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和协会圈内的其他处长主任不同,他较为收敛,虽然也十分向往这些声色犬马的花花世界,向往和其他人一样一呼百诺,一掷千金。然而,他更注重实惠。因为雷震霆不止一次地在各种场合说过:做项目赚的钱都是兄弟们的,花完了就完了。听听这话,可不是,别光顾自己花的痛快,仔细一想,全是花自己的那份。
雷震霆笑道:“你们俩枯坐半天,一点辙都没有,天又没塌下来,老婆又没有被别人拐跑,大可不必如此。”
齐鲁知道雷震霆有了主意,顿时找到了主心骨,笑道:“老雷你就别卖关子了。”
雷震霆双目射出异样的光芒,问道:“你们说,武书记现在最着急什么?”
“当然尽快让项目上马,时间拖得越长,局面对他越不利,上面也会怀疑他的能力,老文也会设置更多障碍!项目再出些问题,他就会陷入泥潭之中,难以自拔。”齐鲁道。
雷震霆笑道:“现在这时候,你和沈中原谁能更快更顺利地推动项目?”
“当然是我,可是书记根本不信我,他还准备从下面找两个孩子一起弄项目。这不是癞蛤蟆跳在脚面上,它不咬你,它恶心你吗?”
雷震霆摇摇头道:“你想得不对,书记不是不信任你,而是你跟沈中原打得太厉害了,他认为你是在争位置,而不是踏踏实实地为他卖力办差;所以你必须尽快找他表露忠心,积极地为项目出谋划策;也不要去攻击沈中原。你可以适当地抱怨几句:跟着文社长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像样的身份。你想想,书记正在孤立无援,争取人心、扶持自己亲信的时候,你主动找他,就是雪中送炭,他不用你用谁。你也不用和老沈争主任这个位置,只要你能操纵这个项目,这个位子迟早都是你的。”
雷震霆呷了口茶,神采飞扬,接着说道:“找过书记以后,你翻过身就去找社长,汇报工作。领导,您看项目怎么操作,我唯领导马首是瞻。我分析社长现在按兵不动,他是在看,在等,看看这个项目到底能干成什么样。如果能出彩,他就抢过来,直接任命你为主任,控制人事,让书记白忙一场;如果出了篓子,他就落井下石,趁机参书记一本。板子打在书记身上,你还是技术,沈中原什么都不是。”
齐鲁为之一振,鼓掌大笑道:“妙计,妙计,老雷不愧是神人。”
雷震霆扭头看了一眼一直沉默不语的下属,得意地说:“实践出真知,项目谈得多了,就能由表及里看透事物的本质,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纸上谈兵是没有什么用的。”
齐鲁听出雷震霆在教训王经纬,便笑道:“小王为人实诚,做事踏实,让大家觉得很放心,正好和你相得益彰,你可以给他多加加压。小赵口无遮拦,言多必失,还是跟小王多多历练。”
雷震霆登时露出不悦之色,认为王经纬诋毁过赵普。
他笑道:“小赵北方人,很实在,很有闯劲,很努力,很机灵,你多接触几次就会喜欢他的。”
王经纬如老僧入定,面无表情,心里却如压了一座沉重的大山。他很想用阿Q精神宽慰自己,但他毕竟是一个有血气的男人,被人家时不时连损带讽,连轰带赶,吹胡子瞪眼睛的,哪能麻木不仁地没有丝毫反应。然而,他是真害怕失业那种没着没落的感觉,想起人潮人海的招聘会现场,简直让人胆战心惊。他强按怒火地想:不为三斗米折腰,你就要饿肚子!
把齐鲁送回家后,雷震霆让王经纬坐在副驾驶位置。
两人沉默了一会,雷震霆问:“你觉得齐鲁会帮我吗?”
王经纬想了想,道:“齐鲁担心公司的技术吧?”
雷震霆加重语气道:“齐鲁必须帮我们,他没有选择。”
王经纬偏过头向窗外。雷震霆愤愤不平地教训道:“不是我说你,简直不知道你脑子在想什么?你不是看了许多书吗?今晚要是我不来,就稀里糊涂地死了。齐鲁认为我们不能帮他打沈中原,你谈了这么久竟然不了解他在想什么?”
