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黑儿扫视了一下,寝室不大,光线十分的阴暗。刘部长让郭黑儿坐在他的床边,自己翻箱倒柜地拿出一包糖果,放在床前的书桌上,嘿嘿地笑着说,小郭,请吃糖,大白兔的,蛮好吃的。
长这么大,郭黑儿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什么大白兔奶糖,更不要说吃过了。
刘部长也坐在床边跟郭黑儿拉家常。慢慢地,刘部长就把郭黑儿拥进怀里,嘴巴在他的脸上嘴上乱亲。郭黑儿感到很不是滋味,一个大老爷们亲热一个小伙子叫个啥名堂。郭黑儿不敢反抗,生怕得罪了这位武装部部长;但又有一种被侮辱的感觉,他想方设法摆脱这种尴尬的局面。郭黑儿灵机一动撒谎说,接兵的韦占柳找他有话要说,刘部长这才放过了郭黑儿。郭黑儿像逃避瘟神一样,离开了刘部长的宿舍。临走时,刘部长还交代说晚上过来吃晚饭。郭黑儿口头答应着,心里却想,哪个瓜娃子晚上才来吃晚饭呢!对这件极体面的事,郭黑儿觉得丑人,一直把这事埋藏在心底,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
第二天一大早,郭黑儿就来到县医院查饿血。
对县医院,郭黑儿还是比较熟悉的。就在这一年的3、4月份,郭黑儿的父亲得急病住院,他和哥哥还在这里护理过父亲。那时,中江的武斗还没有停息,一派把另一派赶出了这个县。一次,郭黑儿上街买东西,看到一派押在另一派的俘虏,抬着重机枪八二迫击炮,抗着三八大盖汉阳枪等轻重武器,浩浩荡荡地正在从北街游向南街。只见俘虏队伍里,有的吊着绷带,有的拄着拐杖,有的头上缠着纱布,艰难地在游行队伍里行进着。
没过几天,郭黑儿拿到了入伍通知书。
12月14日,这是郭黑儿终身难忘的日子。在离开故乡的头一天,父亲在中兴街上割了两斤肉,打了一斤白酒,准备晚上给幺娃子饯行。那个年代,除了逢年过节,一般人家是很难割肉买酒的。
母亲心软,一副菩萨心肠。看到自己才16岁多的幺娃子就要离开自己,又是高兴,又是不舍。想到自己一生生了8个儿女,带成人的也只有4个。大儿子从小就没有少折磨过她,经常生疮害病,到处求神拜佛,把自己的头发都磨掉了。这个幺娃子从小就听话乖巧,学习成绩又好,挺逗大人们喜欢的。要不是文革,幺娃子也该上高中了。看来读高中是没有希望了,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让幺娃子当兵,将来也好甩掉锄头扁担,跳出农门,端上国家的饭碗啊。但幺娃子岁数还这么小,到部队能不能吃得消,生疮害病什么的,又有谁个来照看?母亲心里总是没有个数啊!
这天下午,母亲把郭黑儿叫到跟前,说,幺娃子,到部队要听领导的话,要好好干。离开了家,要注意身体,冷了要多加件衣服,热了要记得脱衣服啊;出了汗不要急着摸冷水,要用手巾从下往上把身上的汗擦干,这样毛孔就不会被堵住。出门在外,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啊。咩咩(客家人的对母亲的称呼)没有啥子给你,这里有5元钱,你拿着吧!在路上好买点东西吃.郭黑儿明显听出,母亲说话时喉咙上就像哽着个什么东西似的,眼睛里含着泪水。这是母亲舍不得自己离开啊!
第二天一早,鸡刚叫过两遍,郭黑儿就听见厨房里呱嗒呱嗒的风箱声。这是母亲在忙着煮饭,好让儿子早点上路。
吃过饭,天还不见亮,郭黑儿和父亲一起就准备上路了。临行前,郭黑儿来得灶屋,见母亲一脸的悲戚。他还是硬着心肠向母亲道别,咩咩,你老人家要多保重身体,二天请到假了,儿子会回来看望你的。
母亲哽着喉咙,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母亲把头别向一边,郭黑儿知道母亲的心里一定非常难受,他再也没有说什么了,就悄然地离开了灶屋。
郭黑儿穿上不久前母亲为自己做的蓝色新棉袄和父亲踏上了去公社的乡间小路,已经走了很远很远了,郭黑儿深情地回过头,想再看一眼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乡。郭黑儿看到母亲那熟悉的身影,还站在山嘴上翘望幺娃子远去的身影。郭黑儿想,这时的母亲也许还在落泪,也许在为儿子默默祝福——
在公社会场的墙壁上,到处张贴着“一人当兵,全家光荣”、“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的标语。革委会钟主任给应征入伍的青年戴上大红花,基干民兵们敲锣打鼓地欢送着光荣入伍的年轻人。公社武装部长带领着应征青年,沿着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古栈道,朝县城进发。
父亲一直陪着郭黑儿走了十几里路,来到南山公社管辖的龙桥。龙桥横跨在一条小河上,她的两个桥墩分别雕刻着两条龙。龙头朝向小河的上游,龙尾在小河的下游。在龙桥上,郭黑儿对父亲说,太爸(客家人对父亲的称呼)你老人家身体不太好,儿子不能再在你身边照顾你了,今后要多多保重身体,不要再干重活;到了部队,我就给你们来信;你老人家不用再送了,回去吧!
