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听到了大海的声音。
海的声音有如一只无形之手,轻柔若梦,神秘莫测,不经意间已悄悄伸入我心最深处,慢慢收缩将我一点一点紧紧抓住,绷得我快要窒息碎裂……突然纵身一跃,倏忽掀起千层浪……
一浪紧追一浪,迭迭不断,越来越快地抑制得我快要透不过气来。一层又一层的浪越迭越高,终因极限而顷刻跌散,一泻千里,浩浩荡荡,蓦然洞开无尽视野。
面对无边无际的大海,我不禁嘎然止步,有如一名历经千辛万苦的虔诚的信徒突然见到了朝思暮想的无上的圣主,有如一名探险者终于闯入了海市蜃楼的世界,连呼吸都抑制着不敢吐露。
我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在对我说:看,你看,大海,这就是大海!这就是你一直苦苦寻觅着的大海!
所有曾经被麻木被磨灭被死亡的都在顷刻之间被觉醒被召唤被重生,海浪般鲜活。
我左踅右转,想要冲破大海,想要寻觅一个更高更好的立足点(仿佛一个贪玩的孩子突然面对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所有的玩具一样一时竟又不知该选那一件好了),但却又迫不及待地冲下了沙滩直追到退潮被回浪打湿了鞋子。
我脱掉鞋袜交给说水还冷的弟弟,卷高裤脚下水逐浪,甚至只想把自己脱得赤条条的投入这无边无际的大海去。
我向着大海放声大喊:“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那召唤没有骗我,我找到大海了,我找到她了。大海没有骗我,她宽广,她活跃,她证明了我灵感未死激情还在,她告诉我我还没有枯萎我还有希望。
我见那些男生迎着女孩唱起了“浪花一朵朵”,女孩却对上了高亢的“青藏高原”,嘴里塞满冰糖葫芦的岳小龙也不甘示弱地唱响了他的专辑“姑娘姑娘”。
沙滩上人山人海尽见加盟连锁的大军,趁着这周末的阳光一粒粒浮出屋子,涌动在这北海的天空之下,忘我在这无尽的大海之前,纷纷寻找兑现着那曾使自己魂牵梦绕的召唤。
有人还从小卖部抱来了电话朝着真正的大海向远方的朋友发出了大海的召唤。
实在是******低俗实在是******扫兴!我恨不得冲过去就将他的电话抛入大海再赏他两记耳光。
大海是容得他们如此糟蹋的吗!
可是,——唉唉!
那些照相、买纪念品的竟能看出我们的情况,一些刚到的女孩还未被大海的魅力所倾倒就先为件小小的海饰品绽放了相忘的笑容,表妹也正不惜血本地忙着和为加盟连锁而谈的“男朋友”王志光合影一张张浪漫的海照。
表弟他们忙着以“五星级”的服务带王志光,一般不许我靠近;弟弟又正为初战以失败而告终的施红军操心;小辣椒她们也正围着藤川花子的一个“男朋友”转;我正好落得个清静,就且尽情享受这无边的大海吧!
海天际头,隐约帆点有如希望及未来;海鸟飞鱼,自由穿越海阔天空;浪声笛鸣,如传世外之音。
一些孩子脱了衣服拿着小鱼网在边上捕鱼,使我不禁也想抓住那些游过腿边的美丽小鱼,无奈它们都太精灵。
我把些贝壳、海螺一路捡一路扔。一时捡了一大捧,忽而又全丢了去抢一个更美丽更稀奇的,有如那搬包谷的小猴子。海螺里都藏了小螃蟹,一有动静便躲紧了身不敢动,我就骂它们没出息的东西。
听说看海,我连画画都忘了;此刻灵感随浪而起,又见人在沙滩上堆塑写画,便也拿海螺在沙滩上画了起来。由于位置选得低了,没画几笔便被海浪“哗”地一声抹去。我选高位置,可没画几笔反又将位置降低下去。
任海浪一次次将我未能完成的画抹去,我只是一次次地加快了速度。我越画越快越画越有精神,我一步步征服着大海,终于将一幅完整的画完整地交给了大海,看着大海把它捎给了那一片叫做“希望”的帆、那一对叫做“未来”的翅膀。
大海马上就毫不吝啬地给我回赠了一条小鱼。美丽可爱的小鱼有如是一个惊喜。
但我马上又呆住了。我看着它是被大海排挤被沙滩搁浅了。满以为一个浪上来便可以乘浪而去、重返大海,不料仅仅是被一个冲击回旋反而更加狼狈地抛回了沙滩。当每一次希望都无一例外地化为了绝望之后,它才慢慢闭上了张大的嘴巴,似乎渐渐明白了自己的微不足道,那个向来所谓的希望原来不过是个一直玩弄着自己的魔鬼的一个嘲笑而已,任它再如何挣扎如何反抗,大海只需轻轻一推不经意间就将它拒绝了,甚至连看都没看它一眼。
我久久地看着小鱼,小鱼也在久久地看着我。它那毫无色彩的眼睛似乎在向我求助,又好像在默许着我们的同病相怜,还像是在对着我的嘲讽。
大海又更加大方地给我们回赠了一大堆丑陋的垃圾。当我为小鱼也为自己抛远了垃圾时,我看到自己的眼泪和小鱼的眼泪一起被吞没在了大海的遗忘里。
——我不也是被社会一浪一浪地悄无声息地排挤了出来,被搁浅在了家乡的农田里,被搁浅到了这北海的加盟连锁……
2
“哇噻,好漂亮的小鱼儿!”一个女孩突然蹦跳出来,双手捧起了小鱼。苗圆圆头戴鸭舌帽,高卷了裤脚,一双鞋挂在了脖子上,偏着脑壳问我说。“美不美?”
