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震霆沉吟了半晌:“一定是沈中原给书记说了什么!你可能还没有摸准书记的心思,为什么他突然想加强控制,摆明了对你又不放心了。说实在的,这段时间,你一天至少要找书记三趟,及时了解他的思想动态,这就是技术出身的局限,总还带着几分清高之气。”
齐鲁解释道:“和书记走得太近了,社长就会有想法了,总得在他们之间平衡,你快说怎么办吧!”
雷震霆道:“看来书记的主意已定了,你去游说他公开招标,他一定怀疑你,不如去游说社长,让他在班子会上提出公开招标。”
齐鲁问:“社长一直没怎么关注项目,为什么突然跳出来提出公开招标?”
雷震霆笑道:“公开招标在财务审计时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齐鲁说:“私下跟他说还是在办公室说。”
雷震霆想了一想:“在办公室说。”
齐鲁只好硬着头皮来找社长。社长身上虎气森森,齐鲁心里甚为畏惧,有些局促不安地把招标工作的进展详细作了汇报,强调了公开招标的好处,社长只是点点头,说声知道了。齐鲁惴惴不安地出来,社长为什么淡淡的,似乎漠不关心?
下午班子会通过了内部招标的方式。
武书记让齐鲁会同沈中原组织专家论证技术需求。齐鲁和沈中原各提了几个专家名单,由社长在里面圈定。于是临时拼凑了一个专家组,有齐鲁找的,也有沈中原找的,出来的技术需求综合几家公司产品的特性,谁也别想从技术环节控制。雷震霆和齐鲁想通过设定投标公司资质把几个对手挡在门外的计划也落空了。至于评分标准,沈中原却不急着拿出来。表面上,领导似乎仍是让他们两人相互牵制,实际上齐鲁明显落了下风,任凭雷震霆足智多谋,也无力挽回。
十九
投标前一晚,赵普急巴巴地叫道:“完了,完了,齐鲁还不知道专家名单呢!”
这个项目的投标文件完全由合作公司的技术编写,赵普协调进度,雷震霆完全摒弃了财主这帮技术,这些人倒图了个清静,下班正点回家。雷震霆又把王经纬的兵权解除了,他是这个项目的销售,却完全被排除在外,老板防备的心思可想而知。
有一次,孙得贵出乎意外地给王经纬打电话。
“老王,还跟着老雷混?四年了你还能坚持下来,真是奇迹!”这家伙嬉皮笑脸地说。
王经纬一听便知他为打听事情而来。他们一起共事时,脾气不甚相投,谁也瞧不上谁,后来,因为提成分配问题,更是形同陌路。
“想问什么?”王经纬十分直接。
孙得贵颇为诧异,原准备费一番口舌,于是拐弯抹角地打听:“齐鲁让详细写明软件的运行环境,盖公章然后给发传真去,他说这样可以让专家加分。”
王经纬看过招标文件,里面没有这么一项,心里便明白了必是雷震霆设计的一个陷阱,但是机关在哪里他也不甚明白。便笑道:“我不太懂软件,是不是你软件的运行环境更有特点,可以给报社节省硬件投资。”
孙得贵笑道:“我们的新版本的运行环境和其他家的不一样,有些优势。”
王经纬又问:“你确定齐鲁在帮你?”
孙得贵笑道:“至少和雷震霆机会同等,你们没有技术,齐鲁的风险很大。雷震霆找的下家是谁?”
王经纬确实不知道,便说:“我现在不负责这个项目了。”
孙得贵笑道:“看来你也快呆不下去了,不如来我们公司。”
王经纬苦笑道:“看来又得从低级销售做起了。”
孙得贵见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便客气了一句挂了电话。
王经纬知道老板不久便会从话费单上看到孙得贵的号码,便提前洗清自己。他敲门进去时,雷震霆靠在椅上正闭目养神,把嘴一努,让他坐下。
王经纬笑道:“刚才孙得贵向我打听报社的事情,我说小赵负责,我不清楚;他又说齐鲁让他发一份软件运行环境的传真,问我该不该发,我说,赵普好像发了。”
雷震霆睁开眼睛赞许地笑道:“答得好,正愁他不发传真。你这么一说他必发无疑。我最担心他打价格战。”
王经纬又说:“最近老陈不怎么吵了?”
