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外东郊有两座相连的大山,遥遥望去像一对双生兄弟,人们称之为双子山。双子山上分别修建了一座寺庙和一座庵堂,寺庙叫风华寺,庵堂名雪月庵。
它们相传是百年之前一对无缘的恋人各自修建的。虽然各自取名风花雪月却与人间风月相悖。
风华寺香火极旺盛,多年来以其灵验背负盛名,前来求签许愿之人每日都络绎不绝。
雪月庵却安安静静,像是被人遗忘与青山绿水中的隐士。
雪月庵的师父们各个心静如水,在幽静的环境里将从前繁杂的心事深深地掩埋,她们面无表情,心如止水。生活赋予她们的也只有一脉相承的温和淡雅。她们才是隐于大世的高人,面对着暗流涌动的生活宠辱不惊。
双子山山脚下有一条清幽的小河缓缓流过,小河两岸开满了各色各样的无名野花,花香沁入河水中,使得河水也有了馨香的格调,人们为这条小河取名沉香河。
沉香河不知源于何地,也不知将要流向何处,它孤单的在这片热情的大地上奔腾了数百年,从未见其枯竭,也从未见其洪涝。似乎它永远都是流淌于尘世之外,任何环境都无法将其影响。
秋高气爽的日子,黄河独自一人坐在河边望着清幽幽的河水发呆,上一次见到那个吹埙的少年便是在这条小河附近。许多天过去了,他的声音再次消失,让她有种百爪挠心的感觉,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今日终于独自下山来,期望能够偶遇他。都说风华寺许的愿灵验,她也曾在风华寺许愿希望能够早日遇到那个少年,只是不知是否好事多磨,他与她始终失之交臂。留给她一声叹息。
关沐荀与中年黑衣人一起住在狭窄的山洞内,倒也融洽。每一日,黑衣人用过早饭之后便不知去向了,他带着小狼漫山遍野的乱转,打一些野味回去,或是寻一些野菜,草药之类。
这一天,黑衣人带着小狼出了门,他独自一人在山上逛了逛,便朝着山下走去,一直走到了沉香河附近。
沉香河附近的野花开得繁茂,少年眼热朝着那大片缤纷的花儿走去,风吹过,浓重的花香四散而去,一个明黄色身影忽然出现在花丛深处,少年蓦然停下了脚步细细观望:女子背对着他,双手撑在草地上,似乎在哼着歌。她发髻上那一支翠绿色的簪子格外的扎眼。
关沐荀稍作停顿之后大方地走了过去。
她在小声地哼唱一首熟悉的旋律,他仔细地听着忽然觉得格外熟悉:这曲子不就是自己吹奏的那支吗?这旋律只属于自己一个人,她怎么会哼唱?
带着一丝难言的激动与兴奋他缓缓走近她,“这位姑娘你是谁?”他终究没忍住开口问她。
女子似乎被他的突如其来吓着,她惊慌失措地回过头,望向他的那一瞬却又有一丝喜悦涌上脸颊,茫茫然说道:“我……我是黄河……公子可是前几日在此吹埙的人?”
关沐荀看清楚她脸的一刹那,脑海中忽然的想起了那日在大运河救上来的女孩,原来她竟生的如此貌美。不觉得看痴,就连人家的问话也忘记回答。
两人就那样脉脉相望着,仿佛早已相识百年。
“公子可是几日前在此吹埙的人?”黄河面色通红地低下头去,再次询问。
关沐荀意识到自己的鲁莽,立刻收回目光,慌忙施了一礼:“小生无意冒犯黄姑娘,请姑娘海涵。我……前几日确实在此吹埙,姑娘怎知?”