我有些迷惑地说:“美正在死亡着!”
“喂,大画家,我听着怎么就象是在咒我啊?”
“我怎么咒你了?”
“你这不是在咒我要扼杀了这条美丽可爱的小鱼吗?”
“是海杀了它!”
“海杀了它?我的大画家,拜托你就少艺术点好吗!海怎么会杀它呢,是海养育了它吧?”
“是大海塑造养育了它,又是大海拒绝毁灭了它!”
“那叫适者生存!”
“你说美为什么就如此脆弱呢?是不是美都注定了是短暂的?也正是因为其短暂才显示出其美来?就像流星?就像光影?就像这条小鱼?就像我们的青春……”
“我可不想充当你的侩子手背你的黑锅,还是把你的美奉还给你吧!至于大海,就得劳驾你自己去沟通了!”苗圆圆说着便把那小鱼放回了大海,可那被搁浅久了的小鱼已经无法抗浪重返大海。“看来大海是真打算要拒绝美了!”她无奈向我笑说。
我悲哀得快要流泪了。
“有了!美可以重返大海再获新生了!”苗圆圆惊喜地赶到一处湾流,小心翼翼地将鱼放入水中,口中还念叨着些什么。一层光影镀上她身,水波漾起奇异色彩荡映她娇纯面容,一笑洒开天使的感动。
“美重返大海,新的维纳斯诞生了!”苗圆圆向我亮开双手,晶莹水珠滚落玉指,对着我的痴样问。“又发现什么美了?”
“你……”我痴痴地说不出话来。
“好漂亮的贝壳!”苗圆圆被我这痴样弄得面红耳赤,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突然看到我手中的贝壳,忙一下蹦过来,劈手抢过,想借此转移话题。
“送给你!”我仍是痴痴地看着她说。
苗圆圆不敢看我,假装玩赏着贝壳,说:“你为什么不来画画呢?现在看到大海了,还妙不可言吗?”
我慢慢回过神来,目视海天之际,良久才说:“哑口无言!”
“我还放声大喊呢!”她说罢果就对着大海呐喊起来。
我被她感染了,也对着大海放声大喊起来,直喊得憋闷的心中空朗郎的灌满了清爽海风。
苗圆圆喊得一张小脸红扑扑可爱,喘着气说:“你的画笔可不能再沉默了,不然就辜负了我的呐喊和大海了!”
她面对大海,突然天真地问我说:“你想大海的那一边会是个什么样子?”
“海的那一边还是海!”我不无伤感地说。
“海那边的人在想些什么呢?”
“想海的这一边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你说人为什么总爱想着‘那一边’呢?”
“生活似乎永远都在那一边!”
苗圆圆突然问我说:“呃,你弟弟是怎么吊你的胃口的?他是怎么利用大海的?波涛汹涌、一望无际的俄罗斯美女?”
我说:“他说了一句话!”
“就这么简单?不会吧!我指导老师可是钓鲨鱼、捉海龟、浪花一朵朵全用上了!可她就是在那卫生间里用一桶水给我制造了这一望无际的大海啊!你弟弟究竟跟你说了一句什么高明的话啊?”
“他说:‘我看到了大海’!”
“这就把你钓起来了?不是吧,你也未免太馋了吧!”
“想象的空间永无止境啊!”
“那你一定整日整夜都满是大海了吧?”
我看了她一眼,笑说:“所以就叠一只纸船乘梦而来了!”
苗圆圆笑说:“这我就搞不清楚火车上那一位在本姑娘旁边念经念得不亦悦乎的大师究竟是哪位仁兄了!”
我闻言脑海之中顿时闪过火车上昏昏欲睡的那一幕,不禁也笑了。
苗圆圆突然说:“你成功之后想干什么?”
我有些不解地说:“什么?”