雷震霆不屑道:“我早就料到他掀不起什么风浪,玩智商,他还差得远呢。”说完,看了看王经纬温和地道:“赵普还欠火候,所以让他多历练历练,你不要多心,报社的项目还是算你的。”
王经纬笑道:“也好,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也讨厌那些人打听那个,打听这个,生怕不小心说漏了嘴。”
雷震霆想了一想,说:“这些人太坏,自己喝不着汤,就想往锅里下耗子药。我是吃过他们的亏的。”
王经纬点头说:“明白。”
直至投标前一晚,雷震霆才解除了他的封锁,钦点王经纬加班。他妈的,让我陪太子读书。王经纬心里骂道,百无聊赖地坐在电脑旁:谁让我是个倒霉的部门总经理呢。赵普眼睛通红,在办公室里烦躁地蹿来蹿去,或者在技术面前晃来晃去。王经纬像个老板似的在陈希仁坐过的老板椅上惬意地靠着。
“王哥,你还好吗?还在加班吗,我今天休息。”冷雪给王经纬发了一条短信。他们有时通几条短信,有时通电话说几句话,偶尔也在网上聊几句,王经纬有些日子没去“人间道”了。
王经纬知道短信铃声的动静足以让赵普竖起耳朵,提高警惕,便回复:“我们上网说会话吧。”他心中对这个小姐有时竟有一份淡淡的挂念。
冷雪又发了一条短信:“听姐妹说,刚才有个叫刘哥的领着那个陈哥和冯哥到歌厅了。”
王经纬回复:“不管他们。”他便猜到冯长荣必然要在项目里起些作用了。赵普听到王经纬的短信响动便赶紧凑过来。王经纬冲他咧嘴一笑:
“漫漫长夜,何以度过,钓个小妞,谈谈风月,你是否有兴趣?”赵普说:“哪有这闲心情,早完事早回家。”王经纬淡淡一笑:“且完不了呢,还得等齐鲁那边的消息,最后还得老板钦定价格,今晚无眠啊。”赵普听了,却坐不下来,急急地又跑到技术那边去了。王经纬便打开QQ,他的网名叫山鬼。之前他常觉得销售生活昼
伏夜出,经常在幽昏的灯光下领着客户狂欢,活像群魔乱舞。他又觉得自己本不属于这个城市,便取了这个网名。
冷雪的网名叫雪儿。他不大网聊,几乎没有网友,新近才把冷雪加进来。他点开网上清丽的雪儿的头像,一大串给他的留言。王经纬看时,只见上面写着:
山鬼,今天是我的生日。可是,我没有看见插着蜡烛的蛋糕,也没有听到生日快乐歌。我热热闹闹地来到凡尘,长大后,每年的这一天,我孤独地守着。午夜过去,我就在墙上画一笔。我曾经悄悄地来过。我守啊候啊,直到朱颜凋老,花落人亡。
王经纬不懂现代诗,不懂此诗文法如何,只觉得文字凄婉哀伤,如泣如诉,心里便叹息起来。他胸中涌动一股柔情,在键盘上敲下这些文字:
雪儿,我送给你一首迟到的生日快乐歌。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我是用我的心为你唱的。因为,在某一天,某一刻,另一个失意之人,同样孤独地守着他的生日。两个孤独加在一起,这世界就不寂寞了。
然后,他又给她发了一条短信:“生日快乐!”
这时赵普突然笑道:“哈哈,才子,才子,多骄傲的妞一见这文才肯定酥麻了。”
王经纬正在全神贯注地想心事,不知赵普何时站到后面,扭头狠狠地瞪赵普一眼,又恢复了冷漠的神态,却没有心情聊天了。
凌晨两点,标书刚刚定稿。众人熬得筋疲力尽,赵普到楼下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便利店买了点心,屁颠颠地送到老板办公室,然后,又提着方便袋拿到技术那边,请他们吃东西。赵普吃着东西含含糊糊地冲王经纬这边嚷道:“老王,买了夜宵,吃不吃?”
