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他这个样子,我心里疑窦顿生,张口欲问,却被他猛地吻了下来。他是心虚,怕我真的开口问他,我心里明白,虽然仍旧疑惑,心却是软的。我期盼担忧了这么久,他如今刚刚从生死关头走一遭回来,我不想逼他太甚,暗暗叹了口气,伸出手环着他的脖子,闭上眼睛。
精神绷紧太久,猛的放松下来,无论****或是精力都像是回光返照似的激烈,激烈过后却是难以言表的疲惫,我甚至连将身体躺平的力气都没有,与他纠缠在一起,在那张巨大的床上昏沉睡去,床上的幽香透骨的酥软,让我这一觉睡得极是黑甜。
再醒来,竟是后半夜里,这样大的床上只有我一个人,衣衫大约还在温泉池里泡着,我蹑手蹑脚的起来,拉开了衣柜门,里面果然整整齐齐叠放着各色衣衫,抖开一件披在身上,尺寸合适,常宗饶送了我那么多次衣服,他家里的裁缝大约已经将我的身量记得滚瓜烂熟。
虽只有我一人在屋里,各处的牛油烛却已经明晃晃的点着,那道珠帘白日看已经是晶莹剔透,此时被烛光照得更加华彩辉煌,一团团的晕光惹人心头一阵酥麻。我撩起帘子,每根珠链下都坠了银铃,铃音响起,我还未及反应,门外已经有了声音:“可是姑娘醒了?”
大半夜里,仆人竟是睡在门外不成?我心里一惊,兀自镇定:“啊,我起来倒杯水喝。”
说着,门便开了,外面风虽不大,可是这门一开仍旧一股寒气逼进来,进来的是个一身锦缎的丫头,冲我甜甜一笑:“少爷吩咐了,姑娘身子不好,叫我们细心着呢,这是参茶。”她放下茶壶,转身又出去了。
我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滚热,看来是一直坐在火上。
这样被常宗饶尊重着,我心里有些飘乎乎的,喝完了茶,又举步回床上去,裹着被子,问着枕席间香气中夹杂着常宗饶的气味,我把脸埋进了床褥里,只觉得这像是梦又不似梦。
第二日起床,秋甜已经打扮的新鲜富贵,一脸堆笑端着手巾:“姑娘。”
待梳洗完毕用过了早饭,下人回答我:“少爷出门去了,说晚饭回来吃。”
我出门,秋甜跟着,有几个丫头也跟着,初时我只在院子里走几步,心想着不知道常宗饶是不是允许我到处游逛,见下人都没有什么表示,我便大胆迈出了这小院子,出了院门就是一处花园,下人只是亦步亦趋的跟着,我见无人阻拦便在花园里四处信步,下人只是一一指点我某条路径通往何处,哪里有什么花树一类话,无论我朝哪里走他们都不加阻拦。
这时节没什么景致,沿着花径盲目的走,穿过了好几个院子,每个院子各有景致小品,或水景或竹阴,直走得我腿有些疼了,才转身问跟在我身边的下人:“这宅院是常家的祖宅么?”
“是。”下人毕恭毕敬,我有些不解:“这里竟没有住人?”
“姑娘有所不知。”下人赔笑:“常家原本是人丁兴旺的,只是上一代的老爷只有一子再无孩子,这一子便是我们家老爷,老爷又只有一子,家里其余的亲戚或搬出去自立宅院或搬回老家,因此如今看这宅子就空了。”
这样大的宅院里,竟然只住着常宗饶和他爹?我点点头:“老爷在哪里住,你可要提点我些,别让我冲撞了。”我不想遇到那个老人,倒不是恨他或怎样,只是一见到他,必定会想起曾经的事情,尴尬不说,心里更是会泛着恶心。
“老爷如今病着,和少夫人一起在前院住,有些远呢。”下人回答,我点了点头,原来常老爷病了,怪不得常宗饶将我接回来这么大的事情,他竟没有出来教训常宗饶或者为难我。
至晚上,一桌子菜热乎乎的摆上了桌,我还想着大约要热个几次,常宗饶便推门进来了,看我站在桌边,便一笑:“饿了?快吃。”
下人全都退了出去,只剩了我俩坐在屋里,倒是自在许多,他一个劲给我夹菜,倒是殷勤的有些过度,我与他也相识这么多年了,如何看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含笑低头吃饭,等吃完了饭,坐定了没什么事情的时候,我从容的问:“我娘的骨灰……”
他当日的话,不会是骗我,只是也有一年多过去了,这中间或许有什么变故也说不定,倒不是逼他,只是心里有些不安,想要他给我一句准话,是还在,或是不在,也好让我死心。
“我还有些事……”他局促了一会,像是有话要对我说,却又到底没说出口,找了这么一个托词,起身逃命似的出去了,任由我在后面连叫了两声他都不肯回头。
我坐在屋里半天,想着大约他是不敢这么快回来了,苦笑摇头,却又百无聊赖,秋甜端了茶进门,看我有些闷,眨巴眨巴眼睛:“听说屋后面有汤泉。”
“嗯。”我点头,看了她一眼,她的脸上写着些许期盼,我一笑:“走吧。”反正闲着也是无聊,那汤泉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便宜我和秋甜。
下人听说我要去,急忙去收拾出来,我领着秋甜进去,并无别个下人跟进来,秋甜喜不自胜,脱衣服的速度比我快多了,站在池子边冲我笑:“我帮姑娘擦背。”
她哪里是想帮我擦背,分明就是自己很想洗,我笑着,慢悠悠的泡下去,她才跟着泡进池子里,一进了水中,立时赞了一句:“好舒服。”
“是么?有这么舒服?”我逗她,她便一本正经的看着我:“比浴桶里泡着舒服多了,有钱的大爷果然是会享受。”纵使跟我离开藏欢阁这么久,她还是改不了藏欢阁里的脾气,我没纠正她什么,只是淡淡一笑,闭上眼睛靠在池边的汉白玉台阶上。
秋甜是不能老实享受的,在池子里游来游去,弄得水哗哗直响,她乐得开怀,把水珠撩得到处都是,我闭目微微一笑,这丫头自幼就是低眉顺眼伺候人,难得有个日子这么舒畅高兴。
“好享受。”三个字响起来,慢悠悠的,带着冷意和讥讽,我皱眉,就听秋甜呀了一声,睁开眼,就看到龙静姝站在我脑后极近的地方,仿佛抬脚便能踩到我的脸似的,吓了我一跳,猛的一躲,她却没有动作,只是看着我冷笑。
“少夫人。”我冲她一点头,秋甜急急的游过来,扶着我出了池子,龙静姝直勾勾的盯着我的裸体,我没有做出任何尴尬的的反应,只是有些厌烦的皱着眉,待我穿上了衣衫,龙静姝轻笑:“果然是那种出身,竟是不遮不掩呢。”
她的态度一变再变,此时才是对我最真实的态度,我听了她的话,也是一笑:“少夫人如今不也是不遮不掩了么?”
