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刘鹤翎车夫三人饮酒吃肉,聊得欢畅淋漓,我坐在屋里看着窗外的雨景,天光渐渐暗淡下去,渐渐便只能看到模糊的山影,雨打瓦片的动静牵动我心头的点点心事,一个有一个冒出来,又消失不见。
“姑娘,我给你炖了燕窝。”秋甜将一碗燕窝摆在我面前,我回过神来,颇有些惊讶:“这穷乡僻壤的,你从哪儿弄来?”
“之前没吃完的,我带上了。”秋甜一笑,我低头看着这一碗燕窝,拿起小勺盛了抿一口,秋甜放了蜂蜜在内,清甜的味道弥漫在口腔里:“你也去吃一碗,别浪费了。”
“留给先生吧。”秋甜两眼一亮,我浅笑:“男人吃这个做什么,你去吃了吧。”我看出她早就想吃,以往炖给我的她都会偷喝,这会却要扭扭捏捏留下来给刘鹤翎。
“哎。”她笑着,脆生生的答应一句,跳着跑出去了。
燕窝极润肺,肺主皮毛,楼里的姐儿变着法弄燕窝来吃保养自己那廉价的皮毛,生怕青春早逝,人老珠黄时却还没攒够银子。我自小肺寒,幼年时面黄肌瘦,琴姨每每叹息:“你这个容貌,该怎么好。”
自遇见他……
想到这里,盛燕窝的小勺停在了半空,我咽下嘴里的燕窝,又转头看着窗外,自嘲一笑。不怪刘鹤翎觉查出我与常宗饶之前种种,近两年来,我也渐渐觉得自己越发多愁善感,似乎总有想不完的心事,大多还都想不明白,七巧儿说的没错,似我这样天生愚钝的人,就该生的没心没肺,有的吃便吃,没得吃便不吃,一生中的任何事情都别从心头过。
又住了三日,雨停放晴,地面上才算是干燥了,马车复又飞奔起来,刘鹤翎靠在车厢上看书,我撩起车窗帘布看外面飞驰而过的景色,越走便离京城越远了,越远,竟觉得心里越空。
小时候看街上耍猴的,猴儿都没有尾巴,琴姨说是耍猴的抓了猴儿来,怕它逃回山林里去,便剁去它的尾巴,这样它纵使逃回去,猴群也会嫌弃它不再接纳它了。那时看着猴儿在街头上蹿下跳,别人都笑,独我越看越想哭,多可怜的猴子,被人绝了后路,只能一味被驱策向前。
此时坐在车里,我却觉得猴儿未尝不幸福,它没了后路,只管向前便是,而我,却还有些踌躇,刘鹤翎不给我任何压力,任由我自由来去,还说要将嫡妻之位许我一人,而常宗饶……想不出什么是他的好,却让我这样牵肠挂肚起来,一想到他或许会曝尸街头,我便揪心的疼。
秋甜见我枯坐,便大开包袱取了个纸包出来:“姑娘,给。”我接过去,竟是桂花梅子,这鬼丫头,到底背着我藏了多少吃食?
我塞进嘴里一颗,递给刘鹤翎,他笑着放一颗在嘴里:“竟还有这样打发时间的好东西。”
吃了果脯,心情总是会好些,秋甜开口闲聊:“姑娘,你还记不记得汝南王死……”我连忙制止她,看了看刘鹤翎,他却面色如常:“文茵姑娘不必这么小心,以往的事情,刘某如今都不介意了。”
我看他却是没什么不快,才松开了秋甜的嘴,秋甜将梅子核从车窗吐出去:“汝南王上刑场那天那个哭哭闹闹的女子?”
“记得。”我点头。
“她就是汝南王迎娶的那个风尘女子,听闻她与汝南王还是两情相悦呢,汝南王倒了之后,王府中还没下狱就先乱了,侍妾下人逃的逃散得散,独她死也不肯走,听说王妃早已看她不顺眼,着人将她用鞭子抽打出门,不许她陪着王府中人下狱,她便在街头流浪乞讨,说是要陪王爷到最后。”秋甜说着,连声感慨:“当真是情深意重。”
我心中却有另一个地方被秋甜说的颤抖了,汝南王死到临头,尚有泠儿为他包裹头颅,常宗饶死的时候呢?谁会是为他焚香祭酒的人呢?