王经纬被逼急了,自我检讨道:“可能我在性格上有点问题,跟别人有一种天生的距离,没有亲和力,这一点我比小赵差!”
雷震霆又认为王经纬在攻击赵普,怒道:“也不完全是这样,客户为什么信小赵说的?因为他准备充分,他勤奋,不懂就学,每次晚上,我回公司都能看见他在整理资料,他不准备能跟客户谈得这么好吗?”
王经纬知道赵普每晚都在公司看网络小说,老板拿自己手下教训自己,真是够狠毒的,王经纬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老板认为赵普可以完全取代他了?
雷震霆冷冷地说:“我不知你是怎么想的,现在找工作多不容易,一个工作十几个人等着。”他顿了一顿,让王经纬听得明白。
“做销售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勤奋,你不把你的所有时间利用起来,去陪客户,你怎么能跟他建立感情?你怎么去了解他的想法?你怎么去掌控整个项目?很多项目你拿着合同就去签约,有这么简单吗?你知道我在其中做了多少工作么?你自己想想,你一天到晚,忙忙碌碌的,你到底干了什么!”
教训完王经纬后,雷震霆就靠路边停了车,把王经纬丢下,一踩油门,驾着宝马车狂飙而去。
王经纬突然想起来了,他跟雷震霆说过秦庸那边毫无进展。
十二
孟如虎如今在新地方如鱼得水,左右逢源,煞是威风,很有些因祸得福的味道。不过,孟如虎不敢插手采购事务,他还没有自己的地盘。但是有一点,在一群连计算机都不能熟练使用的人眼里,他是技术专家,目前他也是这么定位的。贺显似乎对他青眼有加,有时会向他请教一些技术问题,这让他感到莫名其妙的兴奋,为此激动不已。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孟如虎在单位假痴不癫,韬光养晦。
这一日,孟如虎给王经纬打电话。
“老李也冒出来了,钟老大让他分管一块,虽然权力大不如前,好歹也分得一杯羹。”
王经纬:“钟国民要独揽大权了,让老李牵制宋国忠,这不明摆着让他们二虎相争吗?”
孟如虎笑道:“从财政局技术处传来一个消息,说老大嫌宋国忠的名字晦气,他们俩名字连起来念:送国民终。他这样的人大都信命信风水,不会让一个命里的小人待在自己身旁的。”
王经纬笑道:“这都是小道消息,不足为信。”
孟如虎狠狠地说:“这老家伙得意忘形,越是这样,他死得越快!我们在暗中埋伏着,耐心地等待,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听到老同学这么一说,王经纬心中也泛起一种寒意,这些看似平静悠闲的人,其实每天也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孟如虎又问:“你和李俊处得怎么样?”
王经纬笑道:“他给我介绍了一些朋友,有公安局的,还有一个检察院的,也姓王,以后扫黄打非把你收进去了,我去捞你。”
孟如虎笑道:“最好把老宋收进去,扔到郊区筛沙子。”
王经纬大笑。
有个掌故在圈内流传很久,王经纬曾经给孟如虎说过。原来,冯长荣在单位有个死对头,姓陆,这老陆仗着老资格,连领导都不放在眼里,众人都想找机会收拾他。偏这老陆喜欢寻花问柳,也巧被冯长荣得知。一日偷偷跟踪,果见老陆搂着一女人进了出租房,冯长荣立刻通知了纪委书记。一群人领着警察破门而入,把老陆和女人按在床上。老陆便被扔在郊区筛了一个月的沙子。回来后皮肤黝黑,身体健壮,犹自作着筛沙子的动作不已,领导就此把他双开了。
南番的项目又有了新变化,沈中原抛出一套方案在班子会上讨论,齐鲁列席,这对齐鲁是一个打击,身为技术专家却迟迟没有拿出方案来,领导会怎么看?武书记说要多拿几份,充分综合比较,再请专家们论证,这样比较稳妥,社长没有异议。散会后,齐鲁拿回方案仔细研究,发现这套方案十分杂乱,兼着好几家公司产品的特点,于是他赶紧给王经纬和雷震霆分别发了邮件,让他们赶紧拿出一套方案,他好用它驳倒沈中原。
王经纬看着齐鲁发来的电子邮件发了会儿呆,风行国际肯定是没人能改。五分钟后,雷震霆给王经纬打来电话,说修改这个文件很关键,必须在下班之前改成有利于咱们的东西。说白了,就是把自己的产品往上套,用这个需求招标,别的公司就不好投了;或者成本上去了,报价就高了。
王经纬嘿嘿一笑,咱们有东西吗?他问老板找谁修改。雷震霆说:“你找老陈,他找了一家公司。”
王经纬心里一惊,陈希仁何时开始踩自己了,为何瞒得滴水不漏?
