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洼坐在房里等待受审。
红梅正跟李父李母以及李雷吃饭,一家人其乐融融。李洼推说肚子痛躲在了房里,他实在不敢想象李父得知他将茶山换给人家了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李洼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当然,他也不敢去想。但有一件事李洼可以肯定,那一刻的父亲肯定会暴跳如雷。李洼虽然不怕,但当众被父亲训斥一通的滋味他可不想尝试!李洼不安的等待着,他在等待父亲破门而入。如果不能避免,躲在房里被骂一顿还好受一些,至少不用在儿子面前丢脸!
然而直到晚饭吃完李父还是没冲进来。李洼躲在门口侧耳倾听,发觉他们说得不过只是些家长里短,而且言谈甚欢,因为李洼居然听到了父亲苍老的笑声。李洼放心了些,可担心毕竟占了大部分,他还是蹲在门后细细倾听。
李洼犹如惊弓之鸟,可这弓始终没能发动,这晚李父终究还是没破门而入。李洼听到神志不清都没听出个所以然,事情发展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红梅并没把这件事告诉李父!
李洼的满心惭愧顿时化作感激,红梅一走进房间,首先感受到的是满屋子的笑意,然后他看到李洼正咧着嘴朝他笑,笑得面目全非。
红梅:“怎么?”
李洼咧着嘴说:“我要谢谢你啊,你可帮了我大忙!”
红梅不解:“怎么说?”
李洼:“你没把那事儿告诉我爸,这可是大功德啊!”
红梅:“哦,我这也不是想帮你忙,就是不想让爸在操心,你也知道他身体不好,别跟他说,免得他动气!”
李洼忧心忡忡:“唉,他总会知道的。”
红梅想了想,说:“也是,反正现在别跟他说!唉,咱们先给他打打预防针,慢慢告诉他吧!”
李洼不再说话,看着红梅脸色有些怪异。
红梅也奇怪的看着他问:“又怎么了?”
李洼惊醒般抖了一下,然后连连摇头说:“没怎么没怎么。”
红梅又是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说:“你上次说那两个人几天过来?”
李洼脱口而出:“最迟五天。”
红梅又问:“今天是第几天?”
李洼倒了倒手指,倒到无名指时停了下来,然后有些茫然地说:“第四天。”
红梅像是在和自己说话:“哦,那明天是最后一天。”
李洼点点头,心中突然没了底气,心跳也在那一瞬间乱了规律。
红梅又沉思着说:“不知道明天来不来……后天咱们就要开工了,那里真有金子么?”
李洼回答的口气也有些不确定:“应该有吧!”
红梅躺在床上看着窗户外面,深沉地说:“唉,都到这一步了,有没有也要继续下去!你明天去村口等着,去等那两个人吧!”
李洼原本一腔心思都在不安,听了红梅的话顿时无比振奋,激动地说:“我们?你也肯和我一起干么?”
红梅这回正正经经地看着他说:“你说呢?我们是一家人,你都搞了这么大的场合,还把一片茶树给别人换了,我不干也要干啊!唉,我心里始终觉得这事儿有点儿悬,但都到这一步了,也只能继续往下走了,走到哪里就是哪里吧!”
李洼挥了一下拳头,几近悲壮地说:“对,要做就要做彻底了!管******什么后果!”
红梅暗暗担心,看着李洼却又有种不忍。
李洼情绪经过一番剧烈转折,不由得面红耳赤微微喘着粗气。
红梅说:“睡吧,明天还要去等人,后天就要开工啦!”
李洼立马答应,火速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却有睁开了,跟红梅说东道西一会儿说他的计划一会儿信誓旦旦的保证那里一定能挖到金子!
红梅起初还会跟他敷衍几句,后来越听越是烦躁,索性来了个充耳不闻,假装已经睡着。李洼的独角戏越唱越是没劲,接着也闭嘴了,只是心情激动的他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一晚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到天快亮了才稍微眯了一会儿。这种激动之中不言而喻也附带着某种不安。
李洼吃过早饭就去村口等着。一天下来他起码睡着了三四次,最后一次醒来时日已西移。李洼站起来极目远眺,看见的还是茫茫风尘与夕阳落幕所组合成的苍凉画面,在他视线范围之内始终没有两个人踏出这画面。
李洼心凉了半截,原本的忐忑几乎已经变成了惊恐。李洼已经能大概猜到结局。但李洼不甘心,他走进村子几乎一家一家的问:“你们有没有看到两个陌生人来村子?”得到的答案是毫无新意的一致摇头。
天黑之后李洼才回到家里,饭也没吃脚也不洗衣服也不脱就倒在了床上。红梅从已经从他脸上看到了结果。
红梅走进房里,平淡地说:“去吃饭吧。”
李洼陷在被子里的头摇了摇,脸色铁青。
红梅:“没来就没来,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拿去了两千块钱,反正有一坨金子在咱们手里哩!”
李洼肝肠寸断般说:“我不是舍不得两千块钱,我是怕啊!再说了他们不来我也不知道怎么挖啊,我又看不出哪里有金子!”
