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
40年代的大连火车站是现代建筑的代名词，在旁边低矮的泥瓦房的陪衬下显得分外的高大、耸立。
火车站里灯火通明，和不远处的天津街交叉呼应着。这里是有钱人的天地，没有钱的人是进不来的。
海珊双手紧紧搂着一个蓝底白花的包袱，包袱里有自己平时穿的几件衣服，还有自己临走时娘塞进去的钱。娘拉着她的手，眼里含满了泪水，她千叮咛万嘱咐海珊，要好好保重自己，不管遇到什么难事，都要想想娘。
海燕也流着泪拉着姐姐的胳膊，久久不肯松开，从小到大，姐妹俩从来就没分开过。
海珊更是流泪满面，她比谁都难过，她不仅离开自己的亲人，还离开了自己从小长大的故土、离开了家、还有天明哥、耿大娘，这些都是让自己牵肠挂肚的人啊！
“娘，俺走后，你一定要多多去照看一下耿大娘，要每天都去。天明哥走的时候把他娘托付给了俺，俺不能替他尽孝，你一定要替女儿去照顾她啊！要是耿大娘有个三长两短，俺就对不起天明哥了，娘！”
海珊流着泪叮嘱着娘。娘拍着海珊的手，一个劲的点着头。
海珊替娘擦干了眼泪，又拉起海燕的手说：“海燕，姐走了，你就替姐好好照顾娘、照顾耿大娘，等姐回来了，一定报答你的。”
海燕抽泣着说：“姐，你就放心吧，俺会照顾娘，照顾耿大娘的。姐，你也要保重啊！早一点回来。”
海珊摸了摸海燕的头说：“海燕，你长大了，懂事了，姐就放心了。”
“姐。”
海燕扑在海珊的怀里大哭起来。
想起刚才的一幕，海珊的鼻子又是一阵酸，眼前的这个人身材不高却白白胖胖，他身穿长衫马褂，臂腕里夹着一个黑色的皮包，一付买卖人的打扮。
从张老四的介绍中，海珊知道他姓武，家住在新京城，四十有五的年纪。
当爹把海珊叫到武老爷跟前时，海珊就感到浑身的不自在。因为武老爷打量自己的眼神就像松井的眼神一样。她低着头，没敢看武老爷一眼。心里总有毛毛虫在爬。好在这令海珊讨厌的眼神只一会儿功夫就消失了。武老爷最终满意地点了点头。
海珊还是第一次走进火车站里，火车站里有几排长长的木椅子，木椅子都光滑亮丽，手摸上去滑滑的。海珊想起了天明哥给的手绢，那手绢也和这木椅子一样光滑。
她把手伸进了包袱里，摸到了那块手绢，她在心里说：“天明哥，俺走了，你一定要等俺啊，等俺一年后回来就和你成亲，做你的新娘。”
她想起了和天明在一起的那个晚上，想起了天明哥和自己一起去赶海，想起了那次的死里逃生。那是在自己12岁那年，头天刮了一夜的大风，第二天早上海上就落了大潮，好多人都赶到了海上。
因为娘有病，天明没有去出海，到了中午，他才知道落大潮的事，她去喊海珊，和她一起来到了海边，看到海滩上熙熙攘攘的人们，他们决定到远一点的地方去，他们来到海的深处，那时候海水已经退到了海的中央，从没有露出过海面的地方都裸露了出来，仿佛昨夜的大风把海的衣服刮跑了一般。
海珊和天明嬉笑着捡拾着各种的海贝类和蟹、鱼。裸露在礁石上的大海蛎子足有4岁的小孩脚大，碗口大的大海蟹拼命地往大石板后面钻，大鲶鱼扭动着细长的身体，朝有水的地方奔去。
海珊手里拿着一个大海蛎子，冲天明喊：“天明哥，你看这海蛎子，像不像小孩子的脚丫子啊？”
天明手里抓着螃蟹，头也不抬地说：“可不，从来没有看到有这么大的海蛎子和螃蟹。”
海珊兴奋的脸像一朵盛开的花，她不停地往框里划拉着各种海产品，一种丰收的喜悦涌上了心头。她不停地唠叨着：“天明哥，你说是不是龙王爷心疼咱，知道咱穷人不好过，吃不上饱饭，特意赏赐的？”
听了还是得话，天明“嘿嘿”地笑着说：“海珊啊，你还不嫌累啊？手里干着活，嘴里还要说个不停。”
海珊“咯咯”地笑着说：“天明哥，谁像你啊，整个一个木头。”
天明说：“俺才不是木头哪，俺只是没有你话多。”