从父亲的脸上看不出难过的样子,只见父亲嘿嘿地笑着,露出两排被叶子烟熏黑的牙齿说,黑儿啊,你到了部队要好好干,听领导的话啊!郭黑儿答应了。郭黑儿早就盼望着父亲快点回去,最好不要送进城。因为父亲个子矮小,郭黑儿觉得在众人面前很没有脸面。
走了三十多里乡间小路,应征入伍的青年人终于来到了县武装部。在武装部领上军装,郭黑儿和新兵们一起住进了县委招待所。下午,郭黑儿在招待所了洗了藻,换上军装。
从一个老百姓到军人,确实有一段距离。郭黑儿根本就不知道拿到这些军装如何穿戴,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棉衣棉裤绒衣绒裤统统地穿在身上。臃肿得行动不便,稍一动弹就热得难受。
正在换衣服的时候,郭黑儿听到窗外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是他的二姐在叫他呢。跟二姐一路的还有姨夫和姨表哥,他们也是来送另一位姨表哥当兵的,顺便来看望看望郭黑儿。郭黑儿给送行的亲友们一一打了招呼,把换下的衣服交给二姐,请她带回家去。
临走的那天,抗美援朝英雄黄继光的母亲,也就是人们常喊的黄妈妈,亲自到公园广场为到八三四一部队的新兵们送行。那时的黄妈妈已经白发苍苍,年过古稀。黄妈妈没有文化,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听说她才到县上的时候,讲话时,她在前台讲,秘书总在后台递台词,满像双簧表演似的。要不她就老是那句“同志们啊,我的儿啊!黄继光……”。不理解的人还以为她老人家在占大家的便宜,知道的人就习以为常了。不过,这天她没这样说,而是勉励大家到了部队到了北京,在毛主席身边,要听首长的话,好好干,不要辜负中江百万人民的希望……
郭黑儿和其他19名新战士坐上一辆大卡车,穿过县城,朝绵阳进发。经过两个来小时的颠簸,大卡车来到绵阳军供站。在那里吃了午饭,准备晚上在这里上火车。
郭黑儿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坐火车,坐火车是一种什么感觉,他根本一无所知。只是听别人说,坐火车非常平稳,放一杯水在上面都不会荡出来。
郭黑儿他们来到火车站,进到车厢。这节车厢好像是部队包了的,里面坐的全部是军人而且都是到八三四一的新兵。安顿下来,郭黑儿盼着快点发车,想早一点感受一下坐火车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十来分钟时间,郭黑儿觉得十分漫长,就像有十年八年似的。盼啊盼,终于听到机车一声长鸣,列车缓缓地移动了,然后加速前进。火车确实平稳,速度又快,郭黑儿兴奋得不能自己。
在车厢里,郭黑儿见到了韦占柳,就像见到自己的亲人一样,感到十分亲切。因为对这些新入伍的人郭黑儿都觉得非常陌生,只有对韦占柳他要熟悉一些。韦占柳不但是郭黑儿的大恩人,也是改变郭黑儿一生命运的人。韦占柳把买来的豆腐丝给郭黑儿吃,他觉得非常稀奇,以前从来没有吃过这玩意。
为了活跃气氛,韦占柳组织大家唱歌。唱的是大家熟悉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嘹亮的歌声,响彻云霄,在四川大地回荡。郭黑儿虽然离开了家乡,但他一点也不觉得留恋,他的心儿早已飞向了首都北京――
列车过了四川广元,隧道慢慢多了起来。列车员介绍,宝成铁路北起陕西省宝鸡,南行达四川省成都,全长669公里,是沟通西北与西南地区的第一条山岳铁路。1952年7月和1954年1月分别在成都和宝鸡两段开工, 1958年全线交付运营。线路离广元后沿嘉陵江进入秦岭山区,,共16次跨越嘉陵江。沿清姜河盘旋迂回,以长隧道通过秦岭垭口,全线隧道304座,大、中、小桥梁1,001座,隧道桥梁占线路长度的17%。全线最长的是新会龙场隧道,长4245米。这条铁路的建成,改变了“蜀道难”的局面,为发展西南地区经济建设创造了重要条件。是沟通西北与西南的第一条铁路干线。也是突破“蜀道难”的第一条铁路。
这是一个严寒的冬天,秦岭山上已是白雪皑皑,但郭黑儿心里却暖烘烘的。韦占柳告诉郭黑儿说,八三四一部队是毛主席身边的警卫部队,保卫中央政治局委员、人大副委员长、国务院副总理、政协副主席以上中央首长的安全。当时在这个部队流行着这样一句话:在八三四一当兵的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沐浴着世界上最温暖的阳光,呼吸着世界上最新鲜的空气,享受着世界上最高的政治待遇…… 对这支部队,郭黑儿并不陌生,早就耳闻过。在文革中,这支部队是响当当硬邦邦的三支两军的模范,但说是毛主席身边的警卫部队,这还是第一次听到。郭黑儿很兴奋,想到今后一定要把自己的幸福告诉亲朋好友,让他们一起来共同分享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