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这一路两个车夫轮流驾车疾驰，除非不得已绝不停车，哪怕我和秋甜吵吵着要小解他二人也不肯放我俩下车，倒是松开了我俩的手脚，只是扔了一个盆子在车里。
“这位大哥，这样也太不方便了，会渐的到处都是。”秋甜冲外面叫了一声，外面那人嗤笑，还未说话先将一柄明晃晃的刀子隔着门帘伸进来：“你们自己看着办！”
见了刀子，我和秋甜心里都发慌，只能将就了，透过车窗看出去，只觉得这一路像是往南走，连跑了三日，我突然发现这条路竟是如此熟悉，仿佛正是和刘鹤翎一起走过的那条路，那驿站山林都看着格外眼熟。
“大哥，我们这是往哪儿走？”他们递水食进来的时候，我忍不住开口，车夫却没有好气：“到了就知道了。”
马车跑得飞快，过了驿站便换新马匹，简直比朝廷的八百里加急都要快，我和秋甜在车里被浑浑噩噩拉了许多日子，只觉得头重脚轻，全身的筋骨都要散架了。
终于有一日，车夫递进水壶的时候说：“就快要到了，你俩不要给我找麻烦，我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不想谋害你们性命，把你们送到了地方我就走，你们若是不给我找麻烦，我自然不找你们的麻烦。”听了这话，我和秋甜都连连答应，走了这么多天，晕头转向不知道被拉到什么地方去，我在心里早已经暗暗谋划着，我俩身上还有些首饰银两，这几日我俩将这些首饰银子贴身藏好，就等着看下了车是个什么情形，到时候再借机行事。
又走了约有半日，车子越来越慢，到后来简直就是在散步一般，他二人也开始闲聊，似是心情十分爽朗，我悄悄伸手去撩门帘，却被车夫大力推回车里，他压低了声音喝道：“老实点，下次老子就用刀捅了。”
这么一闹，我再不敢去撩门帘，只能隔着窗户朝外面望。
两个车夫这一路都走在远避人家的地方，望出去的景色不是树林便是山峦，此时看出去，竟是处处农田，偶尔还有几个农人闲适走过，这马车倒像是要将我俩送去有人家的地方似的。
我心头咯噔一声，顿时料到，龙静姝这是要送我去见刘鹤翎。
她果然是聪明，先来找我说明当年是常宗饶刨开了我娘亲的坟墓，若是我与常宗饶反目，她自然得意，若是我不能，她便行此一招，就如同我负气出走，投奔旁人似的，而到了常宗饶面前，她只消承认是自己向我说明了一切，常宗饶自然会认为我投奔刘鹤翎去了。
我的心直往下沉，当年常老爷子的一招，让我和常宗饶变成一对怨侣，互相折磨最终险些就冷了心肠，此时刚刚和好一切安定，龙静姝简直故技重施，常宗饶只怕连解释的机会都不会给我。纵使我逃回京城，他若不肯见我，我如何能将这些事情说得清楚？
想到此，我靠在车板壁上，手脚都有些发凉。
车子慢悠悠的走着，秋甜看我脸色越来越白，吓了一跳：“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吃坏了肚子？”
我缓缓的摇头：“秋甜，他们这是要送咱俩去见刘大学士。”
秋甜一愣，她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这里面有些阴谋诡计，眨了眨眼，突然瞪大了眼睛：“啊！”
“姑娘倒是聪明。”外面的车夫开口：“既然姑娘已经猜到了，我们也有句话劝姑娘你，这各人有各命，姑娘本不是豪门大户的身，还是莫要趟这趟浑水的好，刘大学士清贫些，却比常家这豪门大院的要清楚明白的多了。”
车夫倒是在劝我弃暗投明，我苦笑：“车突然跑的这么慢，是给别人看的么？”
“哈哈。”车夫打个哈哈突然唱起了山歌来，再不肯跟我说话了，我心下了然，这一路狂奔为的是让常宗饶追不上我，而此时缓行则是为了让已经跟在后面的常宗饶看清楚，我如今是欢天喜地的投奔刘鹤翎去了。
他会信我么？还是会认为我从来就没有将他看做是我最后的归属，一直为自己留着一条退路。我皱眉，秋甜突然猛的抓住我的手臂：“姑娘。”她压低了声音：“你要想办法让常少爷知道你是被囚禁的，你不得已的。”
我心头一跳，外面的车夫却还是听到了秋甜的话，那恶声恶气的人先开口：“别搞鬼，老子可不是吃素的。”
我连忙捂着秋甜的嘴，示意她还是不要开口的好，那一直好言好语的车夫又开口：“我说姑娘，倒不如你听我一句，你和常少爷这么猜忌来猜忌去，纵使今日你们能和好，来日呢？你和少夫人之间可也是来日方长着呢！若是常少爷这次信了你，我等都不说什么，恭祝你和常少爷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若常少爷此时不信姑娘你，将来也有那不信的时候，姑娘你这会挣命回去了，将来只怕有你挣命要离开的时候。”