红梅昂然说:“你怕什么,你可是个三四十岁的人了,这些年什么阵仗没见过!不知道怎么挖就乱挖,我就不信把这个山坡都挖了还挖不出来!如果有的话……”
李洼犹豫着问:“你说真有金子么?”
红梅斩钉截铁:“肯定有!你要不信就把米缸里那块掏出来看看!”李洼无助的眼神加入了几分坚定。
红梅:“去吃点儿饭吧,明天挖山可比打麻将累多了!”
李洼勉强笑了笑,像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只是他站起来时明显没有悲壮感。
李洼一连吃了三大碗饭,像是在吃最后的晚餐。红梅站在后面看着他,心里不断问自己:真有金子么?她自己也无法回答,每问一次她就会看米缸一眼,然后再问自己一次,如此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到第六天李洼仍抱着一份期待,希望他的希望能够出现在他的面前,结果他依旧失望,但在红梅的鼓励下,他们已经开工了!
李洼决定就从上回那人挖出金子的地方开始挖掘。到现在李洼才发现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第一天开工李洼显得心神不宁,过一会儿对后面看看,像是在等什么人。每当他对后面看时,红梅就会看着他,李洼察觉之后会立马继续挥舞锄头。彼此心照不宣。
后来李洼渐入佳境,在终于接受现实之后李洼仿佛和泥土石块有了杀父之仇,每一次挥动锄头都像是用尽了全身气力配合着无比的怨愤!李洼所谓的接受现实就是终于相信那两个神秘来客不会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接受这个现实足足花了五天时间。
这五天里李洼的事迹传遍了整个村庄,甚至别的村也有不少人耳闻。李洼再次回到了大众的视野之中,而且极不光彩!
消息是从李父嘴里走漏出去的。李父终于知道李洼已经背着他把茶山给换了。在向李父解释的过程中李洼一不小心把金块的事情说了出去。然后李父深夜跑到李长根家差点儿跪着哀求他把茶山换回来,最终李长根也得知了这个李洼精心隐瞒的消息。刚听到这个消息时李长根只觉得一股怨气冲胸膛,他觉得自己又栽在李洼手上了。接着心里有些不相信,再看看李父伤心欲绝的样子他几乎笑掉了大牙,他毫不留情的拒绝了李父的哀求。他觉得这回李洼算是栽在自己手上了!第二天全村都知道了这个消息,所有人都议论纷纷嘲笑李洼,李洼居然认为那块只能生长枞树的山坡埋的有金子!由于此事和李洼之前精明的形象实在想去甚远,大家也只能理解成他想发财已经想疯了!所有和李洼年纪差不多但却从未辉煌过的人都在等着看李洼的笑话!这对他们来说绝对是一大乐事!
经此一事李父对红梅也有了意见,他认为红梅也是李洼的帮凶,任凭红梅如何解释他也听不进去。一怒之下身体羸弱的李父又病了好几天。李洼红梅忙着开山,对李父的责骂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李父生病之后他们到清静了不少,虽然伴随着这个念头的是无尽的罪恶感,但事实的确如此。
红梅尽心尽力,甚至比李洼更加卖力。经过几天她就已经完全绝望,其实从一开始她就不相信这里会有金子,但她还是坚持站在李洼身边。理智虽然让她绝望,但情感却要求红梅必须坚信这里有金子!因为她知道,如果结果只是竹篮打水,对别人来说是喜剧,对李洼来说却是无与伦比的悲剧,李洼无论如何承受不起这个打击!她对李洼的估计十分准确。李洼开始因为那两人没有如约而至有些动摇,在挖了几天之后他却更加坚定了!他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真的,这里一定有金子!现在金子对他来说已经不再象征财富,而是象征着尊严,他需要用埋在地下的金子来证明自己,维系尊严!
李洼弱智一样的举动传开之后每天都有一大批人前来参观。所有人见到李洼时的第一句话都是在问:“李洼,怎么样,挖到金子没?”嘲讽毫不遮掩地写在脸上。李洼和红梅总是对他们不理不睬,不论来人如何取笑,两人也只当成是耳旁风。类似这种话李洼每听到一次信念就会坚定一分,而红梅每听一次心里的担忧就会增加一层。
来人之中总有一个固定的身影,这个身影属于李长根!他每天都会去看看,一方面是为了嘲笑李洼,向别人炫耀自己的睿智,一方面是为了打探消息。自从李洼当真开始开采之后,他反而有了些忧虑,此刻他最害怕的事情莫过于李洼当真挖到金子,要是这样自己的一世英名可全都毁了,只怕是后世子孙都不会原谅自己!于是李长根每天都要去看看,看看李洼的进度,看看他们有多少希望。尽管所有人都在嘲笑李洼,他心里的顾虑始终无法消除,他每天都会燃香三炷乞求满天神佛千万不要眷顾李洼!这一点和红梅形成了强烈反差。李长根看着李洼的进度实在恨不得帮他们请几个人,因为只有李洼快点把山坡挖完,他的顾虑才会消除,李洼也才能真正成为李家村千百年来第一大傻瓜!只有到了那一天,他也才能向自己宣布,在这场争斗之中自己完胜对方,所谓败寇成王,李洼在自己面前就再也抬不起头,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