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两个人沉默地走出陵园,走到门口,迎面走来几个人,其中一人一身黑衣,脸色肃穆,却难掩自身的阳光帅气,正是陈曦。他双手搀着一位妇人,妇人年纪约50多岁,雍容大方,仪态端庄,在她另一侧站着的,却是一名陌生的女子,看上去和一个人颇为相似。
伊然随着凌政韬慢慢走近了他们,只听凌政韬唤了那妇人一声:“梅姨。”
梅姨轻点了下头,“韬子,梅姨这段时间可是很想你,听陈曦说你过来了,真是太高兴了。”凌政韬过去,轻轻拥抱了她,“我也是,早该去看您了。”
然后转过身,说道:“伊然,这是梅姨,涵宇的母亲。”
仔细看去,那眉眼间确实有涵宇的影子,伊然礼貌性地点了点头,说了句:“您好!”
梅姨似乎早已猜到她是谁,脸上表情未变,轻柔地回了句:“你好!”
陈曦和伊然握手,眼神虽隐含疑问,表情却是一本正经,“好久不见了,伊然。”
“好久不见。”
从始到终,梅姨身旁的女子一直注视着伊然,审视着她。凌政韬似乎没有介绍他们认识的意思,那名女子却主动伸出手来:“我叫梅念清。”
伊然伸手和她相握。
他们准备进去时,梅姨又看着凌政韬说:“韬子,你们稍微等一会,等我们出来,一起去我家,梅姨给你做你爱吃的上海菜。”
“下次吧,梅姨,我还有事。”凌政韬说完,正要拉着伊然离开。
“韬子,梅姨的面子你也不给了,我另外还有话想对伊然说。你说好吗,伊然?”
伊然满脸疑问地看向梅姨,和她有话说?说什么,关于叶涵宇,还是关于凌政韬?没等凌政韬回答,她已鬼使神差地点头说了声:“好。”
凌政韬看了她一眼,拉起她的手,回头说:“那好,我们去车里等着。”
梅姨点点头,向里走去。
两人坐在车里,空气有些闷,伊然开了车窗。
凌政韬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支,衔在嘴里,拿出打火机,准备点燃。
伊然看着他,竟移不开目光。记忆中的凌政韬并不喜欢吸烟,只在应酬的时候偶尔吸上一支。男人不吸烟是对的,但是吸着烟的男人却是别有魅力。伊然最爱看的便是他用修长的手指夹着烟,略偏着头思考问题,然后颇为慵懒地将烟带到嘴边,眼睛微眯,轻轻吸上一口,这时的伊然总会陶醉其中,无法自拔。
凌政韬向身旁看了一眼,然后推开车门,走了出去,走到车前,靠在车身上,低头点了烟,静静地吸了起来。
伊然在车内,看不到他正面的样子,只看到丝丝缕缕薄烟从他的面前缭绕的升起。
三辆车子行驶在郊外宽阔的大道上,窗外风景一闪而过,离那个人灵魂安歇的地方也越来越远了。伊然看着窗外,心中一阵怅然。如果说过去一直没有看到那个墓碑,她会希冀叶涵宇还活着,而今天,她真真切切地明了,他已经去了。那个一转身就会看到的温暖的笑容,再也不会出现了。
“叶师兄的父亲什么时候去世的?”伊然转过头问道。今天在叶涵宇的墓碑旁立着另一块墓碑,上面的名字赫然正是叶涵宇的父亲。
“前年,去的很突然,睡了一觉就再没有醒过来,”凌政韬平静地回答。
也许是太思念儿子了吧,伊然不禁想着,他们这几个人都是家中的独子,叶涵宇又是那么优秀,身为一个省会城市的市长的父亲对他寄予了厚望,一定早已为他铺好了前路,等待他的,只会是锦绣前程。却未曾想天灾人祸,阴阳两隔,他的父亲也许终究抵不住对儿子的思念,追随他去了,只是可怜了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一定很伤心吧?”
