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老王,那边没什么问题了。只等和你签供货合同。”孟如虎笑道,无形间似乎比王经纬矮了半截。孟如虎、李福山都是习惯在公司销售面前当老大的主,虽然和王经纬一起逐猎,但内心仍不肯把王经纬等同视之,并驾齐驱。两人都虎视着主持分赃猎物的大权,谁也不服谁。孟如虎棋高一筹,在找公司操作的同时就埋下伏笔,满以为手到擒来,没想到王经纬洞若观火,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危机,把肉都放在自己的锅里了,反过来,孟如虎、李福山二人倒受制于他,必须等到这位销售老大论功行赏,才能大快朵颐。孟如虎隐隐有些不快,但也无可奈何。
王经纬笑道:“给老宋分了什么?”
孟如虎说:“拉锯一样拉了三四回,割了他十来台服务器,这老狗也没找雷震霆来洗钱,找了另一家。”
王经纬说:“必是觉得从雷震霆那里拿钱不安全。但又不能甩开雷震霆,只好让这家再和风行国际签合同。”
“老王,你还潜伏在雷震霆的眼皮底下?出来吧,单挑得了!”孟如虎笑道:“不飞则已,一飞冲天,干嘛还受他娘的鸟气!”
王经纬笑道:“我已经是自由身了,人就是贱东西,有了自由,心慌慌的不踏实,和上班一样提心吊胆,上班害怕被老板突然干掉,做好也怕,做不好更怕,永远找不到这种感觉:这地方就是我的。没了饭碗心里更是空落落的,坐吃山空,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哪样不花钱,手里这点存粮,过不了多久就得打饥荒,俗话说:得什么别得病,一病就到解放前。要是赶上家里有灾有病,有一场变故,或有一场大病,就得打回原形,比捡垃圾的都惨,就你我这样的身体,以后都得花钱买命。”
孟如虎笑道:“太悲观了吧,我们这批人好歹也算得上中产吧。”
王经纬说:“你端的是国家的饭碗当然心安理得。所以我们这些人要找到和你们一样心安理得,踏实无忧的感觉,就得玩命赚钱。”
孟如虎说:“你以前不是视金钱如粪土吗?”
王经纬说:“那是年少轻狂,不知生计之艰难。书生意气,哪料世事之变幻。”
孟如虎道:“看来你是开了眼,通了窍,参悟了。好,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南番从中央财政要了一笔巨款来建设信息化工程。据内部消息,市政府要筹建一个专门的采购组,贺显有可能是老大,秦院长为这笔资金奔走呼号,立下汗马之功,应该能选为首席专家。你好好筹划筹划,先下手为强。我估计闻到腥味的狼肯定少不了,到时又是一场龙争虎斗了。”
王经纬大为兴奋,双目炯炯放光:“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这么大的肥肉,绝不能让他溜走,兄弟,大干一场,南番就是我们的发祥之地。”
孟如虎神秘兮兮地说:“这是个绝密消息,我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知情者之一。”
王经纬知道孟如虎把自己身价又抬上去了,笑道:“非好好筹划不能成功。”
孟如虎道:“这个自然,你等我消息。”
这天,王经纬突然想起自己的形象问题,人配衣裳马配鞍,既然要做老板,再不能像以前一样不拘小节,一身西服,一双皮鞋,春夏秋冬,几乎成了身体的一部分,且收起艺术家落拓不羁的气质,把自己装扮起来。于是,他匆匆赶到附近的超市,拣了七八件衣物,结完账兴冲冲只顾闷头往回走,不想在超市门口被人撞了一下,又听得一声轻骂:“傻货。”王经纬火腾地上来了,额头青筋都直跳,嘴里的零碎便出来了:“王八蛋,眼睛长到屁眼里去了,撞了人还敢骂,有人生没人教……”正跳脚只顾骂,只见从里面出来的小伙子扑上来,二话没说,便掐住了他的脖子。王经纬没想到对方直接动手,心跳成了一条直线,此时只觉得呼吸困难,满脸憋胀,慌乱挣扎时,奋力用膝盖顶了对方一下,结结实实的,也不知道顶到哪里,随后,觉得这口气顺上来了,呼呼地大口喘着,这才看见一个年轻人双手抱裆,蹲在地上,帅气的脸狰狞着,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
王经纬愣了一会儿神,便想着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把人打成这样,你还想溜!”一团烈火直扑王经纬。有个女人像母狼一样扑到后面,死死地扯住了他的衣服。
王经纬急了,“松手!”王经纬像野兽般低吼,猛一回头,目光喷火,瞪向女人。