黄河望着东逝而去的河水,粲然一笑,“公子的埙声实在美妙,便是天籁之音也不过如此。”
少年脸色一红,在女孩一尺左右的地方坐了下来,“姑娘过誉了。小生不才唯在这乐器上肯花些心思,略微精通一些。姑娘若精通音律还望指点一二。”说着将随身携带的埙拿了出来。
少顷一段凄美的旋律便飞扬出来,四散远去。
黄河第一次如此相近的听这曲子,所有的心情便都被它感染,带走,只剩下一个空寂的心,以及双眸蔓延而出的泪水。
一曲罢了,两人皆是泪眼婆娑,两两相望间,少年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为面前的女孩拭去眼角的泪水,却被一瞬间的理智制止,一只手尴尬地停在她面前。
女孩微微一笑转过头,自顾自擦拭了眼角的泪水,对着少年甜甜一笑:“公子为何要编制如此哀怨的曲子?只顾惹人眼泪。”
关沐荀神思忧郁:“半年前我母亲去世了,这首曲子是悼念她老人家的。”
“对不起,我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黄河忙道歉,“不过曲子真的很好听。”
“没什么对不起的,你若是喜欢,改日再来这里,我教你。不论任何管弦丝竹我都会。”
“好啊!我独爱你的埙曲。不知肯否割爱?”
“可以呀,只要你喜欢。不过闲暇之余我会另作新曲,亦可独作于你听。”关沐荀忘情地说道。
黄河开怀一笑,伸出一只手来,“来,拉钩约定不可反悔。”
关沐荀伸出手勾住她纤细的小手指,目光深情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生怕一眨眼间她便会随风而去,然后一字一句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两颗年轻的心在一起,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会觉得无比幸福,无比开心。两个中意的人在一起,时光总是过得飞快。眨眼间,已是黄昏。
天边升腾起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将头顶的苍穹浸染成一片热情,似火的云朵仿佛吐露了沉香河畔两个人的深情蜜意。
关沐荀听见远远地传来一阵狼的叫声,得知是小狼在寻找他,于是从怀中掏出那一块珍藏许久的龙凤玉佩塞到了黄河手中,“今日认识黄姑娘是关某三生有幸。这玉佩是我一直随身带着的,送与姑娘吧。”说完也不容人家推辞便拔腿就跑。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黄河望着他的背影遥遥的追问。
“关沐荀。我是姑苏城来的关沐荀。”少年站定大声回答,随后冲着她摆了摆手再次跑走了。
黄河看着手上碧绿的玉佩,露出一个甜甜地笑。
第二天午时过后,两个人像是约好了般同时出现在沉香河畔,两人坐在河岸的花丛里讲述着发生在各自身边的逸闻趣事。一时间笑声飞扬,一时间又愁容满面。
“昨日你说要教我吹埙。”黄河望着清幽的河水悠悠说道。
关沐荀微微一笑,“是啊,不过目前你还是先做听众吧,改日我去汴梁城重新买一个精致的埙送给你。”
“不用。我比较笨,说学吹埙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你吹我听就足以。”黄河热切地看着身边的少年。
关沐荀看了一眼手上有些磨损的埙,点了点头,“也好。”
今天他换了一首稍稍欢快的曲子,没有了先前的阴郁忧伤,两人相视一笑。黄河朝他身边挪了挪,听得入神之时,竟伸手挽住了少年的胳膊。
关沐荀的心猛然间一阵悸动,脸色一红,垂下眼睑,不敢看身旁的女孩。
身边的女孩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异样,但依旧不动声色地靠着他,隐隐约约还听见了他强劲的心跳声,似乎是乱了节拍。
黄河的目光游走在沉香河里,一曲作罢,她猛然站起身探向河水中,随即脸上带着惊喜道:“阿荀哥哥,你看河里!”
关沐荀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沉香河清澈的河底聚集了一群之前从未见过的鱼儿!它们似乎从不同的方向赶来齐聚在他们所在的附近,仿佛是被少年的埙声吸引而来!
