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根和儿子一番长谈之后,心情好了不少,走出房门继续追查盗墓者。儿子李富贵交代几句,要母亲和老婆千万别再干涉父亲后又回政府去了。
李长根始终没有将李洼另葬他处的原委告诉儿子,李富贵满是疑虑,苦于找不到答案,只好不去想它。
李长根日日奔波,却也没找出个所以然,干脆守株待兔,天天坐在新堆好的坟前抽烟,一门心思等待着盗墓贼自投罗网。李长根威望虽高,处理事件的经验也很丰富,但这种光明正大打草惊蛇的方式还是让村民颇有些不以为然。经此一事,大家纷纷猜测坟里埋着的那个人是不是李长根家祖宗,这样一解释李长根的种种作为好像就合情合理了。因此也有不少人抱怨五叔自家祖坟被掘了也要村里人出钱重新安葬,怪他处事不公,但这种抱怨只是对家人说说,谁也不敢对外宣扬。
李长根上次一怒之下将自己的棺木捐了出来,这天村里人一商量又给他重新买了一副送到他家,五叔余怒未消,站在门口阻止大家将棺木抬进来。
五叔说:“这是干什么,抬回去,老子还不至于稀罕一副棺木!”
年纪较大的李成上前说:“五叔,不是说你稀罕,大伙儿都知道你不稀罕,这个呢,只是大家伙儿孝敬你老人家的,人上了年纪都要准备棺木,这是习俗,你原先的既然已经用了,咱们老李家一合计,干脆送五叔一副,五叔这些年为老李家劳心劳力,一副棺木总当得起吧!”
李长根冷冷地说:“我怎么劳心劳力了,我做事可从来没未老李家想过,只为自己想!你们不是说被掘的是我李长根家的祖坟么,既然是我家祖坟,我动用自己的棺木就是理所当然的,哪敢要老李家的老少爷们儿破费!”
李成说:“五叔这说得哪里话?五叔一向大公无私处事公正,别说老李家,就是隔壁老张家又有谁不知道?退一万步讲,五叔家祖坟不就是老李家祖坟么!好啦,五叔,大伙儿这不是借这个机会来给你赔礼道歉么,你就别计较啦!老李家的事儿还要你做主呢,没了你可不行!”
李长根还要说什么,李成已经把他拉到一边抽烟去了,年轻人趁机把棺木抬到了堂屋放下。
李长根发了几句牢骚,心情好了许多,吩咐老婆做饭招待家族。
吃完饭整个家族坐在天坪里聊天,李长根当中一坐顿时安静下来,大家已有共识,这种情况一旦出现,就是要开会了!
果然,李长根低声说:“大家帮忙想想,看谁有可能掘咱老李家的墓!”
人群议论纷纷,难有定论。
李成站起来说:“我看肯定不会是咱老李家的人,李家的人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至于去掘自家的祖坟啊!我看是老张家的人!”此话一出顿时有不少人表示赞同。
李长根沉吟一会儿,说:“我看未必,就连咱们老李家也没人知道那是座坟,老张家肯定不会有人知道。”
一个年轻人站起来说:“五叔,我听说那些盗墓高手通过地形和泥巴就知道哪里有坟,老张家说不定真有这样的高手啊!”
李长根缓缓点头,未置可否。
又有个年轻人站起来说:“为什么那人只掘了那座坟,祖坟弯那么多坟不去掘,偏偏选了座连碑都没有的,连碑都打不起,里面不可能有什么宝贝吧!”
“可能是以为那座年代最久远!”
“不见得吧,祖坟弯里连康熙年间的都有,如果那坟年代很久早就被草啊土啊埋得看都看不见了!我看年代未必有多久。”
“那地方风水又不好,墓也修的寒酸,连块石头都没砌,一看就知道埋了个穷鬼,怎么偏偏就这座被挖了呢?”
……
五叔听着大家议论,没有表态,等大家的声音渐渐低下来直到没有声音已经过去了大半个小时。
李成等大家都闭嘴之后又站起来说:“我看大家这么争也争不出个结果,我看不如先把目标定在老张家。一来老李家的人不会自掘祖坟,而来那坟在咱们李家村村尾,接近老张家地界,老张家完全可以瞒天过海偷偷把坟挖了。”这番分析入情入理,大伙儿纷纷赞同。
李长根也很赞同,说:“好,李成说的有道理。咱们先去查查坟被挖的前几天老张家有哪些人在附近出现过,再打听打听老张家有哪些人手脚不干净,尤其是那些以前发过死人财的,一定要给我查出来!******,老李家这些年虽然人丁不旺,也不至于被他们老张家欺负了!”