“正是因为在那边待着难受,梅姨才回了自己的家乡。其实叶叔也是上海人,只有涵宇是在这边出生的。”
“她……为什么没有来?”伊然望着窗外,突然说道。
凌政韬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了片刻的停顿,车子慢了下来,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伸手打开车载音响,缓缓的音乐响起,却还是那首《电台情歌》。
车子在前方一个岔路向右拐,到了一片住宅区。
三辆车子挨着停在一座白色小楼前。下了车来,一行人进得屋内。
陈曦和伊然打过招呼,就上了楼。
梅姨客气地请伊然稍坐,然后去了楼上。
伊然坐在沙发上,那名叫做念旌的女孩上下打量了她半天,然后也步上楼去。
这时,凌政韬从厨房出来。端了一杯水给她。
“这是涵宇以前住的家吗?”伊然问道。这个家似乎已有些年头,颇为陈旧。
“是叶叔刚调来这里的房子。”凌政韬边说边拉起她,“来,带你看样东西。”
他拉着她的手,向楼上走去,进了一个房间。
房间很整洁,但也看得出好久没有人住的样子。
“这是涵宇的房间?”她问。
他点点头,走到一侧的柜子前,拿出一个盒子,放到床上打开,伊然看到里面整整齐齐放着许多红本子,也有卷起来的奖状。
她拿起一个本子,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奖给全校绘画比赛特等奖叶涵宇同学”。在翻开其他的本子,都是有关于他绘画方面获得的奖项,一直到上高中以前,从全校到全国,他获得了那么多奖励,她却不知道,他竟然会画画。
这时,门开了,进来一个人,正是梅姨,她走过来,对着凌政韬说道:“小韬,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单独和这位伊小姐聊一聊。”脸上是温和的笑容,眼中却是不容拒绝的坚持。
凌政韬看了一眼伊然,站起身,走了出去。
梅姨坐到床上,翻看着那些奖状。
“涵宇小时候很爱画画。”梅姨拿起一张奖状,轻轻展开,微笑地看着。
“那他为什么……?”伊然欲言又止。
梅姨抬起头,看着她,柔和的声音徐徐说道:“你知道,在我们看来,至少在他的父亲看来,他那样的爱好不值一提。他是我们的独子,他的父亲对他有很高的期望。高中的时候就要把他送出国,他因为舍不下这些朋友,就留了下来,不过以后再也不提绘画了。上大学的时候,他没有听父亲的意见去学经济管理,而是学了别的专业。父子俩还冷战了很长一段时间。”
伊然也想起那时叶涵宇学的是编程,还自学3DMAX,原来,他是想用另一种方式继续他的绘画梦想。
“不过,涵宇是个听话的孩子,那一年,他父亲脑溢血进了医院,抢救过来后,他就听从了父亲,研究生时改读了经济学。”
梅姨从盒子的最底层抽出一个日记本大小的夹子,递给伊然,她接过,打开,便看了一幅素描的画像,画中是一个女孩在转身的瞬间绽放的灿烂笑容——那正是她。
“这是我从涵宇的遗物里找到的,幸亏它塑封了,没有被水浸湿。”梅姨微笑着说着。
伊然却是心情激荡,看着画像的眼睛已是模糊一片。
梅姨起身,又从柜子的抽屉里拿出一本相册,从里面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伊然。
伊然接过,照片里是两个握着手的小孩,大约六、七岁的样子。
“这是涵宇和念清小的时候。第一次见念清的时候,她的父亲去世一年多,那时她才三岁。孤僻、敏感,不爱说话的样子,见了生人更是害怕得直往她奶奶身后躲。涵宇主动找她玩,和她说话。一直以来,涵宇的周围有很多女孩,但是他却只对念清很好,因为他从小就认为照顾念清是他的责任,他必须要一辈子好好地照顾她。后来,我感觉到涵宇有些变化,总是喜欢在房间里一个人呆着,沉思,画着一些看不懂的画。有一天,韬子去家里找他,两个人谈了很久。我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涵宇又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很长时间,出来的时候,我看见他眼睛红红的,好象哭过的样子。”梅姨叹了一口气,“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很失败,很少和他好好沟通。以为他们只是闹了点别扭。后来看到这副画像,再见到你,我才发现,原来那时涵宇那样的挣扎却是为了一个女孩。也明白了为什么念清在美国等他,他却坚持要学完那一年的课程再走。”