女人吓了一跳,不过仍死死地拉住他,一秒钟后,女人毫不示弱,怒目而视。
四目相交,两人都是一怔,女人不由自主地放开了王经纬的衣服,王经纬往后退了一步。
意外、惊愕同时出现在两人的脸上。
这是一次王经纬不曾期待的偶遇,他顿时百感交集,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由得叹了口气:“想不到是你。”
刚才还泼辣十足的女人瞬间变得温情脉脉,一双美目深深地注视着王经纬,意外之中似乎有几分惊喜。
“我也想不到。”女人的声音顿时变得十分柔美动人,靓丽而丰腴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你还好吗?”她的语气中饱含关切。
这个曾经熟悉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王经纬像处在幻觉之中,腾云驾雾,仿佛又回到从前,身边有一个仪态万方、娇柔甜美的佳人陪伴着。
王经纬迅速回到现实,扫了对面的女人一眼,秀发披肩,火红的衣裙,黑色的高跟鞋,肉色的丝袜。身段风流,体态婀娜,丰腴而不显肥胖,成熟中透着俏丽。
“你好就行了。”王经纬冷哼一声,脸上带着讥讽的笑容。
帅哥终于站起来,一脸醋意地盯着女人。
女人转向他,硬邦邦地说:“你先回去。”
“找个地方聊聊吧。”女人朱唇微启,分开人群走向汽车。
王经纬心里蓦然一动,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两人在车里默默无言,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纬,你恨我吗?”她终于先张口,扭过头,看了王经纬一眼。
“也许吧。”王经纬淡淡地说。
“你变了,变得我不熟悉了,你现在野性粗犷,缺少以往的柔情了。”
王经纬一笑,盯着张诗敏道:“这叫做动物的适应性变化,你不也是吗?”
“我不是,我心里永远存封着那段美好的过去,它令我温暖,令我怀念,也令我对那个男人念念不忘。”女人轻吟着,深情而动人。
王经纬心里哼了一声。
“我们去哪儿?”他发现女人信马由缰,没有目标。
“到哪儿都行。”
“不嫌弃的话,到我的窝里看看。”王经纬笑道,意识深处在等着某种机会。
“你还一人?”女人问道,似乎没有发现他心怀鬼胎。
“单身很多年了。”王经纬说得寂寞深沉。
王经纬把女人领进了家门,客厅空荡荡的,没有什么家具,显得很宽敞。张诗敏四处打量了一下,笑道:“你也知道收拾了,比以前干净多了。”信步走进房间。
女人靠近床边的时候,王经纬从后面冲上去,把她拦腰抱住,身体紧紧地贴着她,颤抖着说:“我一直都在等你,我无法放下你。你把我的心都揉碎了。”女人扭过头来,见男人泪珠已经滚落下来。于是,两人紧紧地搂作一团,滚在床上。
张诗敏伏在王经纬胸膛上,声音软软地说:“以前你但凡提出想要,我都会给你的。”
王经纬想了一想说:“以前要的是你的心,现在要的是你的身体。”
张诗敏腾地坐起来瞪了王经纬一眼:“你把我看作什么人!”爬起来穿上衣服气鼓鼓地往外就走。
王经纬跟到门口,笑道:“开个玩笑而已,至于吗?”女人没有理他,猛地一甩房门,到了外面。
“赏你的小费。”女人突然转过身来,甩进十几张大钞,钞票满屋飞舞,散落一地。王经纬听着女人鞋跟嗒嗒碰着地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转到窗口一看,女人发动汽车,急驰而去。
王经纬一阵狂笑,笑过之后,突然觉得心里一阵剧痛。痛过之后,就没有感觉了。他心想:所谓的爱情,死去活来,不就是为了男欢女爱这点事嘛,既然把她已经睡了,也算是有了结果,没有什么遗憾的。拿项目跟它来比,只不过这个项目的周期长一点,利润薄一点而已。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老冯咸鱼翻身,要花钱了。”纪晓梅在电话里对王经纬说。
王经纬笑道:“你不会做好了套子等我钻吧,老冯可是著名的大嘴,一年一年光打雷不下雨,谱却摆得越来越大,哪次没个一千两千的打发不动,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纪晓梅说:“千真万确,雷震霆和刘福瑞已经打起来了。这老冯喜欢晚上耍,我一个女孩子家多有不便,咱们一起做吧,我给你做后勤。”
王经纬说:“笑话,晚上多有不便,你何时说过这样的话,哦,我明白了,要找人搭伙过日子了。”
纪晓梅怒道:“不做算了!”
