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的夜总是不平静的。
奶奶请的这个保姆,人长得就像一个邮筒,又仿佛是一座铁塔,身上一圈一圈的都是肉。因为胖,晚上有她同睡的病房里就整晚都有了伴奏。
睡觉还有伴奏,你一定会好奇问:“什么伴奏啊?”唉,让人头痛的呼噜声呗!
妈妈从来都不知道,人睡着时居然可以把呼噜打成那样的。起先是断断续续的“呼哧”声,好像是那种旧式的风箱在拉;渐渐地变成了像水牛在水里喝水的“哞哞”声,带着浓浓的鼻音,时轻时重;再过些时候,干脆是响亮而流畅的“突突突”声了,活像一台拖拉机正开在平坦宽阔的大道上……
范小兵出生的前几个夜晚,爷爷托人包了一个病房,晚上就范小兵,妈妈和保姆三个人睡觉。
每到夜深人静,睡意来袭的时候,妈妈一闭上眼,保姆那节奏轻重各不相同的伴奏声就像半夜歌声那样嘹亮了起来,硬生生地把妈妈的瞌睡虫给赶跑了。常常要折腾到后半夜,妈妈实在是支持不住了,才会迷迷糊糊地睡着。
让妈妈最最郁闷的,还不是那如雷的伴奏,而是半夜里妈妈想上卫生间,或是范小兵尿湿了、想吃奶,需要她帮一下时,妈妈根本就叫不醒她。妈妈在这边叫,她在那边打呼噜的分贝常常更高,弄得妈妈啼笑皆非。
好在第四天医院的病房实在住不下了,医生安排了另一个刚刚生了孩子的产妇住了进来。
那个产妇生的也是个男孩子,由孩子的外婆自己照顾妈妈坐月子。外婆人特别好。后面几夜妈妈需要帮助的时候,保姆叫不醒倒常常把那个外婆叫醒了,她一醒来就过来帮妈妈。这样,保姆整晚呼呼大睡,而那个外婆常常是照顾两边的孩子。
而医院里的夜,不但有保姆的呼噜声时时迂回缭绕在耳边,还常常伴有走廊里不知什么时候会响起的脚步声,甚至还有人半夜三更生孩子时发出的那种恐怖的尖叫声。
这样熬了五夜后,苦不堪言的妈妈终于受不了了。第六天早上,她自己到医生办公室去要求提前出院。
本来,剖腹产的妈妈是应该在医院里呆足八天的,但考虑到妈妈身体恢复得比较快,医院里的病房又实在是紧张,所以医生只是略微沉思了一下,就同意范小兵和妈妈提前一天出院了。
下午两点,护士来通知叫保姆把范小兵抱去洗澡,然后做出院检查。拿了范小兵的换洗衣服,保姆就把范小兵抱过去了。
因为出生后隔天就要洗一次澡的,所以妈妈也没多想,只是算好了时间等着范小兵回来。
可是没想到这次只过了一会儿,便传来了范小兵嘶心裂肺的哭喊声,妈妈心里很着急,不知道范小兵出什么状况了,可是她又不能进入洗澡室去看,只好眼巴巴地在病房里等着。
终于,范小兵回来了,带着嘶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整个人变得毫无生气。
原来,出院检查是要验血的。护士把范小兵的小脚擦得瘀青显现,再用一枚长长的针刺了进去,从他的脚心里抽取了几滴血拿去化验。
第一次,范小兵体验到了痛的感觉,也感受到了人间的可怕。回到妈妈身边后,小小的他一脸委屈地用他那双已很是活络的眼睛瞅着妈妈,惹得妈妈的眼泪也凝聚在了眼眶里,恨不得自已替他去受这份苦痛。
也许是因为受了惊吓,一躺在妈妈身边,范小兵便放心地沉沉睡去,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满是疲倦,还有受惊吓后的余悸。
妈妈以为范小兵睡一觉便会没事的,可没想到他居然睡了整整三个小时还没有醒来。隔壁床的外婆刚好有事出去了,而保姆见范小兵睡着了,早溜到外面找人聊天去了,不见人影。
两个新妈妈,两个新孩子,全都没有经验,更不知道该怎么办。心怀忐忑的妈妈只好给爸爸打电话,爸爸让妈妈想办法把范小兵唤醒,说不要让他老是昏睡着。
恰好,范小兵的堂姑小华来看望他们,妈妈跟她说了范小兵抽血受惊吓的事。她把范小兵抱了起来,捏捏他的鼻子、揪揪他的耳朵,而他居然还是憨憨地熟睡着,毫无醒意。这可把她们两个都吓坏了!
就在她们束手无策,准备去叫医生的时候,范小兵却似做了南柯一梦般悠悠醒来了。睁眼看了一下她们,似乎又想起了那恐怖的一幕,诉苦似的“哇”一声又大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