李家村村民陷入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查案运动,农暇之余大家就聚在一起讨论谁像盗墓者,不需要任何证据的辅助。
老李家和老张家向来不睦,分到户之前老张家一直占上风,集体化时期两个村子合成一个,所有的工作队队长都由老李家的人担任,因此老李家一直看不起老张家,老张家也知道干不过人家,见到老李家的人就自觉矮人三分。谁知政策一变,包产到户之后老张家凭借土地优势越来越富,隐隐然有凌驾于老李家之上的势头。老李家十分不服,无奈老张家分到的天地比老李家肥沃的多,产量比不上人家气势上却仍居高临下。老张家矮惯了,虽然有钱老一辈人仍觉得自己比不上老李家。情况发生改变是在一辈年轻人成长起来之后,年轻人没有那么多顾虑,只觉得祖上几辈一直被老李家欺负,现在是时候要他们还债了,因此处处流露出要与老李家争雄的意思。老李家今年时运不济,人丁不旺,人一少气势上就矮人一头,幸亏祖上传下来的气势非时光不能消磨,所以至今仍得以狐假虎威。
近来老李家因坟被挖又开始找老张家的茬儿,老张家自然也察觉到了。老张家的年轻人义愤填膺,说坟被挖了也要怪到老张家,实在欺人太甚,忍不住要和他们一决雌雄,无奈老张家主事的张六属于老一辈人,轻易不肯招惹老李家,下了严令要年轻人不准轻举妄动,任老李家查,自己没做过亏心事,别说老李家,就是阎王来了也不怕!
老张家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惜老李家误认为是死猪不开水烫。老李家陷入一场疯狂的追逐运动,老张家每个人都成了眼中钉,两个家族势成水火,就算是沾亲带故也只能暂时断绝往来。路上偶遇两个家族之间象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眼睛瞪着跟要打架的鸡一样。所幸李张两家的主事人比较通情达理,尽力约束本族人,张六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李长根虽然怀疑老张家,但他城府很深,想等到证据确凿之后再到老张家兴师问罪。
李长根看到这种景象心里很是满足,他把这视为老李家压倒老张家的一次决定性的对弈。李长根等待多年,一直希望有朝一日重振老李家威望,将老张家踩在脚下。这次的成果可以说是无心插柳,李长根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会使两个家族剑拔弩张,这个意外收获让他很是惊喜。此后李长根想的不再是追查盗墓者,而是如果将老张家踩在脚下。在他心里这两件事其实只是一件事,他认为赢了老张家盗墓者自然会浮出水面。
张六年逾花甲,体弱多病,生性谨慎怕事,看到老李家绝不放过的派头心里很是担忧,虽说自己问心无愧,可老张家毕竟稂莠不齐,偶尔也会不经意想想老张家有谁可能会去盗墓。这个念头一出心里更是惶恐,于是谋划着请李长根吃顿饭,指望着一顿饭让两家化干戈为玉帛。
张六有意请李长根吃饭的意图不知怎么传了出去,招致老张家年轻人一致反对。年轻人成群结队来到张六家,坚决不赞同张六这种委曲求全的方法。
张六默不作声,任由年轻人吵翻了天。张六家鸡飞狗跳,年轻人激烈的情绪似乎干扰到了那些原本无忧无虑的动物,一只老母鸡不知怎么的和那条黑狗干了起来。黑狗居高临下,母鸡声东击西,狗一动,鸡乱动。
张六看着纷乱的人群,说了句:“大家静一静,我说几句。”
没人理他。
张六脾气上来了,将拐杖扔了出去,砸中了几人,那几个人转过来惊愕的看着他,嘴巴虽然张着,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接着旁边几个没被砸中的感受到不一样的氛围,也不敢出声,一会儿刚才还无比喧闹的天坪就安静了下来。那刚才还打得火热的鸡狗颇通人性,各自收招,跑到一边找吃的去了。
张六冲着人群喊道:“吵啊,怎么不吵啦!刚才不是还很有劲么?”
没一个人敢界面。
张六呆呆的看着人群,眼里怒气渐消,长叹一声说:“我知道你们年轻气盛,不服输,不愿被老李家看不起,难道我就愿意看着老张家在老李家面前抬不起头?但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老李家祖祖辈辈都比老张家强!没错,这些年我们是比他们过得好比他们有钱,可毕竟人家的根基还在啊!你们还年轻,容易冲动,要是真跟老李家干上了,你们一拍屁股走了,留下那些孤儿寡母的怎么过?要是两方真的打起来,有人受了伤要不要人负责?我想请李长根吃个饭,跟他低个头,把这事儿给揭过去不好幺?你们年轻,拉不下脸,我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这张老脸不要也罢,我只是盼着,两家别起冲突,就算不能和睦相处至少也别势成水火啊!”
