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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兴明?周兴明?是周兴明!真的是周兴明!
我那写了信的初中同学周兴明!原来是他。真的是他。
看,这就是我那逼真的预感,果真是来了。
记忆中又黑又瘦的周兴明一晃已变得牛高马大白白胖胖,还戴了幅斯文得生出假来的白眼睛。西装革履,牛气凌人,在火爆的掌声之中“总”味十足地闪亮登上了我们会场的分享台。
弟弟“啊”地张大了嘴巴再合不上,表弟不禁颤抖地问我是不是写了信的那个初中同学。
周兴明请一位美女为他打气,话未说完表妹已箭般“嗖”地抢了上去为自己的大理老乡打气。她这一闪不打紧,却不偏不倚地刚好将我整个儿出卖了去,周兴明那顺势射过来的目光“嗖”地一下刺得我浑身一颤、直冒冷汗。
弟弟一边骂表妹***一边后悔自己那日没进一步问清冯梅,唯有施红军带了堂哥施建平去海边看日落而没来听分享还能松口气。表弟也怨表妹今后不要动不动就往上跑。表妹却反沉醉地说:“伟大的推销员首先推销的就是自己!”
我感觉自己从未如此显眼过。四面的人竟然都和我拉开了最恰当不过的距离将我最大限度地暴露出去,灯光更是一个作祟的捣蛋鬼。我不敢抬头,也不敢偏躲,我甚至不敢动,我只感觉自己本身就是个与众不同的特殊标记,周兴明他早就发现并认出了我。
当周兴明分享到他的家乡市场如何不理解时,虽只约略几句一笔带过,可着实把弟弟他们吓得脸色难看之极。弟弟那尚且只是大大实习业务员的老同学就已经搞得够人心惶惶了,何况是被我钓出来到大大大中级。
为了促进新朋友尽快加单老朋友加速发展,周兴明也一样向大家展示了加盟连锁的必然趋势。
——他就和众人分享了我的信。这个婊子养的!
亲戚朋友突然看到对方上台去分享或坐在下面听早不算什么新鲜事了,可台下的人却还向台上的人搞起邀约我却还是第一人。整个会场都骚动了。偏偏岳小龙又冷不丁地向我冒出来一句:“施总,是不是你?”吓得我浑身冒汗。想必周兴明这回是真听到了。
果然,周兴明突然说他已经看到他那位同学了,目光就直射过来,问我能否站起身来给大家介绍一下,霎时弄得个会场骚动不堪……幸好我坚持住了没动,因为那杂种根本就没有看到我。
为了进一步证明此事的真实,周兴明问要不要此刻给我打个电话,因为我此刻一定也正在听分享。一时把个会场的气氛搞得更加变态了。
可我突然感到很好笑,不知会场外的牛德仁将如何接这电话。
周兴明问有没有哪位刚到的新朋友愿借手机一用,因为他的对方一看就知道是北海号码。话音才落,好几个新朋友就抢着掏出了手机。周兴明还让新朋友打,就装作是他,考一考他那同学(我)的业务知识学得怎么样。老朋友一听,纷纷忙着为自己的新朋友抢机会。会场一时就疯了。
我猛然发现自己受了侮辱。他周兴明成功了上了中级了又怎么样?他这是把我当什么了?
我握紧了拳头,恨不得冲上去一把揪住他那碍眼的领带,给他那比牛德仁的都还更令人厌恶的眼镜上两拳。他所报出的那一个个号码,就像是泼入我愤恨之火的一桶桶油……
就在我剑拔弩张之即,周兴明突然一转口说最后两个号码忘了,我也就弓散箭落地疲软下来。会场立时又是一阵骚乱,有人失望地说骗人,有人说这才是真正的中级倘若把那电话一打那就有假中级之嫌了。
周兴明说:“跟大家开个玩笑,那样做是不尊重人的,再说也不能浪费新朋友的电话费。这无非是想告诉大家,我们的朋友并非只有我们这一个朋友,我们不做并不代表着别人也不做,我们不邀约并不代表着别人也不邀约。加盟连锁不止北海有,全国许多发达城市都有。在我们那会场就有一个中级,他曾经六次被人邀约,到了六个不同的城市所接触到的都是我们今天的星天公司加盟连锁。这星天公司加盟连锁到底有什么魅力呢?他还真有些想不通。于是就留在北海了。可是就因为他那一次次的犹豫怀疑,他失去了多少本该属于自己的财富!我有一个中专同学,就因为我的钱迟调出来了一天,他就到广州去了。如今他也是个中级了。仅仅是一天,大家算算我少赚了多少钱!至于我那位北海的朋友,我一直在找他的联系方式,可结果还是被人抢了先。值得庆幸的是他也得到了这个好机会。我们都不应该自私,有好事物就要和亲戚朋友一起分享……”
周兴明终于下台去了,钱伟又上去以此大做文章。
众人一哄而散,议论纷纷,唯剩下弟弟、表弟和我三人木讷讷地呆到最后。
好一会,弟弟才突然冒出声音说:“怎么办?”
