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满窗,孤灯未燃。
前院正厅杯酒言欢的喧闹声依稀可闻,今个又不知宴请的哪国王孙,何人作陪。接连几日,太子府俱是如此宴席。政治的蔓藤无限伸展,几乎渗透生活中的任意角落。
而我,如同路人冷眼旁观,看着浞飏与苏小绻锦瑟和谐把伉俪情深的姿态展示给外人。我猜不透浞飏的心思,不知他为何把我藏于水汶阁内。听闻席间偶有人提议要一睹水汶夫人风采,也都被浞飏婉言相拒。
浞飏,你是要掩盖我的芳华还是避免我接触这些位于权利顶端的显贵们?
推门而出,夜风徐凉,身子不禁一紧,小淅为我披上披风塞给我一个暖手炉。
院中的土壤稀松,我又瞧了个仔细,没有露头的绿色,紫阳,何时破土?
“你可是在盼着紫阳花开?”清冷的男声响起,带着丝丝鼻音。
我猛地回头。月色洒下的金辉银光为这位本就薄凉的男子镀上了一层朦胧凉白的光芒,昊殇倚着拱门石墙,一动不动的看着我。
不知他就这样独自的站了多久,我也不知道在这之前他一个人以万籁孤寂的姿态如何走得下来,这其中又是怎样的心酸。
“昊殇。”看到他那凝固许久的姿势,我情不自禁的唤道。
“嗯?”昊殇眼梢微微上挑,眼神竟有些涣散。
“你喝酒了?”我上前几步,一股酒味扑鼻而来。何其糊涂!但我看着昊殇那因酒意而显出血色的脸,责备的话竟说不出口。
昊殇突然伸手推开我,自我身旁歪歪扭扭的走过,蹲坐在种有紫阳花的泥地里,低声道:“紫阳花开花落,多少个年头了。”
我看着他清瘦的身影鼻子酸酸的,这样的昊殇……
我吩咐小淅道:“弄碗醒酒汤来,速去速回。”
昊殇仰着头看我轻轻的问,那样轻柔的语气仿佛怕吓坏了我,“是你吗?”
我一步一步的走过去,每一步都伴随着那一声声问询。是你吗?昊殇,我该如何回答你?
记忆的枷锁被打开,那柳絮飘飘的日子,树影婆娑下男孩安静的倚着树干,专心的看着手里的书。一双手自后蒙住了他的眼睛,男孩笑了,咧开嘴露出一颗虎牙,他问:“是你吗?”女孩扑哧的笑了:“你总这么问,我怎么答呀,我又是谁?”男孩放下手中的书,拉着女孩的手道:“你说你是谁?”女孩脸上一红,嘴上倔强道:“我是瑭姻,你糊涂了吧。”
昊殇拉过我的手,用力拽着我,我被他拉倒,膝盖磕在地上,跪在他身旁。他眼神迷乱的看着我道:“你是我的妻。”
我使力挣了下,昊殇手若铁箍的攥着我的手紧紧不放。从他呼气吞吐的酒气看来他喝的的确不少,再待下去不知会惹出什么事来,除去两名鬼影,浞飏不知安插了多少暗哨保护我。
我敛了下心神,冷然道:“大人酒后失言,泫汶是浞飏的妻。”
昊殇闻言突然笑了,那样瘦削的脸上连酒窝都几乎看不清深浅。他道:“我知道,这句话多少人和我说过,说到我自己都几乎相信了。”
他凑近一些,认真的看着我道:“你知道吗,有人说你本是蛇蝎,对我不过是利用而已。泫汶,若你不是瑭姻,我,我是不是该杀了你。”
我沉默无语,强自镇定。冷静,我告诉自己。
昊殇惨然一笑摇头道:“可是……可是,我竟然下不去手,月灵随我多年出生入死,而你说她背板,我的刀毫不犹豫的就……而你,总是利用我,我却……”
我一惊,问道:“你杀了月灵?”