自从在南番日报马失前蹄之后,陈希仁一心将功补过,又是带赵普跑项目,又是找老板汇报思想,又是包揽前台的工作,忙得不亦乐乎。
对王经纬,他有意无意地排斥起来。雷震霆倒没有让他防着王经纬,只是让他抓紧把赵普带出师,能够独当一面,陈希仁便当作弦外之音,以为像传闻的那般,老板要干掉王经纬。有时他也拿话试探雷震霆,雷震霆不置可否。实际上,雷震霆认为这个行业有一个好销售就行,多一人就多出一份不菲的成本,赵普要是成熟了,当然是留着赵普。
王经纬打电话的时候,陈希仁特别留意;没事的时候,陈希仁背着他和赵普嘀嘀咕咕。王经纬把材料转给陈希仁,陈希仁让赵普联系那家公司。在悄无声息之间,王经纬感觉被踢出局了。临近下班,文件改完了,雷震霆夹着包匆匆地进了会议室,递给赵
普一个U盘,让把文件拷出来。雷震霆特意问起王经纬,赵普跟了很长时间的几个项目情况,分别一一作了指示;连瞟都没有瞟王经纬一眼,便接了U盘,一阵风似的离开了。老板显然是要掺沙子,让赵普掺到他的地盘来,只不过让王经纬识相,主动提出来而已。
赵普憨实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那对小眼睛里放出一道转瞬即逝的异样光芒。不用提醒,他心里对老板和上司的微妙关系洞若观火,也许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捡一个现成的。
王经纬若无其事地看了赵普一眼,他何尝不明白赵普心里的小九九。
王经纬不甘心坐以待毙。雷震霆会毫不犹豫把这位功臣弃之如敝屣。是该构筑一个可进可退的防御工事的时候了。
他清楚地记得老板和客户闲聊时提及财务账目的一些话。一个防御计划在他脑海中形成。
临近月底,公司财务总是很忙,她们要加班加点做出各种报表,出纳康林连着好几天加班。一天晚上,老板娘提前回去了,让她弄完其他上交税务局的报表。时近晚上九点,外屋办公室的喧闹声停止了,她知道这些假装加班给老板看的新员工走了。她想把外间灯关掉,总开关在靠近会议室的墙壁上。挺大的办公室静悄悄的,她有些害怕,感觉有一股阴冷之气袭来。就在她合上灯闸的瞬间,会议室的门突然一开,嗷的一声,从会议室的黑暗处蹦出来一个怪物,伸出手往她肩上一搭。康林吓得尖叫一声,全身一抽,差点背过气去,一股强烈的恐惧瞬时从脚底传到头皮,身上的汗毛根根竖起。她想呼救,可是喉咙像被堵住了;她似乎能听到自己低沉沙哑的呼救声,像被人扔到了无边无际的黑暗的丛林之中,每一秒钟像一年那么长。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然一亮,王经纬扯掉纸做的面具,笑吟吟地站在跟前。小姑娘这个生气,忍不住尖声骂道:“死王经纬,你吓死我了。”眼睛一红,眼泪滚落下来了。
王经纬一跺脚:“哎呀,该死,该死,我把你当成老财主了,他上回就这么吓过我一回。”
康林带着哭腔说:“老财主有那么……”她本来想说那么矮,猛地意识到这是身材的缺陷,顿时收住口。“你就是欺负人。”她的胖嘟嘟的脸上仍没有血色,看来着实受惊非小。
王经纬不断地道歉:“哎呀,对不起,对不起,要不我给你画个符补偿你,你贴在房间门上保管能驱邪避鬼,以后就不会被吓着了。”
康林被逗乐了,道:“你不吓我,没人会吓我。”突然意识到把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出来了,脸上蓦然一红,这张脸顿时又红又白。
王经纬一本正经地说:“好,怎么补偿你呢?让我想想……”他故作沉思状。康林按捺内心激动,等着下文。
“待会你请我吃饭!”王经纬冲她一笑。
小姑娘顿时气乐了:“好你个王经纬,吓我半死还让我出血。”举起胖胖的拳头,就要去擂王经纬。
王经纬说:“那我请你吃饭。”
小姑娘心里挺美,嘴上还挺硬:“不去,不去。”王经纬笑道:“那好,再见。”迈步就往门外走。
“你回来!”康林着急了,差点动手去拉他。“吓我半死,别想这么便宜。”
王经纬转身回来了。康林冲王经纬一笑,道:“我手头活还没干完。”
王经纬道:“我可等不了多长时间。”
康林说:“十分钟。”但还是不放心,盯着王经纬说:“你可别溜!”
