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日,窦威奉命带领数名衙役亲自启程前往邻县缉拿陶蔚膳。京兆尹亲自带领属下到幸运阁客栈搜查,大肆搜寻一番后,他们在藏宝斋最里头隔间的墙内发现了暗藏的隐秘之处,内藏一铁皮造的小柜。开启那个小柜的钥匙,正是元宝用拓印回来的玉佩印子重制的玉佩。小柜打开后,京兆尹从中搜出一份潆香楼的房契。房契下是一个长约成年男子前臂,宽一个手掌长度的木盒子,木盒子上了一把五轮转字密码锁,京兆尹当场没能打开,于是便将木盒子带回衙门。京兆尹亲自向赵昊启汇报搜查结果之时,顺便悄悄地将这个木盒子带进赵府,呈给了赵昊启。
七月二十一日,快马从邻县带回糟糕透顶的消息:靖安侯府三管家陆前嵘被杀于陶商人隐匿的村庄后山一座荒庙内,陶商人则当场畏罪自缢身亡。
“怎么会这样?”听闻消息,赵昊启一脸震惊呆在当场,“为什么会把那两人都杀掉啊?”喃喃自语了这么一句后,痛苦地抱着头沉默良久。
特意前来告知消息的京兆尹坐在一旁左右为难,不知该保持缄默还是说些安慰话才好。
过了许久,赵昊启才抬起写满沮丧、挫败的俊美面容。京兆尹朝他挤出一抹扭曲的苦笑,犹豫着要说几句劝慰的话,却又什么都说不出。他自己才是最可怜的人!才刚上任,前后连续出了五起人命案,连自杀还是他杀都没能弄清,更别提缉拿凶手了。倒霉至此,他这京兆尹当得真叫痛苦!
“元宝。”赵昊启招手让元宝走近,语带责备地问道,“那天你没有把信亲自交给京兆尹大人?”
元宝说道:“我是亲手交给大人的,还对大人说了是公子给的密函,不能让第二个人看到信里的内容。”
赵昊启转过头,射向京兆尹的视线箭般锐利,“那么是大人没按照昊启的嘱咐,让大人以外的人看了?”
京兆尹错开视线不敢与赵昊启对视,支支吾吾地道:“没、没有……”他是给了,还不止一个人。收到赵昊启送来的书信,他欣喜若狂,内容没看仔细就急着拿去在众同僚面前炫耀。那是丞相府里矜贵的深阁公子给自己的书信啊!怎么可以藏起?他得意地指着信上字迹说道:“看,九公子的墨迹多俊秀挺拔。”看着同僚们羡慕与妒忌交杂的眼神,他心里爽快极了。没想到,才过个半天,那封信竟不见了!
“是我的错!我太疏忽了!”赵昊启声音哽咽,显然难受极了。“那两人是因为我的那封信而被害的!”那封信里,他向京兆尹透露了琴音私奔的协助者,以及提到陆管家及陶商人都是见过陶徐氏头部的人,有可能知道凶手是否有在陶徐氏头部或颈脖上留下痕迹,陶商人甚至可能与凶手曾打过照面。
“那个人头真是害人不浅啊!”京兆尹深有感触地感叹道,“陆前嵘是在后山的荒庙里收藏人头的时候被陶商人发现了,估摸是陶商人发现自己被人陷害,一时心生气愤,操起尖刀就把陆前嵘给杀了。杀人后,陶商人清醒过来,发现大错已铸成,就当场自缢身亡。说起来都是那个人头害的!”
