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经纬找到陈希仁的时候,这位自封为象棋九段的大师正在和棋友蹲在小区一角的树阴底下杀着。这些棋友全是这地区的有闲阶级,基本没有工作,靠收房租过着逍遥自得的日子。王经纬感叹,这是他们在阴间投胎的时候投准了地方。
看客把两个棋手围成一圈,陈希仁捉着棋子打得棋板山响,嘴里不断喊杀:“老鬼,我吃你的车,踩你的炮,你就缴械了吧!”那个绰号老鬼的棋手也不示弱:“首长,你就吹吧,吓唬谁呢?”
看客一起支招争论。陈希仁推棋子认输,摆子的时候,他的五个兵都翻过来,王经纬知道他输了五盘了,这是他们的规矩,意在羞辱对方。陈希仁在此下棋时间不短了。
陈希仁最后输得面子上挂不住,推说有人找,在看客的哄笑声中退出来。临走时指着对手大声说道:“老鬼,今天让你捡着便宜了,昨晚我喝多了,脑子不灵,明天你敢不敢来?”老鬼笑道:“首长脑子哪天灵过?”看客一起哄笑,陈希仁也哈哈大笑。
王经纬惧怕晚上找这位豪气满怀的哥哥,那将又是一个长夜之饮,而陈希仁也必醉无疑,趁着酒劲威风凛凛地发作,让小弟们脑仁都疼。比如,他想起成都姑娘好,便叫妈咪找一个,一连换十几个,他非说不是真成都的,把执意要敬他酒的一个小姐一次一次推出包房。比如,他突然看黑车司机不顺眼,非得让王经纬去揍对方。你要是不顺着他,谁都好不了,他闹得更凶。后来,大家干脆把他一人撂下,他也就立刻消停了。
陈希仁的脸色有些发白,眼睛还布满血丝,顶上的头发越发稀疏了。王经纬笑着问:“陈哥昨天又喝了?”
陈希仁叹道:“顿顿喝,你陈哥朋友多,人家来请,怎好驳他的面子呢?昨晚刘福瑞请我。哈,这哥们儿真能喝,从中午喝到凌晨三点,我们两个喝了两斤白酒,二十瓶啤酒,在歌厅喝多少小啤酒就不知道了!”
王经纬心里一紧,刘福瑞的攻势很猛呀,要是这块阵地失守,自己估计也要失业了。
在去饭馆的路上,王经纬盘算着如何适时地提出让陈希仁兼职的话题。这话一提,肯定会引起陈希仁的警觉,也就能猜出实情,那他还不定怎么咬牙切齿,怒气冲天。
陈希仁对饭菜的要求不高,唯独对酒特别挑剔,低度酒和档次低的酒他不喝。他随便点了几个菜后,就拿着酒单仔细端详起来。王经纬的胃在收缩,心跳加速,忙笑道:“陈哥,今天少喝点呗,你也该缓缓呢!”陈希仁把手一挥:“那就喝半斤,这点酒不就像喝水吗?”他点了56度的口子窖酒。趁着等菜的工夫,王经纬便问:“陈哥,上次那个宋哥跟你很铁吧。”陈希仁道:“那是,莫逆之交,他和你陈哥一样义气,我们认识十几年了。”
王经纬点点头,便又笑道:“咱们的项目什么时候下来?”
陈希仁哼了一声道:“雷震霆让你来问的吧,他商人味太重,你陈哥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早就不理他了!什么老板、大款,在你哥眼里算个屁!项目给不给他就你一句话,你哥是重感情的,是不是?”
王经纬连连点头,这是处长主任们在酒席上惯用的说辞。
“不过我们怕那个屌人作怪。”
“这个贪污犯。”陈希仁咬牙切齿地大声说道:“枪毙他一百次都不冤枉!”周围的人都转过头来看他。陈希仁觉得很痛快,瞪大眼睛说:“这家伙怕我怕得要命,上次在领导面前进我谗言被我知道了,我在走廊上碰上他,一把揪住他衣领质问他,这狗东西吓得脸色都青了,差点尿裤子。要不是有人拦着,我就把他从三楼当破麻袋一样扔下来。你看看,他那样子,留着汉奸头,早出生几十年准当汉奸,要是在南宋,比秦桧还不是东西;说起话来细声细气的,整个一太监。”
陈希仁把对方骂了一通,再也不提项目的事。
王经纬再也不敢问,再问便犯了陈希仁的忌。
酒上来之后,陈希仁又云山雾罩地侃了一通,把当年的英雄往事又提了出来,每次说这段的时候,陈希仁总是眉飞色舞,似回味无穷,当年在学校他学的是天体物理,在国家级刊物上发表过多篇文章,很受导师重视。后来,他有位同学搞了一个出名的实验,采用的就是他试验的数据。陈希仁说,要是他没有转行,现在肯定大大有名。
喝完白酒,陈希仁又要了几瓶啤酒,王经纬忍住胃痛陪着,肚子也胀得难受死了。酒喝到最后,王经纬想起老板的任务来,便笑道:“雷总想让您经常到公司指导指导。”
陈希仁突然反应过来,瞪着眼睛训斥:“你陈哥是可以用钱收买的吗?免开尊口,免开尊口,你陈哥从来不拿人家钱,光明磊落。”
王经纬一边点头,一边暗自在笑:陈希仁居然能把这话说得底气十足、义正词严。从老板娘给他的提成报表里,王经纬可以看出老板送给陈希仁的几笔钱。虽然老板会多算,但王经纬清楚,那一定是给过的。
王经纬怕陈希仁要去附近的保健中心做按摩,便偷偷给同事发短信让打电话来,推说公司要开会脱身了。
王经纬去南番日报的途中,纪晓梅连着给他打了几个电话,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刚开始他还莫名其妙,突然联想到老板看到这些通话记录的表情,冷汗顿时淌下来了,他才恍然大悟,原来纪晓梅对风行国际的情况了如指掌,她在用反间计,不用说,财主在有意无意地充当她的眼线。他暗暗告诫自己要防备财主,也促使他下决心另买一个手机摆脱老板的监控。
王经纬在南番日报的门口下了出租车,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去齐鲁的办公室。在避开大门的拐角处,王经纬给齐鲁打了一个电话,过了许久,齐鲁才出来找他。齐鲁三十多岁,胖墩墩的,成天笑眯眯的,像灌了蜜一样。他是王经纬的校友,在学校他们就熟识。
一见面齐鲁就骂:“现在是非常时期,你怎么这个点儿来!想死呀!”