王经纬搞不明白,这纪晓梅不像先前能开玩笑了,便笑道:“好,好,总得先了解一下情况。”
纪晓梅方才转怒为嗔,又笑问:“听说你也被扫出来了?要不要安慰一下?”
王经纬笑道:“何尝不是,可是单凭三言两语怎能安抚受伤的心灵,身边又没有一个姐姐妹妹可以抱着痛哭一场。”
纪晓梅笑道:“那就算了,你晚上找个没人的地方搂定一棵树痛哭一场得了。”
王经纬说:“只怕你不愿意!”
纪晓梅:“这就奇了,又不是我家的树,不怕你摇坏了。”
王经纬坏坏地说:“我把这树想成是你。”
纪晓梅半天没说话,吞吞吐吐道:“油腔滑调,懒得理你。”便挂了电话。
王经纬握着电话叫:“喂,正事还没说呢,老冯那里是什么情况?”
这天晚上冷雪给王经纬打电话,说刘福瑞和雷震霆轮流请冯长荣,冯大处长好不得意,直逼鼎盛时期的陈希仁,飘飘悠悠地说了许多豪言壮语。这天中午,王经纬突然杀到冯长荣的办公室。
“小王,哪阵风把你吹来了?”冯长荣有些惊愕。
王经纬在写字台边坐下后,笑道:“我确实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冯长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你小子听着什么风声了?”
王经纬掏出烟递给对方,一面笑道:“圈内没有不透风的墙,找你的人踢破了门槛吧。”
冯长荣长长吐了口烟,哼了一声,“我这个穷地方,没什么钱,平时也没人找,现在弄了点钱,这个喊着要聊聊,那个堵着要请客,领导、哥们儿介绍公司一大堆,几十万的破单子,弄得我心烦意乱。”说完,这位哥哥靠在椅子上,两眼望着天花板。王经纬知道他很受用被人追捧的感觉,以前陈希仁捎着他玩的时候,他对对方的大哥风范羡慕不已。同时,王经纬也看得出来,这位哥哥对自己不期而至不太欢迎,这样表现即是送客之意。
王经纬已非昔日吴下之阿蒙,微微一笑:“做项目,一个是严密,兄弟们经常在一个地方喝酒取乐,喝高了备不住说出什么来,要是销售嘴不严,传得满城风雨,保不齐就传到领导或者对手的耳朵里,落下一个要命的把柄;二是安全,大家辛辛苦苦弄半天,谁不想赚几个钱,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可这隐秘的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能有第三人知道。有的公司又把这个当作新闻来说,你可以去圈内打听一下。”便又把冯长荣歌厅说过的大话说了几句。
冯长荣说笑道:“你和老雷的恩怨可别带到我的项目里来。”
王经纬笑道:“我和雷震霆没有恩怨,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不给他打工而已。雷震霆和刘福瑞才是真正的死对手,你已经卷在漩涡里面了,你给一家另一家岂能善罢甘休,所有的风险都在你这里。”
说着,便把雷震霆、刘福瑞二人的恩怨斗争详细地说出来。
冯长荣沉默了半天。
“你再看看这个。”王经纬从鳄鱼包里掏出两份报价单,这是风行国际和大唐盛世分别做的项目预算,王经纬把底价标出来。这些情报是纪晓梅搞来的,可见老板防员工是防不胜防的。由于技术人员对这些项目没有直接的利益联系,很容易有意无意地把这些东西泄露出去,何况本身对苛刻的老板心怀不满。
不出王经纬所料,冯长荣一看,脸色顿时一变,慌忙从抽屉里拿出另两张,两两逐一对比,他眼睛都红了。
“这俩人太黑了!”冯长荣沉不住气了。
王经纬知道前老板报的成本太高,冯长荣清苦了这么多年,岂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
王经纬画龙点睛:“最根本的是不安全!”