第二天,应赵昊启的要求,童师爷与向都头带上元宝奔赴邻县。当时仵作已验尸完毕。因荒庙地处荒僻后山鲜有人迹,虽事隔一天,荒庙里头的现场仍保存完好。然而,外头的脚印踪迹却乱了。
第二天傍晚,风尘仆仆的元宝回到了赵府。元宝一见赵昊启,即刻将自己手绘的荒庙命案现场简图递给他。赵昊启二话不说,迫不及待地展开简图,简图绘制得十分粗糙,但也能看出个大略。赵昊启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简图,一边一字不漏地听着元宝叙说从四方打听来的,以及翻阅宗卷得来的详尽消息。
据陶商人藏匿地的村民所言,七月十九日傍晚,曾有一名身穿灰布衣、头戴竹笠的外乡人到村里询问陶商人的住处。外乡人找到陶商人后,与他在房里商谈多时才离去。第二天,也就是七月二十日,大约晌午过后,几名在村外玩耍的幼童看到一名穿灰衣戴竹笠的外乡人,在村外徘徊了一会儿后,那人给了其中一名幼童几枚铜钱,让其帮他送了一封信给陶商人。那名外乡人还问了前往后山的路。黄昏时分,村中人见陶商人离开村子向着后山走去,然而,陶商人这一去就再没人见过他了。
窦威率领的六名衙役是在当天晌午过后到达陶商人藏身的村子附近的。该村处于京城与邻县县城的路途中央,窦威命令六名衙役分成三组,远远把守着村里通往外地的三条大路,要是陶商人离开村子,则一人在后面跟踪,另一人回报。窦威自己则独自前往县城向该县的地方官通报并请求协助缉捕。
当日傍晚,一名衙役快马赶到县城,告知陶商人离开村子往后山方向而去。当时窦威在邻县知县设的洗尘宴上喝得烂醉如泥,缉捕陶商人的事只好压后。
第二天,也就是二十一日,日上三竿后,终于酒醒了的窦威慢吞吞地会同邻县都头率领两名邻县的衙役一起前往村子,中午时分才来到后山的荒庙。留在当地的衙役已经在荒庙前唯一的入口旁的林子里监视了一个晚上,其间没有任何人进出过荒庙。
荒庙位于半山,其中一侧紧靠陡峭的山峰,人不能轻易在上面攀爬,一堵坍塌的泥墙环绕着荒庙。庙后一条湍急的溪流自山间奔流而出,环绕半边庙宇后,自荒庙右前方穿过流向山下,而通往庙的路就在溪流旁边。那溪流的两边均是数人合抱的巨大岩石,岩石尖锐异常,人要行走在上头是非常困难的,一个不小心就会落入溪水底部的深坑,深坑底同样布满大大小小的石块。总的来说,人要越过溪流到达庙里是不可能的,进入荒庙的唯一途径只能是前面的山门。
窦威他们到达后,衙役们方进入荒庙捉拿陶商人。衙役们走上崩烂的石阶,只见荒庙的两扇门板大开,陶商人悬吊在门扇打开的后方。在左右两边,四尊金刚瞪眼怒视着他早已凉透了的躯体。
因为地处半山,荒庙从山路进入山门皆是石阶,而荒庙的地基有一米高,需走上数级才到门前。在山门外树林里看不到庙里的情况,因此尽管看守了整晚,负责监视的衙役还是没能察觉陶商人已死。衙役们在庙里庙外搜索,发现庙后倒了一名村夫打扮的人,面朝下倒在地上,背上插了把崭新的尖刀,刀尖刺中心脏,鲜血流了一地,染红了身上崭新的灰衣,露出的肤色显示其失去生命已久。尸体附近有一把锄头,一顶竹笠被抛在了稍远的地方,身下的泥地才刚掘了一个浅坑。翻开尸体,京城的衙役们认出他是靖安侯府里的三管家——陆前嵘,同时也发现了在其身下压着的一个女子人头。
窦威立即让一名衙役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向京兆尹报告案情。
到了将近黄昏,当地的仵作才姗姗来迟。
仵作先后验了尸体与人头。女子人头覆满不属于该地的泥土,显然曾埋于土里并开始腐烂,已死去十多天。陆前嵘比陶商人死得要早,约在前一天的下午到傍晚时分,是一刀毙命。陶商人颈子上的绳索勒痕表明其是吊死,并非勒杀,估计是自缢身亡,时间较陆前嵘稍晚,但也晚不过晚上九时。
