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与科学、人文学等学科不同,它是竞技项目。围棋与体育竞技不同,它是智力竞技项目。这种独特型决定了心理状态对围棋的重要性。我们在观察围棋棋手表现时,往往高估技能的作用,比如我们认为段位越高,水平也越高,胜率也越高。我们往往忽略了状态的作用。韩国棋院对2000年1月到2006年9月15日的共21536局比赛进行了统计分析。数据显示,段位和胜率并不呈现线形的正相关(段位与胜率成正比)。
表一的数据十分惊人。成绩10到20岁年龄段的职业棋手胜率最高,为63%,而年龄在50~60岁的职业棋手胜率仅为18.3%!表二显示,用胜率的标准,九段表现最好,56.9%。八段最差,42.4%。我们可以从表二中看到,八段的颓势是从职业四段以后就开始了。为什么会是这样?我认为,主要是从职业四段以后,职业棋手开始分化。少数棋手继续保持着强大的冲击力和向上的势头,而对多数棋手而言,每进一段,意味着更艰难的前程。而年龄的压力也在增加。所以形成了最后只有少数人冲入了九段的精英圈,而大部分人年龄增大,开始走下坡路,于是就出现了表二中似乎违背常理的胜率与段位的关系。如果我们能够将年龄和段位综合起来考虑,也许就能精确地计算出棋艺从四段以后开始分化的轨迹了。从本质上,这些数据部分印证了艾里克森的成长曲线,但是,似乎年龄比这个模型显示的要小。
从这些数据可以得出如下的重要推断:围棋作为积累的技能(即结晶化的能力)的重要性,不如“流体能力”(即灵活地运用知识解决新问题的能力);因为假如结晶化的能力占据重要地位,那么从四段到八段就应该是继续攀升,而不是下滑的态势。而从四段开始下滑,说明也许从这一刻开始,仅仅依靠常规的,大家都能掌握的围棋技术,你就不再具有优势。而创造性的想象和运用成为制胜的关键。还有另外一个证据支持我的这一推断,即职业棋手之间的差距其实是很小的。进入了这个圈子,可以说完全看不懂的棋已经很少了。以中国晚报杯职业业余对抗为例。2005年的晚报杯职业业余对抗,职业棋手在让两子的情况下,被业余棋手以6比0击败,这导致2006年改为了三盘让先、三盘让两子,结果职业队以4比2还以颜色,其中三盘让先的棋,职业棋手全部获胜。这清楚地表明:职业高手基本上让不动业余豪强两子,两者的差距在让两子与让先之间(需要说明的是,许多业余豪强有职业棋手的根底,有些就是从职业生涯中退下来的)。如果我们把业余强手看作是有职业低段的水平的话,我们可以估计,职业选手之间的棋艺差别,也就是让先的差距。根据韩国棋院的统计,九段棋手与初段棋手对决是214胜120负,胜率是64%。虽然这是一个对于九段来说体面的纪录,也说明初段棋手与棋坛的大佬们对弈仍有一搏,大约是三成的机会。如果说流体能力是取胜的关键,那么心理的、身体的状态成为至关重要的条件。因为流体能力主要取决于发挥:不是你过去知道的多少,而是你眼下能发挥几成。
三、十年一剑
王国维《人间词话》云:“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他用三段古诗概括这三个必经的阶段:第一阶段:“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一种“路漫漫其修远兮”的感喟,抱负宏大,而前程未卜。第二阶段:“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一种无怨无悔,以生命相托的“使徒情怀”。第三阶段:“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最后修成正果,似乎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种表述,当然是很符合中国文化心理结构。孟子说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劳其筋骨,苦其心志。你如果问西方的科学学术泰斗,如牛顿、爱因斯坦,他们就会有另一种回答,如我们只是在海滩上拾些贝壳的小孩,或是我们想知道一些上帝的想法,如此而已。不管怎样,孜孜以求,苦苦求索,是成功的必需条件。