天明依然笑着，把一个碗口大的海蛎子打开，一个大大的、非常饱满的海蛎肉呈现在眼前，他走到海珊跟前说：“海珊，来，尝尝这海蛎子鲜不？”
海珊看着这饱满欲出的海蛎肉，有些犹豫了，她瞪着一双大眼睛，眨动着如蝶翼般的睫毛，看着天明说：“这么大，俺不敢吃。”
天明笑着刮了一下海珊的鼻子说：“笨蛋，海蛎子还不敢吃？我先吃你看看。”
说着把海蛎肉放进嘴里，他说：“太鲜了，真受。”
海珊看到天明哥一副被陶醉的样子，不绝也流出了口水。她咽了一口唾液说：“哥，真的这么好吃吗？”
天明又从筐里拿出一个同样大小的海蛎子，破开，剜出蛎肉，送到海珊的嘴边。海珊迟疑了一下，张开嘴。当海蛎肉刚一入口，海珊立刻就感到鲜香无比。
天明问：“好吃吗？”
海珊说：“嗯，真好吃。”
太阳向着西山走去，西方的天空已经燃烧成一片橘红色的晚霞了。
大海，也被这霞光染成了红色，但是，它比天空的景色更要壮观。因为它是活动的，每当一排排波浪涌起的时候，那映照在浪峰上的霞光，就又红又亮，简直就像一片片霍霍燃烧着的火焰，闪烁着，滚动着，消失了。
而后面的一排，则又闪烁着，滚动着涌了过来。潮水就这样无声无息地长了上来，弥漫在了海珊和天明的周围。
“天明哥，不好了，水长上来了。”
海珊喊了起来。听到喊声的叫声，天明抬起头，他发现海水带着霞光已经满布在他们的周围了，把他们包围了。他们这儿已经变成了孤岛。
海珊跑到天明的跟前，抓住了天明的胳膊，焦急地说：“天明哥，这可咋办啊？”
天明也有些慌乱，他惊慌地环顾着四周，期望能找到一条出去的路。
“哥，这可怎么办啊？”
海珊紧紧地抓住天明，在霞光的映照下，海珊眼里的泪光也变成橘黄的了。天明看着海珊，心想：这个时候自己千万不能慌乱。他安慰地抚摸着海珊的头，安慰她说：“海珊，别怕，有哥在，哥会想办法的。”
“嗯！”海珊点了点头，她眼泪汪汪地望着天明。
天明又打量起四周来，发现除了他和海珊所在的这块地方还有大约五平方左右的地方是裸露出来的礁石外，其余部分全部埋入了大海。
这里远离岸边，翘首望去，岸边的人就像一个个小黑点。天明把希望寄托在这些小黑点上，希望岸边的人能听到自己的呼救声。于是把手搭成喇叭状，朝岸边大喊：“哎！我们被困住了，快过来救救我们啊！”
海珊一见，也学着天明的样子大喊起来。然而，他们的喊声被岩石、被海浪给挡了回来。看来，岸上的人是不会听到他们的喊声的。
“这可咋办啊？”
海珊都要哭出声来了。天明看了一眼他们的身后，在他们的身后高耸着陡峭的悬崖，悬崖的岩石上爬满了爬墙虎这种植物。悬崖的上面就是陆地、是通往回家的路。看来这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了。
他对海珊说：“海珊，看来咱俩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从这儿爬上去了。”
“从这儿？”
海珊惊异地瞪大了双眼看着天明哥手指着的这片悬崖。
“嗯。”天明点了点头，从天明坚定的目光里，海珊看到了答案。
天明把身上的汗衫脱了下来，“刷刷”地撕下几绺，系成了一个绳子，他把海珊拉过来，把海珊和自己系在了一起。海珊疑惑地问：“天明哥，这是干嘛？”
天明说：“海珊，你别怕，哥给你带上去。”
天明和海珊一起，像一个连体人一样像悬崖上爬去。
人陆续地往检票口走去，武老爷推了一下海珊，把海珊从往事中惊醒。海珊站起身，跟着人流走进了车站。
再见了，大连。
再见了，娘。
再见了，天明哥。
再见了，爹、海燕、大娘。
火车启动了，她载着一个十六岁女孩的梦、女孩的命运奔向了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