苗圆圆说:“你在加盟连锁赚了钱之后想干什么?”
“不知道!”我有些忧伤地看着大海说。我不想提加盟连锁的话,这个该死的东西总是让我感到不自在。她不知道,我有些恨加盟连锁,要不是因为有她在,我说不定早就走了。
苗圆圆没有注意到我的神色,面朝大海,满怀幻想地道:“我就想去你们大理开一间小店,享受那一份清新的安静、那一份慵懒的阳光!”
我闻言不禁心中一动,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真的?”
苗圆圆回头笑看着我说:“怎么,难道你不欢迎吗?”
我一时竟不好意思起来,忙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苗圆圆爽朗地笑道:“到时你这个地主可一定得多多关顾哦!”
我不无兴奋地说:“一定,一定!”
苗圆圆突然问我说:“呃,你朋友什么时候到?”
“还不到!”我一下子就泄了气,连声音也变得恹恹的没了力气。
“我的朋友马上就到了!有时还真有些紧张。你不会笑话我吧?”
“走了,小心别让紫外线给我们整容!”我避开了话题。
“这北海的紫外线还真欺生……”
我们两向岸上的椰树下走去。她又问:“为什么不请我喝你的喜酒?也不上台唱歌……”
“你看这些小螃蟹……”我用满沙滩的小螃蟹截引开了话题。
一名头戴大斗笠的妇女来问我们照相,她便拉了我返回去踏浪合影了一张。她抢先付了钱,说版权是她的了,她可以寄回去安慰母亲钓朋友胃口了。
我见照片照得很好,一点也没暴露出我是个残废,一时就浮想联翩地说:“那我扮演个什么角色呢?”
苗圆圆笑说:“想象才是永无止境啊!”
一阵海风吹过,我面朝大海,神清气爽。
“快看那边,在拍电影!”才到椰树下,她就飞快地穿上鞋子,对我说:“不定是在选秀呢!去不去?”
我指了指自己的一双赤足。
她笑说:“说不定就缺你这位赤脚大仙呢!”
我不去,她就一个人跑去了。
不大一会她就拿着两根冰棍跑了回来,把一根递给我,说:“没劲,全是些无名小卒!一个动作搞十八遍,原来什么都是折腾出来的!”
“你还记得欠我一幅画吗?”她突然说。
我说:“记得!”
“我改变主意了。不要蝴蝶了!”
“那要什么?”
“大海。我管你是妙不可言、哑口无言还是什么言,总之只要是大海就行了!”
我突然就激动了起来,起身面对着大海,喃喃自语:“大海,大海……”
“真是老乡见老乡朋友丢一方啊!”小辣椒突然冒了出来打断了我们。“施哥哥,你在此到凉快啊!”
本来小辣椒出现的就不是时候,再如此一说,场面就更显尴尬了。
我正不知所措,苗圆圆的手机恰好响了,她家人正在那边找她。她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显然想要对我说什么,但看一眼小辣椒又什么也没说。
小辣椒看着我目送苗圆圆远去,辣辣地说:“施哥哥,你可小心了,别犯三大杀手哦!”
我有些不高兴地说:“谈你们的集体恋爱去!少管闲事!”
不知是小辣椒出卖了我还是弟弟他们也看到了,第二天早上串网就给我搞了个无意识。表弟提出三大杀手,接网人士便重点针对爱情向着我发起了猛烈的攻势。说若是从传统行业带入的尚可允许存在、限制发展,若是到此后产生的那可就是必须彻底根除杜绝扼杀的重大杀手了。
3
苗圆圆一走,我全然没了兴头。
慢慢地似乎连大海也恹恹的了。好在时间也不早了。
表弟喊我们走,弟弟又和来时一样让他们先走不与他们同路,看着他们的背影又说:“我们是不是不能再这样搞独立了?牛德仁天天骂****俱乐部其实就是在针对我们三个了!”
施红军骂说:“****俱乐部就****俱乐部!独立又怎么了?”自从他那朋友失败后,他对向来常夸他同时也被他所崇拜还常会因弟弟的一些不逊之言而为其辩护的牛德仁也开始不满了,因为我们都一致认为,他那朋友之所以失败是与牛德仁脱不开干系的,至少牛德仁就没尽到他作为初级的责任。
弟弟说:“当初我才决定了要做的那一天就把胖子叫到了足球场,说我就怕日后和牛德仁相处不了,可想不到会来得这么快!”
施红军说:“昨天王明是不是他派来的?”
弟弟说:“说不定现在就有人在看着我们呢!”
此话一出,三人都不由得四下探望,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就躲在某个不远处监视着我们的每一举一动。
弟弟又叹说:“唉,要是胖子的指导老师真能回来就好了!”言罢,只是看海,仿佛要张望一片希望的白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