王经纬听他话里没多少诚意,一面感叹:这小子果然会来事,我就想不到去买夜宵。一面答非所问,自言自语道:“就等老板价格了。”
不久,雷震霆给王经纬打电话,说:“齐鲁一会儿会问你成本,你告诉他是一百五十万。”王经纬吃了一惊:太黑了!转念一想,这符合雷震霆的一贯风格,刀快手狠。项目的总盘子王经纬是知道的:上面一共批了四百万左右,齐鲁一直是按照二百万做的软件预算。王经纬纳闷齐鲁为何会问自己,仔细一想,齐鲁确实会问他,他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跟老板不是一条心的,而雷震霆也一定会让齐鲁问他,因为齐鲁由成本而产生任何的问题老板都可以推到他身上。
果然,没过多久,齐鲁给王经纬打电话问成本,王经纬犹豫了一下,报出一百五十万。
“什么?胡说八道!你们吃错药了,这个价格天聪公司都绰绰有余!现在我和沈中原谁都号不准对方的脉,谁的公司报价低,谁胜算就大。告诉你老板,这次就别想着赚钱了,只要拿下项目,在圈内好歹也有个软件客户。”齐鲁急了,意识到这个项目能否拿下和自己的前程息息相关,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利弊权衡,他放弃了捞一笔的想法。
王经纬哼哼哈哈地应付着,即使看清楚了老板的用意,他仍要执行无误,王经纬知道让雷震霆放弃赚钱是不可能的,简直比从狗嘴里夺骨头还难,他雷震霆绞尽脑汁,挖空心思花了数月的时间跟踪这个项目,岂有肉到嘴边而舍弃的道理。至此,商人的本性就显露无遗,他已经不能和齐鲁同舟共济了,至于将来齐鲁再到一个更好的位置上也许能给他带来丰厚的收益,他也顾不得了,毕竟那是遥远的事。
“老齐,你知道,在风行国际我是没有……哈哈。”王经纬不忍心看见校友被耍的团团转,给出了提示。
“一小时前,我们还在一起,我让他报低点,报低点,他给我来个顾左右而言他,说你在合成本呢!”齐鲁动了肝火,嗓门提高。
“那我告诉他吧。”王经纬说,当着赵普,他怎么能议论老板呢?他相信赵普的大耳朵一定竖起来了。
“前几天突然冒出一个经纬高科来,”齐鲁笑道:“是不是你小子的公司?”
“那敢情好,我也一夜暴富了。”王经纬笑道。
两人又吹了一会儿牛皮,王经纬知道这并不意味着齐鲁对他看法消除了。很多人是把看法放在心里的,这就是心存芥蒂。
赵普见他的另两位校友聊得欢腾,脸上呈现郁闷之色,他本以为这个客户被他牢牢地握在手心里。
几个可怜虫百无聊赖地等着老板的最终指示。
凌晨四点,老板发来最终指示,报七十万五千。
王经纬知道雷震霆心里没底,报到这个价格,这个项目就成鸡肋了,但是瘦归瘦,总比什么都吃不着强。有时候,IT业就是这么无奈,自己把自己打得头破血流,看看人家房地产企业,真让人羡慕。
苦熬了七八个钟头的技术、销售闻风而动,又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把标书封装好了。
大家长出一口气,总算可以靠在椅子上眯一觉了。
陈希仁此时却给王经纬打来电话,刺探风行国际报的价格,王经纬这回反应很快。
“他妈的,还没定下来,熬了一个通宵了,还没弄利索。”王经纬大声道,他必须让赵普听见。
赵普听到动静后,把头从桌子上抬起,勉强睁开眼皮,却留意着王经纬的每句话。
“哪家公司给你们做的?”陈希仁笑着问,好像喝了不少酒。
“我哪知道?我现在是桃源中人,不论魏晋。”王经纬苦笑道。
“老弟你总要吃饭吧,给雷震霆这样的奸商卖命,值吗?”陈希仁提示道。
“估计价格一会儿出来,我给你发短信。”王经纬知道陈希仁等得就是这句话。
挂断电话后,王经纬拍了拍埋头装睡的赵普,笑道:“听见没有,怎么处理?”
赵普假装一脸茫然,道:“什么事啊,我刚睡着了。”
王经纬心里暗骂:醒得这么快,还睡着了,跟我装蒜!
“出内奸了。”王经纬笑道:“有人把价格泄露出去了,明天老板就拿我们开刀问斩。”
“是谁呀?”赵普继续装。
“不是你就是我。”王经纬大笑。
他拨通了老板的电话,往常老板睡觉时手机都呼转到秘书台。今天却意外地接通了,雷震霆也是彻夜未眠。
王经纬把陈希仁探问价格的事汇报给老板。
“好事,好事,”雷震霆精神一振,笑道:“我正愁没法牵着他们往坑里跳,你说的话陈希仁会相信的。”
王经纬觉得老板的弦外之音:你对公司不忠。于是,王经纬嘿嘿一笑问道:“怎么报?”