她火急火燎地回财务室去了。
王经纬猜测:估计是这个丫头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被男人约会吃饭。男人就是这样,见女人第一面肯定是看她的长相。长相好的在经过大学和毕业后的一两年内基本上会被瓜分干净的。再淘汰下来的就是剩女和熟女了。王经纬是有这样的经验的。但凡有人给你介绍某个女单身,人怎么怎么忠厚,性格怎么怎么温和,文凭怎么怎么高,言下之意就是她长得不怎样。漂亮女人是男人竞争的稀有资产。
王经纬自然看不上康林,这当然是单指相貌方面。康林体型臃肿,腰顸肚肥,身材也不高。一个男人带着这样的女朋友出去会很觉得丢面子的,会严重地伤害自尊。有时候,人就是活给别人看的,包括婚姻、爱情。
王经纬内心一直期待才子佳人式的爱情,可是怎么也无法把康林想象成柔情似水的佳人。实际上康林确实很忠厚,温柔。在男人眼里漂亮女人的温柔是: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丑陋女人的温柔则是东施效颦。王经纬有时突然想起冷雪来,眼神忧郁,可她是……王经纬难以跨越这道心中的沟渠,虽然在古代,甚至是帝王对此也不甚在意。历史上著名的姊妹皇后赵飞燕、赵合德就是歌女出身;中唐颇有作为的武宗皇帝的爱妾王才人也是出自青楼。但中国人的思想经过多年礼教的洗礼,此类观念根深蒂固。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假如康林家资巨富,那王经纬就不会这么确定了,也不用去在菩提树下苦苦禅悟,几个小时恐怕就能做出决定。
康林满屋子找他,站在前台满脸失落,见他从卫生间出来,喜欢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你离开这里也要和我说一声。”
王经纬淡淡一笑,心里暗笑:我上厕所也要和你说一声吗?同时不免担忧起来:这要是被粘上了,将来会不会不好脱身?
离开办公室,康林又内外查了一遍,锁上门又推了推。
这个丫头还是很有责任心的。王经纬想。
王经纬花五十元请康林吃了这顿饭,王经纬云山雾罩地乱侃,中间夹杂着一两个公司的财务问题。王经纬得到一条重要的情报,雷震霆注册了好几个公司,它们之间一直互相倒账。王经纬知道,公司一般都有两套账,一套做出来的,上交税务局,另一套真实账目,供内部股东们看的。风行国际的内部账本牢牢地控制在老板娘手里。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王经纬如是想。
饭后,王经纬绅士一般把康林送到车站,王经纬把他们的距离超出同事关系一点点。
康林今晚特别高兴,整个晚上满脑子王经纬的影子,王经纬坏坏的表情、坏坏的笑声始终萦绕。渐渐地,高兴变成烦恼,烦恼变成担心:王经纬没有那个意思吧?也许有一点点,也许我要主动一点,勇敢一点。他会不会不再理我?
第二天早上,康林眼圈发黑来到公司,见到王经纬,眼里总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光芒。
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