元宝赶到荒庙后,先是四处查看,特别是仔细观察了庙外前后和陆前嵘毙命之处,在庙的后门附近靠近溪流的烂泥地上还发现了一道又窄又深的压痕。
观察完外面,元宝方踏入庙中。
庙里,正中是一尊佛像,靠近门的左右两侧分别有两尊连泥砖基座有三米多高的泥塑金刚。四大金刚的手很诡异地全部失去了,上面的断口有些是旧痕,有些则很新。同一边的两尊金刚之间靠墙的空处,散落了断掉的泥塑手部碎块,还有大块的石头混杂其中,在金刚前方不远处大大小小的陶瓷碎片铺撒了一地。据查看过现场的衙役所述,陶商人被一条粗麻绳在脑后交叉吊死在靠近门的地方,长长的粗麻绳横跨两根横梁。陶商人面朝里面,脚尖前不远处有一张已经四分五裂的供桌。元宝仔细看过那张供桌,供桌看上去并没腐烂,桌面裂开成两大块长条形状的木板,桌腿则四散开来,其中一条还折断了,断口颇新。衙役们一致认为陶商人是踩着供桌上吊,用脚尖推开供桌时,已然老旧的供桌倒地散架了。
听完元宝的详细说明,赵昊启站起身,步出书房。
书房外,夕阳斜照,环绕着高楼的湖面上,粼粼金光随着微波起伏。赵昊启面对湖面轻声吩咐道:“摆琴,我要静一静。”
悠扬琴声掠过水面。天色暗了下来,苍穹下,湖面上,随着乐声仿佛打拍子般荡漾着橘色灯火的倒影。
琴声骤然停下。
静寂中赵昊启的嗓音响起:“元宝,那个庙的地面是泥地吗?”
“是的。”
“我完全明白了。”
“明白什么?”元宝追问道。
“为什么地面只有陶瓷碎片。”
“可是我什么都不明白,能说给我听吗?”
赵昊启对元宝闪动着好奇的眼神视而不见,再次陷入了沉思当中。
“衙役们与你们一同回京吗?”赵昊启忽然抬起头问道。
“是的。”元宝还在眼巴巴地望着他,希望能听到下文。
“那么就是今晚了。”赵昊启小声地说了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今晚怎么了?”
赵昊启没有回答元宝的疑问,而是径直回到房里,飞快地写了好几张纸,分别装入不同的信封,在信封上写上数字。之后,赵昊启将每一封信都封严实,递给元宝,吩咐他:“马上把这些信送到京兆尹手里,让他先看数字为一的信,然后严格按照我信里吩咐的去做!”随后他又拿出一个包裹,里头包了京兆尹送来的木盒子。他交代了元宝一番事宜。元宝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继而心领神会地猛点头。
府衙里的京兆尹接到那些信如获至宝,不过对于信里的内容就不太以为然。他认为一连串的事件该是落幕的时候,赵昊启的猜想是多余的。这一切定然是那个九公子想太多了,分明就是陶商人杀人后畏罪自杀嘛!只是,既然是声名显赫的九公子吩咐要做的事情,他不按照安排去做就太不给面子了。
于是,京兆尹完全按照赵昊启的指示做了安排。出乎他的意料,竟如赵昊启所预言,就在当天深夜里,真有吃了豹子胆的大胆贼人夜探府衙,把前些日子从幸运阁客栈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才找出的木盒子给盗走了。
正当一众都头、衙役惶惑不安、焦虑万分之际,本应最着急的京兆尹却淡定地吩咐不住咒骂着的向都头,“把那条狗牵来。”那是早些时候赵昊启让人送来的一条猎狗。
京兆尹捡起被贼人丢弃在地上,包裹过木盒子的布巾,布巾隐隐弥散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京兆尹让狗闻了布巾上的味道,猎狗嗅了嗅,立即循着那股独特的香味往衙门外飞奔,众衙役连忙跟在狗的后头追去。猎狗领着众衙役一路穿街过巷,奔了好一会儿,在一座房子的后门停下吠叫不已。一直紧跟在后的衙役们喘着粗气抬头一看,全都脸色发青,震惊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