埙声落,小鱼们一哄而散。
关沐荀没有想到自己的埙声竟能吸引来这许多的鱼儿,一时间有些吃惊。
“阿荀哥哥真是了不起呢,它们都被你的埙声陶醉了呢。”黄河开心地说。
少年站在河岸看着四散逃开的鱼儿笑了笑,随即像是为了验证什么似的,再次吹起一曲。
那些逃开的的小鱼听了埙声再次折返回来,一动不动地停在水中。那一幕十分令人惊奇。
河岸上的两人惊喜的相视一笑。
一连几日两人都在这片幽香的河岸相聚,互诉衷肠。
黄河接连几日都是早出晚归,中午都不在庵内吃饭让黄钰不由得起了疑心,但每每追问她,她总是支支吾吾避而不谈。
这一日黄钰见妹妹再次收拾利索之后准备下山去了,她放下手上的书,等那个狡猾的小丫头走远了才出了门跟在她身后。
黄钰沿着崎岖的小路下了山来到宽阔的官道上,远远地望见由远及近驶过来一匹高头大马,马上驮着一个身着铠甲的军人。黄钰连忙躲在一株大树后面偷偷观望。
然而那匹马飞奔到她面前不远处时忽然停了下来,马上的人一下子摔了下来,登时没了动静。
黄钰有些吃惊,但见那人躺在地上半天不动,她有些不安地走过去查看。
只见那人一身铠甲不像是普通的士兵,倒像个将军什么的,黄钰俯身伸手在那人鼻子前探了探,还好,还有鼻息。黄钰松了一口气。当她看清了地上的人时,不由得再次悬心——这人竟然是前几天帮他们赶走恶狗的白衣男子!
此刻男子双目紧闭,双眉紧蹙。五官依旧十分俊美。
黄钰怎么也想不到第二次见到他竟是这样的场景。看样子他像是个将军。此时此刻她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她猜想他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情报要向朝廷上报,此刻却昏倒在此。她担心的不知该怎么办:荒郊野外行人少得可怜,想找个求救的人都没办法。
男子忽然间睁开了双眼,他虚弱无力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姑娘……有……吃的吗?”
黄钰一怔急忙看向他:“公子,你没事吧?你可还记得我吗?前几日多亏公子帮我们姐妹二人赶走恶狗……”
男子摇了摇头,“姑娘……有吃的吗?”
他似乎是饿晕的,丝毫不理会黄钰的问话,只顾讨吃的。
黄钰为难的摇了摇头,“公子若是还能坚持就在此稍等我片刻,我去山上的雪月庵拿些吃的过来。”
“那就有劳姑娘了。”男子挣扎着坐起来靠在一棵大树上。
黄钰没有丝毫停留快步上山去了。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她才背着一个布包走了下来,那个靠在树下的男子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似乎睡着了,黄钰走上前轻轻地摇晃了他几下,“公子,食物带来了。”
男子睁开眼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她递上来的热馒头,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一时间噎得喘不上气来。
黄钰细心地将一个皮袋子送到他嘴边,“喝点水,慢慢吃。”
男子一口气猛灌几口水,擦了擦嘴连连道谢:“我杨恭淮今日遇到姑娘真是万幸,多谢姑娘相救之恩!”说着就要拜倒下来。
黄钰急忙拦住他,“杨公子客气了!举手之劳何须言谢。公子这是从哪里来要去往哪里?”
杨恭淮吃了些干粮感觉身体恢复了有些力气,于是站起身拉住马缰绳说:“我本皇上御前侍卫,几日前被陛下派往边陲协助大皇子做一些事,现在任务完成需回皇宫复命,奈何三日前路过一座山被强盗打劫,银两散尽不说,人还差点出不来,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已经三天没吃没喝了。”
“这里还有一些干粮和水,公子带上吧,虽说前面就是京城了,但以公子目前的状况还是要小心为妙。”黄钰将剩下的干粮递给了男子。
杨恭淮没有推辞,微微一笑,“我这次回京过两日一定带兵去缴了那帮强盗!杨某还有事在身就此别过了!姑娘保重,后会有期。”说完一翻身上了马,打马走了几步再次折回来问道:“不知姑娘芳名?家住何处?”
“小女子黄钰,现居雪月庵。”黄钰掩面而笑。
男子点了点头,打马扬长而去。