一席话说得在场的年轻人鸦雀无声,张六这招“攻心为上”显然很是奏效。
饭局就这么定了下来。
老李家为李长根去不去赴宴也开了一次会。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不去为好,因为五叔一旦出席,可能会让老张家觉得老李家有答应求和的意思。如果以后当真动起手来,因为这顿饭可能会造成不便。
五叔却力排众议,坚持要去。李长根无畏地表示:“我到要去听听张六那个软蛋能说出什么硬话!”
饭局定在两天后,张六家里。
当天李长根换了身干净衣服,揣着烟袋和一袋烟末出现在了张六家里。
张六带着老张家有辈分的人站在门口迎接。眼见只有李长根一人,于是张六问道:“怎么只来了五叔一个,其他人哩?”
张六请客时曾将老李家稍微有点辈分的人都计算在内。李长根没让他们过来。
李长根打个哈哈,说:“哦,其他人不来了,家里都有点事。”
张六脸上有些挂不住,但随即一笑,点点头,带着李长根到房里坐下。
饭菜早已准备好,张六安排李长根在主位坐下,李长根毫不客气,连句推辞的话都没说,一屁股坐下。老张家颇有辈分的人都心中有气,张六打个眼色,大家才分别坐下。
张六刚坐下,李长根便开了腔:“老六啊,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今天叫我来什么事啊?”
张六正在开酒,说:“先吃饭,先吃饭,吃完饭再说。”说完给李长根倒了满满一碗酒。
李长根干笑了几声,说:“好,那就先吃饭。”
在座各位别扭的吃完饭,席间一言不发。老张家普遍没什么胃口,只有李长根一人大口喝酒大口扒饭,发出如同猪吃食般的声音。
李长根拍拍肚子,用衣袖擦了擦嘴,伸手掏出烟袋,往里面塞烟末。
张六见状赶紧掏出自己有过滤嘴的卷烟递给五叔。
李长根看了一眼,摇了摇手说:“唉,不要不要,还是抽自己的爽快!”
张六拿着烟的手僵在半空,呆了几秒顺势把烟夹到了耳朵后面。
李长根点燃烟袋,猛吸一口吐出一嘴浓烟,烟雾缭绕中低沉地说:“好啦,饭也吃啦,老六,有什么事就说吧。”
张六喝了口茶,说:“五叔啊,你看咱们两家村连村住着,虽然没多大交情但也没什么仇怨是吧,这些年来两家也总算相安无事,这些天因为一些事情关系有些紧张,今天请您过来吃饭,就是想把这些误会说清楚。您看我们这么邻里邻近的住着,闹出矛盾总归不好吧。”
李长根又抽了几口烟,说:“老六啊,你应该知道是为了什么事闹得不愉快吧?”
“就是为了老李家一座坟被挖了吧。这件事我已经仔细问过老张家每一个人,没人动过老李家的坟!这其中恐怕有些误会。”
李长根冷笑几声:“误会?什么叫误会?难道你觉得老李家的人会自掘祖坟?”
张六赶紧说:“那当然不会!谁也掘自家祖坟哩!但我们老张家的人也确实没动过李家的坟啊!可能是外人也说不定啊!”
“你几时见过外人在咱们这种穷乡僻壤出现过?”
张六无话可说,将耳朵后的烟取下来点了。
李长根一袋烟抽完,将烟袋里残余的烟灰扣了出来。
张六隔了半晌才说:“五叔,既然你怀疑我们老张家,那你们就查吧,不过在没有证据之前,两家还是不要起冲突的好。”
李长根说:“这个你放心,在没找到证据之前,只要老张家不来招惹咱们老李家,我保证不会起冲突!”
张六喃喃说:“那就好,那就好。”
李长根站了起来,说:“老六,谢谢你的招待,既然饭吃过了,事也说了,那我就走了。”
张六也站了起来,说:“我送送你。”
李长根大手一挥,说:“不用了不用了,你身体不好,还是休息休息吧。”说完大踏步出了门。
张六一呆,五叔已经走了出门,顺势又坐了下来。
老张家人人心头窝火,却又难以明说,这份冤枉吃得着实有些不值。一个年纪不是很大的人将面前的酒瓶摔在木板上,五官扭曲,闷闷地吼了句:“老子不服啊!”
张六恍若不见,呆呆地靠在椅子上。
李长根心情甚好,脚步都比平时轻盈,一向严峻的他脸上流淌着一丝不可捉摸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