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看起来有些深浓了。深秋的夜晚,已经可以明显的感觉到冷意,不强烈,但丝丝入骨。公主府的客院中依然灯火通明,叶薇和雅塔并肩坐在客院中央的庭院中,正在举樽赏月,二人都微微地有些醉意了,陪席的还有呼赞、紫鸢、咏春等人。
自从那次的拜访之后,雅塔几乎成了公主府的常客,差不多隔不了几天就要来找叶薇一次,对于这个性格爽朗、直接的异族女子,叶薇并不排斥,再加上能结识雅塔这样的北蛮贵族,对于叶薇来说,实在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情,所以两人的关系似乎是越来越好了,就像今夜雅塔公主贪杯,多饮了一些酒,微微有些醉了,叶薇就留她在府中住下来了,随行的除了呼赞,就是几个随侍的卫兵,叶薇特意腾出了距离主宅较近的梧桐苑,这座梧桐苑与唐真居住的凤栖别院分东西两向而建,中间隔了叶薇的主宅枕月阁,本来梧桐苑因为是公主的邻院,一般人不得居住,所以一直闲置,有些落了土,因此叶薇特意吩咐紫鸢亲自前去打点一下,对于紫鸢的办事能力,叶薇还是颇为放心的。
雅塔真是有些喝多了,她摇摇晃晃的拉起叶薇的手,含糊道:“叶薇,我们跳舞,跳吧,呵呵……”
叶薇无可奈何的随同她离开坐席。都说酒醉了的人,手劲儿尤其的大,叶薇想要不着痕迹的脱离被雅塔紧攥的手腕,尝试了两次都失败了,其实以叶薇现在的武功,想要挣脱雅塔的控制很容易,但是叶薇放弃了这么做。她随着雅塔来到了庭院的正中,今天雅塔没有穿北蛮的服饰,反而因为新鲜而穿着了南朝的女装,衣袖格外的宽大,她脚步有些踉跄的跳着凌乱的舞步,蝶翼一般的衣袖舞成了流云的形状,她的身体随着舞步转动,因为酒醉而踩到了裙子的下摆,眼看一个踉跄就要栽倒在地上,叶薇赶忙上前搀扶她,两个人宽大的衣袖绞在了一起,从远处看来就好像在亲密共舞。
紫鸢从梧桐苑回到客院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她最初是一愣,随后嘴唇紧紧地抿起,她的手掌像是不受控制一般的收紧,尖锐的指尖顶在了掌心之间,一阵阵麻木的疼痛。眼前的一幕何其熟悉,就一如当年初进公主府时,她与夜薇那一晚的舞蹈一般,只是那夜酒醉的是公主而已,她一边放声狂笑,一边急速旋舞,紫鸢上前去扶,她被公主的衣裙绊倒,和她一起倒在了冰冷的地上,她听见了公主无声的哭泣,感到了落在她手背上的湿润,她想要开口安慰她,可是她的头低了下来,她的嘴唇香馥而柔软,带着一种酒后的甘醇和湿漉感,让紫鸢一阵天旋地转,她可以躲开的,可是她没有,那也许就是她所一直希冀的吧,那时的她沉醉地想,从第一次见到夜薇那一刻起,她浅浅地说得那句:“紫鸢吗?嗯,留吧。”然后低头抚琴,冷漠而漫不经心的神情,就这样奇异地留在了她的心里,挥之不去。
事后,仿佛记得那一夜的只有她一个人而已,公主依旧淡漠的漫不经心,仿佛那夜的共舞只是紫鸢自己所做的一个梦而已,她的舞蹈,她唇畔的温暖,就好像一个再也不可能企及的神话一般遥远。那夜公主醉了,她没醉;可是转天公主清醒了,她却长醉不醒,这一生都要这般的醉下去了。她有无数的机会可以离开公主府,公子给她安排了更好的机会,可是她都婉言拒绝了,她心甘情愿的留在公主府中,守着这个视她如同敌人一般的公主,只为了深藏在她心里的那个秘密,那个早已被夜薇遗忘的共舞的夜晚。不,或许她根本不需要遗忘,因为她从未记得过,铭心刻骨的始终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紫鸢怔愣了片刻,缓步走进了客院,一如往常那般的恭谨有礼:“公主,梧桐苑已经整理好了,我看雅塔郡主已经醉了,不如就让人伺候雅塔郡主和呼赞大人早些就寝休息吧。”
叶薇正被雅塔纠缠的没有办法,紫鸢的到来正好为她解决了眼前的难题,她赶忙顺坡下驴,忙笑道:“紫鸢说的极是,极是。”一边掰开雅塔攥紧她衣襟的手指,一边连声吩咐道:“咏春、秋月,还不赶紧伺候雅塔郡主和呼赞大人!”同时转头对紫鸢微笑道:“还要烦劳紫鸢给带个路送过去吧。”
紫鸢点点头:“时候不早了,公主也早些休息吧。”说罢,引着众人去了梧桐苑。
叶薇看着远去的众人,不由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揉了揉刚刚被雅塔郡主抓的有些痛的手臂,抬起头看了看头顶上正当中的明月,嗯,时间还早,去看看唐真吧,顺便还有那件事拜托他。
因为喝过一点点的酒暖胃,叶薇颇觉惬意的走在深秋的公主府中,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落寞。凤栖别院景致依然,只是桃花早已开败,空留一树桃花枝,在微沁凉意的晚秋夜里孤傲的独立着,无声地诉说着它昔日的妖娆与繁华。
有星星点点的光亮从唐真的卧房中温暖的渗出,在这有些令人感慨万千的夜里,让人格外的觉得依恋。自从那夜之后,叶薇有些刻意地回避唐真,或许他也如是吧,至少这段时间以来,很少会在府中有碰到彼此的机会和时候。
站在唐真的房门口,叶薇几度犹豫的举起手,又缓缓放下来,可是一想起容烟的蛊毒,她还是下定了决心,正要敲门的时候,有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带着一抹迟疑却是毋庸置疑的欣喜:“公主?”
