日......
“娘娘是怎么了?”我小心翼翼到问,毕竟我只是个外人。
“病了......”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他却说得那样艰难,忧心,怨恨,无奈......种种矛盾,在他的脸上交错,自嘲的笑容,让我突然对他有了怜惜。他,必是在乎良妃的吧。
“她每次都说养养就好,她苍白的笑,就像随时都能消失一样,真怕,她有一天就这样离开我了。”没有理会我,他只是兀自说着,声音,有些断续迷离。这个时候的他,再不是那个笑看风云的八阿哥。
“你别担心。”我缓缓走近他,“娘娘一生善良,上天也会庇佑她,她不会有事的。”良妃,那个一生都带着悲剧色彩的女人,除了叹息与同情,我对她的还有赞叹,那样的才情、淡然与超脱,竟错寄了宫墙。
“你,愿意进宫陪陪她吗?”他蓦的转身,眼神又恢复了清澈。
“什么?!”我一惊,“你要我进宫?!”
“额娘会喜欢你的。”
“可我阿玛和额娘......”他们若是知道了,又会怎么想呢。这儿一住已是半年,而胤禩对我又没有任何册封,他们一定很奇怪,也很担心,想问又不敢问,想说又不知如何说。尤其是额娘,早该急坏了,子女总是心头肉。
“我会对你阿玛说我额娘想见你,他们应该不会反对。”顿了顿,他又道,“我已经告诉他们你我的婚事,我会给你一个名分。”
“什么......”我喃喃,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不禁踉跄了几步。我怎会天真地以为我看清了他呢,胤禩就是胤禩,既然背负了这个名字,又岂能被其他所累。他对我的关心,对我说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自己,要我进宫去帮他么,只一句话就决定我的人生,更可悲的,他怎可以编造这样的谎言来欺骗我的家人,只为了成全他的自私。
“我只是没有办法再等了。对不起......”他轻声道歉,“今后,我会补偿你。”
补偿?胤禩,你要如何补偿,覆水难收,这个道理你竟也不懂了吗?那些失去的东西,怎还能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