车至驿站,驿丞看着我们连连摇头:“前几日下雨,把前面的路冲塌了,只怕要有些时日……”我听着皱眉,刘鹤翎却笑:“不妨,我们不着急,便再次多住些日子。”
晚上,刘鹤翎躺在床上,依旧背朝着我,我躺下去,看着床帐,低低开口:“先生,你睡了么?”
刘鹤翎的身体有些尴尬的僵硬了一瞬,半天才回答我:“没。”
“我有件事情想问您。”我咬着唇,刘鹤翎转过来,不敢看着我,仰面朝天:“姑娘请讲。”
“若东海王举事,胜算几何。”我的话让他迅速的颤抖了一下,我没看他的脸,却知道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半天,他才低低开口:“五成。”
我缓缓的翻身,面对着他,伸出手搂上了他的脖子,他的脸瞬间红了,有些紧张的看着我,我贴近了,将头靠在他肩头:“多谢先生。”
说完,在被里,我缓缓的将衣衫褪去,伸手拉开了他的衣带,他像是被冻僵了一般,手脚都木了,不会动只会用那种紧张而又复杂的眼神看着我的脸,我趴在他胸口,看着他的面容:“一,谢先生看重。”我轻轻一吻,啄在他喉头,他咽了一口口水,我感觉到他的汗珠从皮肤里渗透出来。
“二,谢先生承诺。”我缓缓向下,每一吻都从心而出,此身陷入风尘多年,风流于我来说只是手段,此时,我却想不出任何别的方式感谢他对我的好。
“三,谢先生成全。”我说出这句话,他剧烈的颤抖了一下,伸手抓住了我的双臂,他想开口,我却用一吻将他的话堵住了。我相信,他许我将嫡妻之位虚位以待必定是真话,可是我如何能够这样折辱于他,我那里有这么无耻,转身离去却又恬着脸回来。
这一吻,他懂了,呼吸里都带上了颤抖,我懂,他舍不得让我离开,却更明白,留不得我。
我闭上了眼睛,他也闭上了眼睛,床笫如舟,起伏辗转之间,我的泪落在了他的身上,也感觉到温热的水珠落在我肩头,不知是泪还是汗水。
第二天,他在我身后缓缓为我梳理头发,沉默不语却带着安然的笑,等我挽好了发髻,他取了发钗为我别上:“甚美。”
我二人携手下楼,因为前方道路不通,两个车夫才刚刚起来,我冲他俩一礼:“两位大哥,劳烦再雇一辆马车,我要返回京城,您二位一位送刘大人返乡,一位送我回京。”
二人听了,互相对视一眼,点头称是。
常宗饶何尝真的放手?他曾说过,此生从没有一样东西是不争就放手的,哪怕到了最后,他还是派了两名车夫送我,为的可不就是这一刻。
衣装行李我都搬了下来,首饰银票我让秋甜分成两份,我带走了小的一份,刘鹤翎站在一边,看着我留给他整箱的首饰银两,低头苦笑冲我拱手:“多谢了。”他不与我虚礼,我也不去心疼这些银子。
秋甜执意要跟着我,我只能同意,待行李摆放好了,我与刘鹤翎道别,他看着我到底还是说了一句:“若要来时,齐州城西郊五里村,定有你的住处。”
我点头,轻轻褪下手上的镯子,刘鹤翎看到了,伸手接过去放进怀里:“待你来了,我再给你,若不来,也不会给别人。”
我只是笑,转身和秋甜上了车,车子跑起来,我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来时路又是风雨又是泥泞,走了许多日,回去时天气却晴好起来,不过三日就到了城门口,进城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城门马上就要落锁。秋甜小心的撩起车窗帘布看外面,街上没有什么行人,我看着熟悉的街道,心越跳越快。
马车将我拉去了常宗饶为我修建的“精舍”,下了车,我看着院门,满心激动。
车夫叩门,很快门便开了,我看着影壁之后有灯光,竟一时激动的跑了过去。
“好久不见。”龙静姝笑着,站在灯光之下:“听闻姑娘要走,我心里很是舍不得,特意派了车夫送姑娘一程,还切切嘱咐,若是姑娘返回京城定要通知我,我好在这里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