叶薇身形一僵,缓缓回过头来,趁着这完满的月色,唐真一身红衣翩然,依然烈烈如风的站在她的身后,他竟然不在房里?
叶薇一时间觉得有些尴尬,是不是自己刚刚的犹豫和举棋不定,都落在了他的眼中?
“唐公子,这么晚还没有休息吗?”
唐真看着她有些不自然的微笑,目光落在她刚刚一直要敲未敲的手掌上,一抹温柔地笑意浮上:“公主不也是还没有睡吗?”
“哦,是……是呀,呵呵……”叶薇有些语无伦次,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是。
唐真仿佛看出了她的犹豫和挣扎,主动开口:“公主深夜前来,恐怕是有什么事情吧?”
叶薇略微定了定神,真诚的开口:“是,不瞒唐公子,我是有一件极为要紧的事情,要向唐公子请教的。”
“哦?”唐真看了看叶薇的脸色,才复问道:“不知道公主所要问询的事是哪一桩?”
其实叶薇在心里也是颇为踌躇,这件事是不是好去问唐真呢?犹记得上次他所说过的话,他虽然自小生活在唐门,可是对于暗器、毒药等都是怀着一种从来不用的心情的,说他执念也好,说他迂腐也好,总之,他虽身为唐门中人,却是从来不曾使用过这些有失“光明磊落”的手段,尤其是毒药!那她问他关于蛊毒的事情,是否有欠妥当呢?
“公主?公主?”唐真有些不解地呼唤明显在走神的叶薇:“公主想要说的是何事呢?”
叶薇犹豫了再三,还是被替容烟担忧的情绪打败了,硬着头皮开口:“唐真对蛊毒可有了解?”
话音未落,唐真已经猛地跨前一步,紧抓住叶薇的右手,将他纤长的手指轻搭在她的脉搏上,片刻后他紧张地神色才稍微退去,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公主是替别人所问的?是谁?什么蛊?”
叶薇简直是被唐真这一连串的动作给搞懵了,她有些呐呐的:“我有个朋友,身中‘双生连心蛊’,据他说,此蛊已死,可是蛊毒仍留在他的身体里,缠绵不去而难解……”
“竟然有这样的蛊毒?蛊已死,毒犹在?”唐真似是有些凝重地皱起眉,缓缓摇了摇头:“巫蛊之术乃是南蛮特有的一种毒,传闻这种毒融合了某种巫术的形式。所谓的毒蛊,乃是将上百的毒虫混合置于一个完全封闭的容器内,这种容器常称之为“皿”,待这些毒虫相互厮杀吞食之后,剩下的唯一一个幸存的毒虫成为最后的胜利者,这个胜利者就是我们通常所称的“蛊”,蛊分为很多种,并不是所有的蛊都是会伤害人之性命的,蛊因为饲养者的不同,而有了不同的作用和分工,还有些专门用于治病的医蛊和药蛊等……你所说的这种‘双生连心蛊’,我略有耳闻,据说此种蛊十分难得,它是由最后胜利的那只蛊,再经过药物,分裂而成的两只蛊,这种蛊因为其蛊毒的强大难解,被南蛮神月教教众,称之为‘蛊毒王’,它分为母蛊和奴蛊两个部分,不知道你朋友体内的蛊毒,是由母蛊造成的,还是由奴蛊造成的呢?”
听到这里,叶薇已经有些头昏脑胀了,怎么这般的复杂?她神色不豫,面带担忧之色。
似是感到了叶薇的紧绷,唐真安慰道:“不要太着急,我有一位远房表亲,在南蛮神月教中掌司药物,我可以修书一封,帮公主问询一下,可好?”
叶薇闻言,惊愕抬头,正好对上唐真明亮的眼睛,一时间只觉得感动非常。他不是已经被确定不是唐门的人了吗?这个“曾经”的远房表亲又会不会让唐真吃闭门羹呢?最终她只是点点头,不知还该说些什么,所以只说了两个字:“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