车夫的居心我自然明白，可是他的话的确让我的心猛的就沉了，他说得对，我和常宗饶之间的情愫源于童稚之时，后来的种种误会让这情愫淡了变了，若是之前常宗饶对我的百般呵护都是因为他得知自己误会了我，是他的内疚和后悔而非真情，那我留在他身边又有什么必要呢？
我安静了下来，靠在板壁上坐着，秋甜急了，猛的推我，我看着秋甜：“他已经试过我一次，如今我也试他一次。”
秋甜一愣，我轻笑了一笑，转头闭上了眼睛。
之前我跟着刘鹤翎离开，他派了车夫相送，何尝不是对我的考验，他在等我耐不住心头的情意奔回去，他用这样的办法看到了我的真心，而我此时也只能用这么一个破釜沉舟的办法去看看他的真心了。
“姑娘，到了。”车停了下来，一个车夫去上前叫门，另一个人探头进来，拎着一把刀指着我：“姑娘还是合作些吧，九百九十九步都走了，不差这一步了。”
我点点头，沉默着弯腰，他用身子挡住刀不叫别人看到，伸手来死死抓住了我的手臂，几乎是将我拽下了车，门开了，叫门的车夫已经回到了车边，他拿着刀子威胁着秋甜，我不能喊，若是喊了只怕秋甜性命不保。
刘鹤翎站在门前，用一种惊愕的神情看着我，我低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你怎么会来？”刘鹤翎看着我，一步也没有动，像是一颗树被栽在地上似的，我也站在哪里，不肯朝前走，车夫不能拽我拽得太明显，用刀子抵着我的腰，眼神凶狠的看着我。
“我……”我低低的开口，心里琢磨这该怎么办。
“他是不是对你不好？”刘鹤翎却全然没有注意到我和车夫之间诡异的姿态，我看着他的脸，他的表情写满了痛惜和怜爱：“当日我说的话，都是真的，你肯来找我，我一定不会亏待你。”他激动了，几乎是满怀欣喜的朝我奔来，甚至张开了双臂，我大惊，腰里的刀子狠狠的抵着，穿透了衣服刺痛了我，让我一动也不能动。
刘鹤翎就这样朝我雀跃而来，我闭上眼睛，想猛的后退让那刀子捅进我的腰里，这样我就会受伤倒地。
“姑娘还是想清楚的好。”车夫低低的威胁着我，他感觉到了我后退的力量，用力的捏着我的手臂：“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常少爷信不信可由不得你。”
我无法后退，只能看着刘鹤翎越来越近。
“刘兄想到哪里去了？”一声断喝从我身后传来，捏着我的车夫猛的一颤，我心头一喜，听到身后传来马蹄的声音，想要转身呼喊，却听着耳边风声响起，一声炸雷似的动静就在我身侧，紧接着车夫便猛的松开了我倒地呻吟。
我吃了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被人搂了一下，扭头看到了常宗饶面带微笑却一身风尘：“文茵感念先生，定要来探望，我是陪文茵一起来的。”
我扭头，看到车夫捂着脸在地上打滚，看他指间有鲜血流出，还没来得及惊讶，他就被几个下人捂着嘴拖走了。常宗饶的手在我肩头微微用力：“这一路辛苦了吧，刘兄，不让我们进去歇歇么？”
刘鹤翎的眼神微微落寞，有些尴尬的说：“来，快请进。”
进门的时候，刘鹤翎在我身边低低的说：“刚才真是唐突了。”
“啊，没有。”我红了脸，跟在常宗饶身后。
我给刘鹤翎的银两，他用来修缮了房屋，置办了田产，还新盖了一间学堂，这会学生早已散学回家了，我们在他的院子里走了一圈，喝了几杯茶，常宗饶借口还要赶路进城拉着我起身告辞。
再出门时，那两个车夫已经不见踪影，秋甜站在马车边上，袖子还挽着，看来刚刚打扫了马车。
常宗饶来时是骑马，这会便拉着我一同乘车，刘鹤翎送到了车边，拱手道：“二位喜结连理，可喜可贺，若再有空时，可随时来我这里散散心。”
我二人道一句客气，马车便缓缓离去了。
车帘子放下来，我看着常宗饶，心里总有些忐忑，他端详着我的脸，猛的伸手：“我对不住你。”
“你信我不是……”我的话没说完，他却死死将我钳在怀里，打断了我的话：“别说，再说就太蠢了。”
我愣住，心头一暖，却仍旧有些不解。
“你为何不怀疑我负气出走？”
“我不是不怀疑你负气出走，我是知道纵使你负气出走，也断不会来这里。”他看着我的脸，伸手轻轻的取下我的头饰，这些日子没有梳洗，我心里明白此时看上去一定是灰头土脸的。
他轻轻的为我整理头发：“认识你这么久，你若连这点气性都没有，我又怎么会爱上你。”
爱上我。我的心猛的酥软了，像是一股温泉水流淌进去似的，四肢百骸都被这一个“爱”字说得软了下来，就像是喝多了酒似的，脸也红了，舌头也直了，手脚都麻木了，我靠在他怀里，只觉得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满心都是旖旎的情意。