昊殇冷眼看我,接着道:“你这狠心的女人,竟然向我要无名的解药,竟然为了浞飏的命求我……你……你”
许是我眼中止不住的悲伤刺激了他,昊殇突然一把抱过我,把我镶入胸膛。
我们都是蹲坐在泥地上,姿势很别扭。不知怎地,昊殇此刻略现脆弱的胸怀竟让我狠不下心去推开。
“夫人,醒酒汤好了。”小淅打碎了我的犹豫。我使力推开昊殇,他一时不稳跌倒在地,洁然的白衫上沾满泥污。
我吸了下鼻子,扭头对小淅道:“给大人喝醒酒汤。”
我背着身子听小淅走近昊殇,小淅跌倒在地,瓷碗破碎的声音,昊殇似是清醒了许多,静静的拍去身上的泥土,静静的自我身边走过,静静的走出我的视线。
那挺直的脊背依旧清冷,带着天荒地裂的寂寥。这一眼,永生难忘。
“啪啪。”清脆的掌声响起。
我紧握住衣袖内的双手,指甲深深的挖进皮肉,接着痛楚稳住心神。回过身灿然一笑道:“陛下好雅兴。”
隐在暗处的男子踱着优雅的步子走出来,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只一双仿若苍鹰的眼睛闪着戾光,弑血的狼性。他说:“夫人风华,连判官大人亦不能幸免。”
他恨昊殇,我知道,年少昊殇策动群狼杀他蛮夷族人无数,赫朗赤这种伪君子怎能做到不计前嫌。
我自他身边缓缓而过,衣袖宽大,擦身而过的瞬间一个密封的蜡完就递到了赫朗赤的手中。
他眉若无恙的笑道:“方才席间本想请夫人一见,可浞飏把夫人藏的紧,生怕我们这帮蛮人生吞了你。”
我佯装生怒道:“陛下注意自己的言行。”随即轻声道:“此乃陛下苦寻之物,确保真实。”
赫朗赤朗声道:“笑话,朕不过是饱饱眼福,何须慎行谨言。”低声道:“小妖精,你要什么?”
“我要修升的命。”
“怕是不行。你可知修升一死,修家震怒引兵来犯,我朝如何抵挡?”
“呵呵,陛下若是无意进犯,何苦苦苦追寻此图。泫汶只要修升一命,剩下的兵粮将相俱归陛下。”
我道:“酒席尚在进行,陛下私来此处怕是不妥,传出去要泫汶如何做人。”
赫朗赤眼中精光一闪,唇角带笑低声道:“好,修升的人头定当奉上。”
“陛下,泫汶要活的,修家的人需由我手刃。”
赫朗赤眉头一挑,道:“有意思。不知夫人如何跋山涉水来我北方?”
“我自有办法。陛下动手前一个月通知泫汶便可。”
我紧色道:“陛下,出来时间不短,请回。”
赫朗赤深深的打量了一遍我,一拂衣袖斥道:“果真是没有礼数的女子,扫兴。”说罢离去。
我强撑着精神走回屋内,身子一软倒在榻上。怀中的紫阳玉佩冰的我心中阵阵冰冷。
次日。
朱门高墙,宫苑深深。轿子停当,我身着云紫色繁复的华服,长长的绶带拖沓身后,一步步小心的走出来。
面前这冰冷的建筑群伫立百年,看罢几番风雨兴衰,依然如故。
我打心眼里厌恶这立面的每一块砖瓦。
今早天刚亮,便有圣上的旨意,宣我带七弦琴进宫。浞飏也是一头雾水,不知圣心何意。他拍着我的头安慰道:“放心,父皇不会为难你的。”
“夫人,请随杂家来。”一太监道。
我见他有些眼熟,竟是追随王上多年近身伺候的侯至。道:“有劳公公了。”
侯至带着我和手捧七弦琴的小淅自宫门而入,传过小门,向偏殿方向走去。
突的,前方两个人影映入眼中,俱是身着朝服,一清冷一轻浮。
我口随心走,情不自禁的身子一缩,拉住侯至道:“公公,我们绕道走吧。”
侯至看了看前方的两人,无奈道:“夫人这边走。”
走过一段路后,我与侯至都松了口气。侯至好心安慰道:“夫人,朔王爷就是那般脾性,夫人不要介怀。”
“恩。”我应道。昊殇,我是不是应该庆幸今日和你走在一起的是以无赖形骸放浪的朔王浞陉。
侯至带的这条路显然比较偏僻,两侧俱是高高低低的院墙和各宫的后门。
也就是这一条路,决定了日后很多的事,和我沾满血泪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