伊然听着,心中百感交集,原来在她不知道的背后,却有着这么多的痛苦与挣扎。那个人就那么去了,如果他还活着,她知道了这些,她又该怎么对他说呢?不管怎样,她知道的是,她不希望他痛苦,希望他过得好,无论是和谁在一起,一定要幸福。可是他却无情地走了,连祝福的机会都没有留给她,走得那么突然,如果不是今天看到了他的墓地,她真的不会相信他真的已然彻彻底底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们这些孩子都只是表面上的风光,很多事情却是由不得自己的。你知道,为什么我看着涵宇的父亲那样对他,却不干涉,是因为我也是从那样的家庭出来的,我知道反抗也是徒劳。而且在这样的家庭,耳濡目染,我也认同了他父亲的安排。现在涵宇已经走了,我们还要面对以后的生活。韬子和涵宇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两个人的性格却是完全不一样。涵宇做事情考虑太多,总会顾忌别人的想法。而韬子却是我行我素,执拗得很。现在涵宇已经走了,在我眼里,韬子就是我的儿子,虽然我也能理解你们之间的感情,但是我知道,很多事情不是说你情我愿就能皆大欢喜。”
“阿姨,我……”伊然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姨也许有些自私,但是你也能明白,你和他是不可能的。你们两个人分开这么多年,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你现在这样出现,只会增加他的困扰。”
伊然惊讶地看着她,她增加了他的困扰,他会有什么困扰?
“梅姨,你真是太费劲了。”一阵清亮的声音传来,一个女子边说话边推门进来。
面容靓丽,身材窈窕,着装时尚,这个女子伊然认得,正是赵颖儿,周佳悦最好的朋友。
想是她已经听见了她们的对话,直截了当说:“梅姨,你不如直接告诉她,让她赶快找个人结婚,也好让韬哥彻底死心。”又转向伊然,凌厉地说道:“实话告诉你吧,韬哥家里出了大事,像你这样没钱没势的,根本帮不上任何忙。能帮上忙的,也只有佳悦姐。现在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你赶紧退出,不要分韬哥的心了。”
只是短短的一段陈述,却如芒刺般字字句句扎在伊然的心上,更如凌厉地鞭子,抽得她喘不过气来。过去和现在,她都只是她,她永远也无法和他靠近,面前阻隔的永远是那万丈深渊。
梅姨看着她,颇为坚定地说:“伊小姐,长痛不如短痛,相信依你个人的条件,找个称心如意的人也不难吧?让他接受这样的现实总比让他一直这样执拗好吧?”
伊然只是怔怔地看着前方,称心如意,可是这世上却有一首诗歌说的好: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曾经沧海啊!凌政韬!
原来让自己死心是这么的痛苦,原来自己还是存着希冀的,原来过去的这四年真的也只是一转眼,其间的等待,其间的思念,只是为了能够再和他见面。
从梅姨家出来,坐上车子,两个人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送我回家!”伊然突然说。
方向盘猛地一打,车子“嘎吱”一声停在了路旁的停车带上。
“我说过,你要留在云端花园。”他沉着声说道,显然在极力地压抑着怒意。
“云端花园?”她喃喃道,然后突然领悟。那套别墅,建在她旧居上的那韬别墅,他送给她的牢笼。“如果让我留在那,除非让我死。”她毫不留情地说道。
他倾身,沉声问道:“梅姨对你说了什么?”
“凌政韬,放我回去,以后也请你放开我,求你了。”她的眼泪夺眶而出,说到最后已变成了哽咽。
他搂过她,低下头,吻上她的脸,她的眉眼,她的脸颊,长久辗转,满带着温柔联系,突然他手臂一紧,将她紧拥在怀里,那样用力,她觉得全身要被挤碎了般,唇被深深吻住。无须言语,这强势的力道已告诉她:他决不会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