“我会好好照顾你，不再让你受委屈了。”他贴着我的额头，温柔又坚毅。
“骨灰还不还其实不重要。”我猛地想起这件事来，他摇摇头：“回去再说。”
回去的路，走得很慢。天气好了，山林处处都是景致，我们一路走一路玩，他也不着急，像是刻意慢些回去似的。
等回到了常家，在那个院子里，龙静姝站在院门里微笑着，脸色发白：“相公，你终于回来了。”
我愣住，想要挣脱常宗饶的手，他却死死抓着不肯松开，我只能紧张的站在他身边，看着龙静姝。
龙静姝却没有看我，只是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常宗饶，语气甚至有些恳求：“相公，手下留情。”
我吃惊，看着常宗饶。
“两条路，要么你就等着龙家的商号破落再被我买回来，要么就按照我说的做。”常宗饶没有笑，语气很冷。
“休书……”龙静姝含着眼泪，常宗饶的手猛的抖了一下，用歉意的眼神看着我：“你伺候我父亲甚是孝顺，若是肯按照我说的做，休书的事情就此一笔勾销，只是你就住在前院，不用到后面来了。”
我沉默着站在一边，这正妻的位置，我从没想过，哪怕当年两小无猜时我就明白，这个位子跟我无缘。
“好，那就全听相公你的，只是，那批货……”龙静姝的口气依旧很焦急，我虽然不懂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是猜到了必定是常宗饶在龙静姝自己经营商号方面给了她不少麻烦。
“既然答应了，你就不用操心了。”常宗饶说完，拉着我径直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道：“你走吧，明天就有结果。”
我不敢去看龙静姝，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她恶狠狠的目光。
她疾步离开，常宗饶拉着我的手站在房门前：“我送你个礼物。”
“啊？”我还没回过神来，他冲我柔柔的一笑：“别激动。”
门开了，我只觉得眼前像是点燃了一盆火，满眼的喜字迎面扑来，里面满脸堆笑的喜娘丫鬟涌了出来，口口声声叫着：“少夫人少夫人……”
“你？”
喜娘将我拽了进去，凤冠霞帔不由分说就朝我身上招呼，一番折腾之后，我被她们按在了床上，喜娘在我耳边道：“姑娘，姑爷要来掀盖头了。”
我心头恍惚着，也不知道答应了没有，眼前一花，红烛照着我的脸，让我有些眼昏，好容易回过神来，就看着他站在我面前，捏着盖头看着我的脸出神，我看着他的表情，压抑不住心里的激动：“你……”
“我以平妻之礼娶你。”他蹲下身，用鲜红的盖头在我脸上擦拭，这会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她……”我握住了他的手，他伸手放在我唇上：“她不会再来打扰你，不用担心。”
说完，他端起两杯酒：“洞房花烛夜，这会不算晚吧？”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哭还是在笑，眼泪始终没有停住，伸手接过了那杯酒：“不晚。”
我等了很久，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日。
满眼的红色像是上好的老酒，我深深的醉了，只觉得天地都在转，转的让人心里发痒，让人满心的情意止不住的涌出来，让我的身子像是沉浸了这酒里，一个劲的朝下沉，轻飘飘还酥软缠绵。
“明天，还有个礼物……”朦胧里，他喃喃的说。
第二天，在龙氏祠堂的后面，我站在龙静姝身后，看着他二人并肩执行一个庄严的仪式，将龙飞鹏的坟墓迁回龙氏祖坟之内，并将龙飞鹏的妻子与他合葬。
那块青黑的墓碑上刻着夫妻二人合葬的字迹，右下角刻上了我母亲的名字：“侍妾霏霏。”字迹很小，几乎让人忽略。母亲的骨灰被放入了龙飞鹏的棺木之内，她应该是高兴的，她终于有了一个刻着她名字的墓碑，终于和她深爱的人永远长眠在一起。
“答应你的事情，我都做到了。”回去的车上，他搂着我，我看着他：“多谢你。”
“你也答应我一件事情吧。”他认真的看着我，我点点头：“你说。”
“给我生个女儿。”他温柔的看着我，我一愣，脸上微微泛红，靠在他怀里：“别人都是想要儿子，你怎么……”
“儿子啊，也行，先生个女儿，想要几个儿子你只管说，我一定做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