我和表弟都木讷无言。
弟弟又说:“他很快就会知道我们在这里的!”
表弟欲言又止。
弟弟问我说:“你是不是留了牛德仁的号码?快去告诉牛德仁,如果周兴明打电话来,就说你已经走了。让他再向潘总反映,千万不能让他知道我们在这里……”
我烦躁地说:“自己的事自己处理!要是连这点小事也……”
不巧弟弟那同学又带着一个新到的同学从别的会场听完分享回来,一时看得弟弟越发不知所措了,只对着我嚷道:“要死你自己死好了,反正只要别出卖了我就行……”
红军也带着堂哥从海边看日落回来了,弟弟问情况,他那第三只眼只是暗淡无光地摇晃着。
弟弟这回是真的想不通了。
堂哥施建平并没有像表哥毕辉那样给施红军这堂弟留下什么特殊的礼物,他仅仅不过是毕辉的一个延续罢了,他使我看着施红军再不是三只眼的二郎神而是头带伤疤的祥林嫂了。
2
我们都没敢把周兴明的事向外声张,连红军也没敢让知道。近来什么市场破坏、市场爆炸、负面影响等等一系列不良因素已弄得草木皆兵,搞得人心惶惶、风声鹤唳。
表弟却出卖了我们。他转首便将此事报告了牛德仁。可我们不说,牛德仁也就装懵。
一开始,我恨不得伸手就揍表弟一顿,但事态马上便有了根本性的转机。我忽而发现自己其实还应当感激他才对,因为我由此而落得了一身轻松。就任牛德仁折腾去吧,反正再怎么也得先经过他牛德仁,我又瞎操什么心呢!
第二天早上稀里糊涂地去串网,又听人提出了类似的问题。一切迹象都证明了声称在广州的表哥就在北海,就在从事加盟连锁。出路无非有两种,一种是从此断绝联系摸黑抢夺看谁命大运气好大不了把共有市场炸个稀巴烂搞个两败俱伤,另一种就是双方都坦诚相对共同来划分市场。
我原以为自己可以从中得到点什么启示,不想结果反而是更乱了。我到底要不要见周兴明?如果他突然出现,我又该如何应对?一看弟弟那个样子,我真的难过极了。我还大义凛然大言不惭地要给他垫底呢,可如今底未垫上却先给他捅出这么个马蜂窝来。我感觉自己怎么就像颗灾星呢!
3
午饭后,大家躺倒一片,有如那战败的伤兵,神情间都有种令人心痛的呆滞。韦锐明拿了笔记本独自发一阵呆也躺倒了。
很显然,那些曾使牛德仁得意忘形的“计划书”全都落空了,所谓的高峰期已经无可置疑地滑落入低谷之境,唯有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家睡不下的新朋友一串串闪亮登场将一个个只喊“爽”的后来者推上闪闪发光的金字塔而一个个喝闷酒发傻呆。
牛德仁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刺响。当懒得睁眼的他朦胧地向我扬起手机时我却久不敢接,倘若不是一旁的施红军推了我我说不定还会起身外逃呢。
我早已料知对方是谁,可当听到他那很“总”的一笑时,我还是差点踩失了正走上五楼去的脚步。
“你现在在哪?老同学!”他问我说。
“北,——上海!”
“上海?——做什么?”
“做……什么也不做。打工。但要走了。正打算走!”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要走了。”
“为什么要走?”
“呃……要走了!”
“老同学,你到底在哪?”
“北,——南宁!”
他就很“总”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