艾里克森的研究表明,把某项职业作为事业来追求,会经历态度上的转变:一般的日常学习达到基本满意就为止了。比如你在家里做菜,只要做到基本可口你就觉得够好了。你的水平就可能长久停留在一个水平上。而作为事业,你就会对自己有更高的要求。要更上一层楼,就必须钻研。即使业余棋手,如果想提高,也要跨过“可以满意”的心理期待,而要研究哪一步是最好的应手,为什么要这样而不是那样走。有了这种态度,再加上高手指点和理解能力,经过数年的系统钻研和实战积累,一个智力正常的成人或儿童都能达到业余高段位的水平。
四、在“混沌的边缘”
在谈到一个小孩从初涉围棋到成为九段高手的历程时,胡廷楣提出有九大环节或“台阶”:启蒙的环境、对围棋的酷爱、围棋“智商”、年龄、强烈的求胜欲望、自控(心理自我调节)能力、切磋棋艺的环境。这七个环节能够使你入门,而要成为一流甚至超一流棋手,你还需要有对统筹棋局中各种关系的综合能力、想象创造能力和深厚的文化背景的支持。
如果考虑棋手成长的外在条件是优化的,棋手的内在成长的主要环节是什么呢?我最近提出三个基本概念来阐述人才成长的内在过程:“选择亲和力”指儿童对围棋或其他棋类竞技活动的“天然”的接受能力和兴趣。“最大限度的把握”指对围棋的问题追根究底的兴趣和执著。“在混沌的边缘”则是指在学习已有公论的技艺与发现新的问题或可能之间的临界状态。围棋作为一个复杂系统,往往将我们置身于所谓的“混沌的边缘”。麦克·克里克顿在《失落的世界》中这样界定这个概念:“我们想象中的混沌的边缘有这样的特征,它保证提供足够的创新活动使生命系统保持活力,同时又有足够的稳定性使这种创新不至于分崩离析,不可收拾。”
根据“混沌边缘”一说,真正有后劲的棋手必然有两面,既对传统敬重有加,又有强烈的叛逆之心。这种尊重传统又有叛逆精神的双重性容易造就顶尖人物;不仅在围棋上,而且在各行各业,都是这样。
)第三节 天才与勤奋:一个永恒的话题
天才不是生就的,而是后天成就的。——西蒙·德波娃
一、罗洗河与邱峻:一个案例
“天才与勤奋”是人们试图解释个人杰出成就的一个永恒话题。人们常常用“天才+勤奋”的常识性理论来概括,难免失之粗糙。有些人可能才能卓著,有些人可能勤奋有加。围棋也有如罗洗河一般的才思敏捷与邱峻一般的孜孜以求。有些可能因此成为锐利的直觉型棋手,有些则成为严密的计算型棋手,但殊途同归,都能成才。
“罗洗河记忆力、创造力、构思等方面,从小就非常突出,我当时在北京,也都听说了他很多趣事,大家都说他的记忆力跟马晓春很相似。”邱鑫说。罗洗河小时候顽皮。邱教练罚他抄写整版的《人民日报》文章,一个小时后来检查,罗洗河竟然没有抄写!他振振有词地跟教练说:“背出来不就完了,抄干吗?”教练以为他狡辩,让他背,罗洗河竟然真的把好几千字的文章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教练惊得目瞪口呆。马晓春是对数字敏感,罗洗河是对文字敏感,这在围棋队已尽人皆知。
邱峻则显示了完全不同的特点。他对勤奋出天才的信念,他对自己意志力的磨砺,与罗洗河形成鲜明对照。比较他们对能力和勤奋努力的思考,罗的若无其事,漫不经心,与邱的兢兢业业,皓首穷经的志向,形成鲜明对照。
我们来比较罗洗河与邱峻的成长道路。这是一场龟兔赛跑。各有强项和弱点。他们的钻研程度和兴趣范围不同。文学上有李白的信手拈来,出口成章,与苦吟诗人贾岛“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形成对照。可以想象,李白这样的依靠灵感才气写诗的,其特点是多产,才情跃然纸上,但也有很多事后觉得平平的作品。贾岛则不然,其作品刻意求工,虽不能汪洋滋泗,但也能见出不凡的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