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凌晨吃烧烤的人才渐渐散去,棚子也相继收了。地上一遍狼藉,骨头、筷子、竹签、呕吐物、酒瓶等形形色色的物品组合在一起起到了整体小于部分之和的效果,丑陋不堪,这里面任何一个东西单独拎出来都不至于如此让人恶心。李洼怨天尤人一番,想到红梅又充满了干劲儿,猫着腰一连几个小时都没直起来过。李洼负责的这一段少说也有一两百个摊子,从凌晨算起,李洼一直干到四点多才将这两百多米的路段扫完。痛苦的是扫完之后还不能走,要等到上白班的人前来接班。李洼无奈,蹲在公园门口,抱着扫帚睡着了。
被人叫醒时天已经亮了,山头呈现出和李洼工作服一样的颜色,等待着太阳的光临。李洼头重脚轻浑浑噩噩地走回宿舍,倒头就睡。下午一醒来就跑到政府领工资,手里拿着一张百元大钞这才真正清醒过来。晚上又带着红梅吃了顿馆子。
年三十那天李洼又是夜班。这天他和工友商量好了八点再去上班。他要借着这两个小时带红梅吃顿烧烤。
红梅开始并不知道李洼要带她去哪里,知道李洼牵着她走进一个烧烤棚才明白过来。红梅说要走,李洼坚决不肯,嘱咐红梅坐下,拿着菜单就开始点,最后还给红梅点了个鸡腿。红梅本不愿意如此铺张破费,但又拗不过李洼,加上今天又过年,只好由他。不过看着李洼写下的单子密密麻麻的,还是表达了自己的担忧,点这么多吃得完幺?李洼不以为意,说吃不完可以打包带回去吃,把菜单递给红梅问她还要些什么。红梅双手乱摇,说够了够了。
李洼情绪很好,四处乱看,脸上始终带着笑意。这一刻的他觉得自己已经和城里人平起平坐了,你带女朋友吃烧烤,我也带了!李洼心里充满自豪,这份自豪又给了他无限的信心。李洼看着红梅,心想以后有钱了,一定天天带她吃烧烤!红梅并没有李洼那么多感想,她仍然在心痛,心里暗暗责怪李洼不该如此破费,那可都是钱啊!虽然这么想,但她心里也很高兴,尤其看到李洼的笑脸之后,心情更加好了。
两人都没吃过烧烤,那些平凡的东西经火一烤味道马上变了,变得有些神奇!两人都吃得津津有味。李洼边吃边把垃圾扔在地上,心里充满了一种报复的快感,心想老子天天扫别人扔的,今天也让别人扫扫老子扔的!
两人果然没吃完,李洼本想就这么大款一样走了算了,红梅坚持不干,找老板要了几个盒子,将剩下的都打包了。李洼将红梅送到了宿舍门口,自己到宿舍换了工作服,步履轻快的上班去了,心情极好的他恨不得高歌几句!
到了正月初七李洼领完工资就不干了,细数之下居然挣了六百多块,心里打起了突突,情绪空前高涨。正月初八厂里正式开工,两人又回到了波澜不惊的上班生涯,日子一下子倒回到放假之前。
匆匆又是半年,这半年间李父多次给李洼写信,要他赶紧带红梅回去,言下之意结婚的钱早已准备好了。李洼坚持结婚的钱一定要自己出,没有答应父亲的要求。内心深处一向尊敬长辈的李洼一而再再而三的违背父亲的意思,心里十分愧疚,却也别无他法,只能更卖命的工作,希望能够早点赚够钱。
到了农历十月份,李洼将自己的存折都拿出来算了算,心想结婚的钱应该够了,于是和红梅商议回去。红梅早就想回家,自然没有异议。李洼带着红梅跟主管辞职,主管很喜欢这两个勤奋踏实的孩子,马上应了,又让他们在干一个月,干完之后连同第一个月扣压的工资一起发给他们。李洼和红梅一商量答应了。
时间像个刻板的老头子,依旧一步步往前走,不快不慢。李洼在这最后的时间里更加拼命,他想趁着最后这段时间多挣一点儿,在他看来时间分明走得快了。红梅归心似箭,一天天算着时间,心思凌乱的她无心工作,常常出神。不算还好,一算时间却越发慢了,每一秒都变得漫长熬人。
或快或慢都是人自身的感受,该来的始终来了!最后一天李洼和红梅请了假,到商场给家里人买礼物,几天之前李洼就在红梅的催促下把火车票买好了。两人事先开了个单子,花了一上午时间才将写下来的东西买齐。将东西放回宿舍后两人又到银行将存折里的钱全都取了出来。收拾妥当之后两人又去了经常去的那家馆子。这回李洼破例点了两个人的菜,两人边吃饭边想着家乡,那个千里之外的小地方徐徐展现在他们眼前,那种独特的芬芳也传进了他们心里。
