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接连不断的生了三个儿子,也就是生了三个引以为荣的男人。母亲到外婆家的第三天,三儿子受父亲之命来到外婆家。
外婆每天早上七点起床,太阳没露脸,只有鸟儿在门前的桉树上啾鸣。对于“晓风残人声寂,雄鸡贪眠晨曦白”的景致她无心顾及。每天清晨的路上都会有一个孤单的身影:裹着裹脚,穿着天边残月一般的绣花鞋一步一摇的前行。穿过约一公里曲折不平的巷道时的脚步要快些,神情也有些不自然,就像人把手放在冰冷的水里肌肤会震颤收缩一样,那是自然反应。巷道是人家最集中的地方,他不想碰上任何人,人多嘴杂,像驴二家那样爱说三道四的人很多。她的表情沉默倔强,一如秋风中的劲草,回到家似乎暖融了些,好似冬阳里的坚冰。
外婆八点半回来,母亲九点起床;外婆一声不响的拢火烧水煮面条,等鸡蛋面上来,母亲稀里哗啦的吃个精光,然后叮铃哐啷拿起钩担挂起两只白色铁皮桶到公共水井去挑水。
煮火腿肉的香味氤氲整个房间,两个孩子顿时成了胆小却馋涎欲滴的小猫。趁母亲不注意二儿子悄悄的去厨房,里面的空气比客厅的温暖和谐,他潜意识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忽然,有一个想法迅速的从心底上升到嗓子眼,但他欲言又止,后来,他轻轻的关上门鼓起勇气说:“外婆,我是从我妈的洞里出来的吗?她的洞在哪儿?”外婆停止切菜,默默的看了他一会,然后从松树皮一样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就像鸡儿鸟儿要把蛋壳挤破一个洞出来一样,等你长大后就知道了。他似乎有些明白但又不太明白。人的洞到底是什么样子呢?长在哪里?他想起小美家院子边上有一棵一人合抱不过来的桉树,小伙伴经常在外面玩打打杀杀的游戏,一次,他偶然抬头看见树梢两枝条间有一个鸟窝,他说后,大家争先恐后要爬上去把鸟窝拿下来,小美急得直哭,说那是她家养的谁也不许碰,一个爬树很厉害的男孩像猴一样的蹿爬了上去,但被她拖了下来,他抱着裤裆直跳,问他怎么了,“蹭了!蹭了!”“蹭了**。”一个男孩聪明的接道,一伙人笑得前仰后合,小美羞得跑回了家,等她爸出来时所有人都跑得无影无踪,“母亲的洞”是不是象树上的鸟窝一样呢?窝里可以存蛋,蛋可以孵鸟,洞可以存人,然后又从里面爬出来。那是不是所有女人都洞,或都一样呢?还是像树根枯朽形成洞一样,人出来就像书上讲的皮球掉洞里几个孩子用水灌进去就会浮起来一样——真有意思!又三只白鸽落在院子里,胆怯的东张西望,发现没人,慌张不宁的神色与脚步才有所缓解。带头的一只体型健壮好看的鸽子发现前面地砖缝里有几粒干瘪的谷物就咕咕着走了过去。抢吃完后就显得无所事事,只好长时间鼓着着机灵的眼睛走来走去。百听不厌的咕咕声,百听不懂的咕咕声!忧郁胆小的鸽子。
吃饭的四个人沉默不语,苍蝇飞进客厅的嗡嗡声清晰于耳,好像有点说什么的必要,但谁也不知道说什么或根本就懒得去说什么。苍蝇的声音并不讨厌,二 儿子很想让它多飞一会儿,可它只在空气里鼓荡着频率极快的翅膀围着客厅划了半圈做了一秒钟的停留就从门口飞出去了。二儿子比平时难受多了,背部似乎有细小的蚂蚁在爬,爬着爬着,细微的烦热从脊骨往背脊两边扩散出汗的涔涔声他似乎都听见了。母亲的饭量与咀嚼声使他想起了水牛——母亲的的排泄物是否也象地上的牛粪呢?这时候,母亲出其不意的叫了一声:妈。“漫不经心的木槌”突然敲击了一下大脑皮层的鼓面而迅速止住了,两个儿子晕乎惊讶的看着母亲,脑海的云天里有两个昏黄漠漠的太阳。“你不要去捡破烂了,好吗?又不是没吃的。”“我愿意,你管不着!”说完就噼里啪啦收拾了桌上碗筷进厨房去了。母亲变成一头狮子之前,二儿子蒙了一下肚子装作要上厕所的样子溜了出去,三儿子显然在恐惧里变成一根不知所措的木头。
二儿子迫不及待的从青石台阶上一步跳到院子里,一股浑浊乌黑的泥水从砖缝里吱的一下直射衣服:还好!没溅到嘴里。三儿子“哇”的一声变成一只“会哭的羊”,“别哭!又没打你,哭个屁!”他只好又变成一只“温顺不哭的羊”“丢人现眼啊,我前辈子造的什么孽!”外婆面无表情一声不响的洗碗。
他出了院子如释重负一般,客厅的空气铅一样沉重。天空飞翔的小鸟是欢快的,路边的青草显得很温柔!它兴致勃勃的注意着路边最细小的一棵草与每一个行人,甚至,两堵墙形成的细小夹缝由于光线晦暗而一般人不轻易注意到的地方他都会仔细的看一下,他看到墙上用火红的碳粉写的几个大字:毛主席万岁!感叹号跟他一样高。毛主席是谁呢?皇帝吗?电视里皇帝才叫万岁呢。几个小孩在相互嬉戏追逐着打“泥巴战”,奔跑的速度象风,手上脸上全是泥,特别是手,完全是寺庙里没上涂料前的“佛手”。他笑了笑:一群泥娃娃。一个两颊晒得又红又黑扎着小辫的女孩连续大叫着“快追!冲啊!”呼的一下从他身边跑过,跑出去不到一百米,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下摔倒了,看着摔破的手心,她哭了,两手一揉眼,简直变成了一只花脸猫,前面的两个男孩转过头来做个鬼脸跑了。她妈妈抱怨着追赶上来把她扶走了。他感到他的手心也跟着火辣辣的疼。他忽然觉得应该回去了——像熟睡的人被弄醒一样,怪不舒服的!
母亲拉着三儿子离开了外婆家,才出大门就碰上了二儿子,“你去哪里了?”“去上厕所。”“你是鸡变的?吃了就拉!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