王经纬笑道:“老雷不放心。”
齐鲁道:“我们昨晚在一起,这里的水太深了,太诡异,项目怎么操作还没定,现在我们文社长和武书记正在龙争虎斗,市里的领导也是,非把一文一武放在一块,这还不得死掐,我夹在中间真他妈的难受。”
“那老沈有什么动静?”王经纬问。
“肾无力,一样在书记和社长之间走钢丝。”齐鲁道,沉思起来。“肾无力”,齐鲁总是这样叫办公室主任沈中原。
南番日报是文社长的领地,他经营这里十几年,不能容忍任何挑战他权威的事情发生。武书记猛龙过江,初来乍到,锐气甚盛,不满足于文社长让他分管党政、人事、办公室这种有名无实的差事,因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人事、办公室谁敢不听一把手的?因此,他独辟蹊径,从单位信息化项目上入手,从而任命自己的亲信控制这个部门,也就有了根据地了。而这个部门的负责人只有齐鲁和沈中原比较合适,而他们谁都想得到这个美差。相比之下,齐鲁更有优势一些,因为他一直管技术,唯一缺憾的是,领导一直没有给他一个合适的身份。
其他想跟着沾光的人也纷纷在他们之间站队,因此内部的争斗就有些复杂化。看上这块肥肉的公司各显神通,各找门路,从专家到南番日报的有关人员,大家都是想方设法渗透。
“现在最难的是招标的程序定不下来,这个时候谁先动谁先死。”齐鲁叹道。
在项目的运作中,招标程序谁定等于谁划出道来,即意味着完全掌控。
王经纬也思考着,一抬头,猛地看见纪晓梅推开车门钻了出来,下车的瞬间,黑色裙底的白色内裤清晰可见。那女人穿着白色的上衣,挎着一个黄色的手提包,风风火火地进了大厦。齐鲁也看见了。
“看啥呢,眼睛都直了。”齐鲁推了王经纬一把。“我想起‘人间道’小姐的职业装来。”王经纬坏笑道:“她来找
你吧?”齐鲁沉吟不语。王经纬试探他的反应,笑道:“哲人说过,多数男人明知对方用的
是美人计,可是还心甘情愿地中计,虽九死而犹未悔。”齐鲁淡淡地说:“老陈为她约过我,我在躲着她呢。”王经纬不好深问,老板肯定会千方百计地吓唬齐鲁不让见她。齐鲁突然问:“老陈对你们很有意见,前几日兄弟们吃饭,对你们
破口大骂。你是不是得罪他了。圈内人都知道他把你带进圈来,让大
家觉得你忘恩负义,你会无立足之地的。”王经纬无奈道:“我现在找他没以前勤了。”齐鲁说:“最近圈内哄传你和老雷不和,传得有鼻子有眼,说老雷
要找人取代你。”王经纬不由得一惊:“谁传出来的?”齐鲁道:“反正有几个嘴不把门的说是你流露出来的。”王经纬跌足长叹:“这不是置我于死地吗?”王经纬离开报社不久,纪晓梅打来电话:“老王,考虑得怎么样?
我刚跟齐主任聊完,咱们珠联璧合吧!”王经纬急道:“你成心害我是么?别打我这个电话了。”纪晓梅笑道:“老孙也盯着这块肥肉,让他也进来吧,水搅得越浑
越好。”王经纬苦笑道:“你就给我留条活路,成心逼我上梁山是么?”纪晓梅笑道:“上梁山大口吃肉,论秤分银,有什么不好?老雷抢
了老孙财政局的地盘,老孙焉能善罢甘休!我们等着看好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