第二天两人拎着大包小包踏上了回家的路。红梅节俭,将自己的东西全都打了包,连碗和筷子也没忘记。两人身上挂满了行李,老远看去倒象是一堆包裹在走路。
历经千辛万苦两人终于上了火车,这个时节火车上的人并不多。两人找到自己的座位,火车开动半晌才将行李整理好,坐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火车一路前行,每分每秒都在缩短着自己与家乡的距离。两人看看窗外又相互看看,心里塞满了喜悦。坐车的人特别容易困倦,没过多久红梅就睡着了,李洼怕行李被人拿走,强忍着不敢睡,直到红梅醒来他才闭上眼睛睡了一会儿。
凌晨三点多,两人下了火车,李洼带着红梅吃了个盒饭之后便蹲在面包车停靠的地方等待。等了一会儿红梅说想上厕所,李洼指了指厕所所在,红梅一个人踩着路灯走了过去。李洼留在原地看守行李。
李洼困意袭来,实在支持不住,低下脑袋处于半睡半醒之间。突然觉得有只手伸到了自己身上,迷迷糊糊的李洼以为是红梅,便没在意。没想到那只手竟然小心翼翼的伸进了他裤子口袋,他这才觉得不对劲,睁开眼睛猛一抬头,看见两个身材瘦小头发很长的人,一个正蹲在他身边掏他口袋。
李洼立即按住口袋,大喝一声:“你们干什么!”
两人见李洼突然醒来,吃了一惊,转身想跑,李洼仅仅攥住那人的手,死也不松开。那人被李洼抓着,大叫已经跑的那个:“老二老二,他抓住我了!”
已经跑开那人又跑回来,照着李洼的胸口狠踹几脚,李洼痛的叫了出来,却仍不肯放手。
那个老二急了,冲过来牵住李洼脖子,李洼一口气上不来,脸都憋红了,手不由自主也松了,那人赶紧抽出手来,意料之外的抽出了几张钱!那人哈哈一笑,叫嚣道:“老二,到手啦!快跑!”
李洼一手扶着脖子,一手撑在地上,不断咳嗽。这时红梅也从厕所出来了,眼见不对赶紧往这边跑。李洼强忍着疼痛,站起来追那两个人,嘴里叫道:“别跑,给老子站住!”李洼呼吸才刚刚畅顺,头脑有些发晕,脚下不稳,自然追不上他们。李洼眼见追不上,捡起地上一块石头,朝他们砸了过去。那两人显然被激怒了,一个转过身准备过来,另一个拉住他,纠缠一会儿两人又掉头跑了。
李洼膝盖一软不由自主跪在了地上,这时红梅也跑到了他身边。红梅气喘吁吁,着急地问:“你怎么样,你怎么样……”
李洼答非所问,指着前方嘶声力竭地说:“钱!他们抢我钱!……”
红梅泪水滚滚而下,说:“钱没了就没了,没了还能挣回来!你别这样……”
李洼像是着了魔,不断地重复“他们抢我钱”!红梅焦急万分,抱着他的头失声痛哭,泪水顺流之下滴到了李洼脸上。李洼这才清醒,抬起来头挣脱红梅的怀抱,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擦掉她的泪水。红梅收住哭声,关切地问:“你怎么样?”
李洼摸了摸脖子,还有些疼,他不想让红梅担心,于是说:“没什么,好多了!你别担心。”
红梅握住了李洼的手。两人走回行李旁边,短短的一段距离相互依偎着的两个人却走了十来分钟。
坐下之后李洼掏出裤子口袋里的钱,数了数,脸色很痛苦。
红梅问他:“抢去了多少?”
李洼痛苦地说:“两百多!”
红梅放下心来,安慰他道:“不要紧,才两百多,大头还在咱们身上!”
收拾行李那晚李洼让红梅把钱分成几处藏着,以免一丢全丢。李洼身上带的只是为了路上方便,只带了一部分,大部分钱仍然藏在他们身上各个角落。话虽如此,平白无故丢了两百多块钱,李洼仍然痛彻心扉!他知道红梅并不比他好受,这才强迫自己狠狠点了点头。
两人坐在一堆行李之中,手握着手,红梅一直注视着李洼,李洼的表情痛苦而愤懑。红梅心如刀绞,眼眶中的泪水亮晶晶的象是要夺眶而出。
过了很久两束光线照到了两人身上,两人半眯着眼睛,周围的一切反而更加不清楚。
李洼转过头对红梅说:“车子来啦!”
红梅嘴角上扬,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