冯长荣也是屁都不懂的高工,顿时有些慌了神。
“依你之见,我该怎么办?”
“跟他们别客气,该吃吃,该喝喝,该干活干活,按着他的套路走。”
冯长荣是老油条,一点就透,笑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王经纬抚掌大笑:“冯哥你太聪明了。我找好另一款产品,招标的前一天晚上突然把标书一换就行了。”
冯长荣也大笑:“他们教我玩其他公司,你教我玩他们,他妈的,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王经纬提醒道:“你可别说漏了,他们要知道我找过你,这招就不灵了,我胃口没有他大,一切由冯哥做主,你给点辛苦费就行。”
冯长荣突然想起来:“你先回去吧,一会儿赵普就来。”
赵普这一阵子都快累得散架了,像上紧发条的钟表,一睁眼就处在紧张、忙碌、焦急、恐慌之中。王经纬走后,他喜滋滋预备到处接受地盘,刚跑了一家,却发现浑然不是那么回事,平时热乎的称兄道弟的处长们并不买他的账。为了减少王经纬离开所带来的震荡,雷震霆让他每晚都出去笼络这些哥哥们,重新在酒桌、歌厅、洗浴等场所建立深厚的感情。后来,赵普发现他们对王经纬并没有他们口头上所说的深厚感情,只不过借机敲诈一下平常比泥鳅还滑的雷老板。几天下来,赵普便有些受不了了,整天恍恍惚惚,心神不宁。上一晚到凌晨三点,下一晚可能就到凌晨四点了,回到出租的平房刚躺下,电话就响了,不是这个哥哥要维修,就是那个哥哥见了怪,再加上左一标,右一标,让他成天忙得在办公区乱窜,一到下午三四点钟,他心里就哆嗦,不是他去找哥哥,就是哥哥来找他。以前,赵普没觉得王经纬怎么的,现在所有的担子一肩挑了之后,他才发现事情没完没了地在等着,他成天手忙脚乱,心浮气躁,忙了一通后,这儿出错,那儿也出错,这里不顺,那里也不顺,全公司的人好像都在跟他作对;错一出,又提心吊胆挨老板骂,更提心吊胆怕老板不骂。陪着大哥们喝酒又得千方百计地提醒自己不要说错话、做错事,免得客户们和老板都有看法;越谨小慎微,越是出错,有时,把雷震霆气得无话可说。赵普接下来的几天更是惴惴不安,心神不宁,一见老板就哆嗦。
偶尔,有一晚闲暇的时候,他也不敢早回家,按捺住性子,在座位上忍着。雷震霆是个勤奋的老板,晚上九、十点钟多半会回公司一趟。那些与老板并肩奋斗的员工自然能获得老板的青睐与赏识。赵普发现老板很在乎员工的这一点,就在办公室用网络小说打发令人难挨的等待时间。
有一次,他到点就下班了,因为,他很久没有哄女朋友了。那个脸蛋漂亮、俏皮可爱的女生有点不高兴了,这让他很紧张,因为女朋友的女字很容易去掉的。他迫不及待地挤上公共汽车,兴冲冲赶到学校,搂着女友到旁边的一个饭馆,点好饭菜,赵普把心里准备的甜言蜜语一浪推一浪地推出来,无意间,掏出手机一看,有一个未接电话,他心里顿时一紧,头皮发麻,查点一看,是老板半小时之前打来的,他当时就慌了,急忙回过去,结果老板手机呼转到秘书台了。赵普脑袋嗡的一声就大了,心事重重,怅然若失,这顿饭吃得一点情致也没有,女友借故离开了。晚上,赵普在床上翻来覆去,彻夜失眠,忧心忡忡,一会儿想:老板是不是准备开掉我?一会儿又想着失业了怎么办?
第二天,他黑着眼圈,忐忑不安地等老板的裁决,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于是,壮着胆子给老板打一个电话请罪。雷震霆说昨天我想问你一件事,现在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