汤泉池边便有桌椅,上面早已背着茶水点心,我没动,冷冷的看着她,秋甜在我身后有些仓皇的穿着衣服,龙静姝与我对视一番,抬手:“不如坐坐,有些话总还是要说的。”
“好啊。”我二人坐在桌边,我抬手拿起茶壶给她倒了杯茶,她的脸色有些泛白:“你如今也登堂入室了。”说这话,她的眼神却是盯着我手里的茶壶,我给自己倒了一杯,自顾自的端了起来:“少夫人说哪里话,文茵如今仍旧是没有名分的,怎么敢登堂入室。”
龙静姝也端起来茶杯,抿一口又放下,有些不甘心的看了我一眼,在厌恶的看看站在不远处的秋甜:“到底,你如愿了。”
“如少夫人所愿。”当日如何诚恳劝我,此时又是如何撕破了脸皮,我不动声色,明白她从前是心机,此时也不会太简单。
“你们俩还真是情深意重。”她看着我,“情深意重”四个字说的极尽讽刺而又咬牙切齿,像是恨毒了我,又像是刻意表现给我看她的恨意。
我点点头:“诚如少夫人所说。”
这句话说完,龙静姝哈一声,带着一种讽刺而又怜悯的眼神盯着我的脸,像是要从我的脸上剜下两块肉来:“你真的就这么倾心于他?你可知道,他做过的对不起你的事情多了!”
我笑了,没有回答,这样的话没必要回答,在满心焦虑等着他死讯的日子里,我已经看淡了许多东西,如今能让我熬到终于有缘有份,已经是要感谢老天待我不薄了。
龙静姝却像是全然没有领会我笑中的含义,她大约是认为我不信任她,于是便愈加急切的说:“当年婆婆死了以后,公公对他说,若非你母亲,我们常,龙两家也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你母亲害死了婆婆。”
常老爷会这么说,倒是一点也不出乎我的意料,我不置可否,捏起点心来吃。
当年他们如何****纠葛,最终痛苦的人不止有我的母亲,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委屈无辜,被人辜负伤害,却又都出手伤害了无辜的人,最无辜却又最幸福的只能是我母亲了,虽然她不曾盼到最好的结局。
“是相公,领着家丁,去刨了你母亲的坟!”她说的很慢,一字一顿,等着我惊愕的神情。我微微一抖,这样的消息不能不让我震动,我看着龙静姝得意的神情,她的笑意越来越明显,最终笑出了声:“他把你母亲刨了出来,一把火把骨头烧成了灰,若不是家丁拦着,早就把骨灰撒了。”
龙静姝得意的笑着,讥讽着我的神情,那笑声如此痛快,我心头却全然是另一番滋味。
母亲是无辜的,我懂,母亲死不安寝,我很心痛,事情是常宗饶做的,我心里其实隐隐有些预料,如今得知,却也算不得是震惊。
当年我年幼,他有何曾不是年幼,若是认定了我母亲害死了他母亲,他做什么都不奇怪,我心里对这一点认得清楚,看着龙静姝的笑,却有些可怜她。这也许是她藏在心里最后一个秘密,她此时说出来像是鱼死网破最后的挣扎,等着看我愤怒看我痛苦看我和常宗饶决裂。
“他早就答应,把骨灰还给我。”我平静的说,龙静姝的笑停了一瞬,却又疯狂的爆发了起来:“还给你?”她笑着,几乎要流泪:“他有没有那个胆子?”
“你什么意思?”我不由得有些惊讶,这骨灰说白了也就是一坛灰尘而已,如何就让常宗饶为难如斯又如何让龙静姝得意如此。
“你知道骨灰在哪儿么?”龙静姝奚落着我:“你母亲,一直在我母亲的脚下。”她说完,爆发出更加癫狂的笑:“她一直被我母亲踩着,永不翻身!”
这一次,我真的震惊了。
母亲,那个画卷上无辜的女人,她居然一直被埋在龙静姝母亲的墓里,在那里卑微的蜷缩着。
我心头剧烈的疼了起来,纵使我和我的母亲再陌生,此时我也替她感到悲痛,龙静姝看着我痛苦的表情,笑得更加得意:“他再大胆再妄为,也不敢去刨了岳母的坟墓。”
是啊,大逆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