雷震霆沉吟了一阵道:“你说我们报一百二十万。”
王经纬嗯了一声,准备挂断电话。
“还有,你可以把标书的一些内容泄露给他。”老板补充道。
王经纬觉得雷震霆也不是玩政治的料,如果陈希仁第一次问价格的时候,王经纬脱口而出,陈希仁必信无疑;现在就算告诉他报七十万五千,陈希仁肯定不信,他一定会认为是雷震霆作的一个套子,让大唐盛世把价格压下来,而他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他一定会让纪晓梅把价格报上去的。
雷震霆担心的就是大唐盛世的价格,其他几家公司规模大,人员
成本高,很难压下价格。王经纬仍旧当着赵普的面给陈希仁回了电话。陈希仁说:“知道了,明天一起喝酒庆祝吧。”王经纬趁着上厕所的工夫,悄悄地把真实价格泄露给陈希仁。他心里用流源村的老话说道:“和尚没崽,大家绝代!”赵普从窗口望着对面大楼,叫道:“大唐盛世还没弄完呢!”王经
纬扭头看去,大唐盛世所在的这层灯火通明,窗口时有人影晃动。
刘福瑞强睁着困乏的眼皮,猛吸了几口烟,问一旁的纪晓梅:“老陈问的价格可靠吗?会不会中了雷震霆的计?”纪晓梅也熬得眼圈发黑,受不了刘福瑞呼出的气息,忍不住皱起眉头:“少抽点,十分钟不到抽了三支烟!”刘福瑞摇头道:“投标熬夜哪晚不抽掉一包烟,好多年养成的习惯
了,改不了。”纪晓梅想了一想:“这个价格水分不多,难道齐鲁不想赚钱了?”刘福瑞说:“他可以通过硬件赚钱。”纪晓梅说:“要不要给老沈留出来?”刘福瑞心里一紧,他不放心纪晓梅送客户回扣,又不好插手,稍
稍犹豫了一下,便道:“给老沈留出来,价格就要比雷震霆高,要知
道,各种势力胶着的情况下,价格往往是决定因素。”纪晓梅笑道:“你是老板你决定。”刘福瑞又有些不放心,便问:“老沈能够控盘吗?”纪晓梅说:“现在问这个不觉晚了吗?”原来,刘福瑞很不甘心沈中原这个财神被她牢牢掌控,便动了接
管的念头。自从以老板的身份和纪晓梅见过沈中原一面后,刘福瑞便私下约了沈中原几次,本以为小事一桩,哪有客户不爱去花花世界的,纪晓梅是个女人,毕竟不方便。孰料,沈中原并不买他的面子,语气冷硬。刘福瑞更是七上八下,疑心纪晓梅暗渡陈仓,早已暗中操控了另一家公司,越发坚约沈中原。沈中原十分不悦,便毫不客气,劈头便把刘福瑞教训一顿,骂他多疑猜忌,气量狭小。刘福瑞又臊又羞,诺诺而罢。没过多久,办公室的门猛地被人推开,纪晓梅一阵风似的冲进来,凤眼圆睁,粉面含怒,厉声说:“刘总既然信不过我,我抬脚走人算了;我费尽心机种树,马上要结果,你上来就拿刀砍,不但果子谁也吃不着,树也没了。老沈就是那棵树,我管不了了,他骂我说你们公司四分五裂,老板斤斤计较,无法和我合作;我现在不知怎么挽回,明天我就休年假!”说完怒气冲冲往外就走。
刘福瑞顿时慌了神,连忙绕出来拉住纪晓梅坐下,百般解释,最后起誓:我刘福瑞要有猜疑你的心肠,天打五雷轰。我是想,他想要去那种地方又不方便和你一个女人说,我要是不主动提出来,他肯定认为我们不懂事。所以约了他几次,谁料这个老沈比较另类,可能老婆管得紧或者不好色。说着他看了纪晓梅一眼,纪晓梅眉头一挑,他便自觉又失言了。
刘福瑞又好言安抚了一回,纪晓梅这才慢慢平息了怒气。
当下,刘福瑞听纪晓梅这么说,便默不作声,和技术商量价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